第39章 命懸（1）
蘇傾雲不記得這幾天她到過哪些地方，不記得見過多少人，她只是一遍一遍想着田易說的話。她騎着馬向離城門十裏的北郊奔去，雖是兇多吉少，至少還有希望的。
她不斷打聽着，尋找着，努力向沿路的百姓們描述着他的模樣，那個或許已在腦海中繪制了無數遍的模樣。
終于，在一處北郊叢林深處傳來一些細微的動靜，她聽罷立馬穿過叢林，卻在一個斷崖邊停住了腳步。
她想過無數個再次見面的場景，可令她萬分沒想到的是，而眼前的景象竟是如此慘烈。
地上橫七豎八的全是屍首，通過衣着可以看出，這些便是皇宮內部最頂級的暗衛軍。血流成河，浸染着四周荒草。
而斷崖邊站立着一個人，那個身影她再熟悉不過。
她的呼吸一滞，看着墨色的衣袍被鮮血滲透，在陽光下盡顯悲涼。
“季長言！”
此刻的她呼喊着，淚水不知為何在頃刻間奪眶而出。
墨色的身影聞聲一頓，搖搖欲墜的身體僅憑手中的長劍支撐着，而他側目看清來人時，卻是下意識地想轉身離開。
他這個樣子太狼狽了，他從未以這樣落魄的姿态出現在世人面前，況且……那個人還是她，那個此刻的他最不願遇見的蘇傾雲。
他像一只落敗的狐貍落荒而逃。
她快步向前跑去，卻在下一秒，眼睜睜地看着那墨色的身影向後倒去，落入懸崖！
蘇傾雲的心跳霎那間漏了一拍，用足了力氣，死死地拽住了他！
“放手。”在命懸一線之際，季玄沒有擡眸看她，依舊那般從容，話語間沒有一絲留戀與溫度。
她靜靜地看着他渾身是傷，拽住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着：“我不放。”
Advertisement
那狐貍輕輕嘆了口氣，咳了咳嗓子，淡然地像是在說着一件很尋常的事：“再不放，你也會死。”
“那就一起好了，”她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神色卻變得十分溫和，“若是黃泉路上有你這只狐貍作伴，倒也不孤單。”
他越想掙脫，她就抓得越緊，誓死都不肯放手。
就像手中是一件失而複得的寶物，她這一次，絕對不會讓他逃走。
“狐貍，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你說，”她忽然微笑着說道，“若是沒有機會了，那我便在黃泉路上說給你聽。”
然後，兩個人雙雙落入懸崖之下。
她忽然覺得很欣慰，臨死前見到的最後一人，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這便沒有任何遺憾了。
風在耳邊呼嘯着，身子直直向下墜去，她閉上了雙眼，像一片紛飛的落葉。
等待她的是無盡的黑暗。
她想着，人死後會不會就沒有了記憶，那她會不會忘記自己想和這狐貍說些什麽，會不會忘了他……
一想到這，就覺得好悲傷。
突然一股力道帶着她，她猛地睜開眼，看着季玄反拽住她的手，将她帶向峭壁上的樹枝。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兩個人便已從峭壁上的樹枝滑落，掉在一個崖間的山洞口上。
除了渾身感到略微酸痛，她驚喜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活着！
“你又騙我！”蘇傾雲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憤然地看向季玄。
這分明是這只狐貍的圈套！
他一早就知道這懸崖下有一處山洞，他知道自己不會死，他只是想逃走，他只是想逃避她！
簡直太陰險了！虧她還想着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他！
虧她還想着一起共赴黃泉！
季玄安靜地看着她，看着她氣憤的模樣，眼中升起微許笑意，虛弱地說道：“你不是已經，早就被騙習慣了……”
聽着狐貍的話，氣不打一處來，蘇傾雲正想反駁，卻看到他輕聲咳了咳，竟咳出了大片鮮血！
“狐貍！”她愣了片刻，才發現此刻的他面色慘白，心下一驚，“你中毒了？！”
他蹙了蹙眉，随即淡然地回道“無妨，我沒那麽容易死……”
怒意瞬間煙消雲散，她心下一軟，伸手想上前去攙扶，卻被他果斷推卻。
她緩緩收回了手，輕聲開口：“狐貍，你在躲我。”
“沒有，只是想一個人待着。”他靠在了洞壁邊，放柔了聲線。
點了點頭，她擡眸對上他的視線，淡淡笑道：“好，等你痊愈，我就徹底離開。”
望着他深邃的眸子，沒有等到回話，蘇傾雲轉身不去看他，故作歡喜道：“所以呢！在你痊愈之前，我和你說說我在歸雲樓遇到的有趣的故事好不好？”
“你這麽厲害，應該早就猜到了我就是歸雲樓的老板，我上次回去，洛培那老奸巨猾的人，竟然收了一個叫曦月小丫頭幫忙，不過那丫頭還挺勤快，我想着留下她歸雲樓也總算是熱鬧了些！”她頓了頓，接着說道，“還有，歸雲樓的銀絲炭買賣做的很好，照這勢頭下去，總有一日會富甲一方，很多生意上的門道我還想請教狐貍你呢，我總覺得沒有什麽事是你不會的……”
“一直想聽你講課，總是錯過機會，狐貍你……”她微笑着轉身，笑容卻在一剎那凝固。
墨色的身影倚靠在石壁上，一動不動地像是睡着了。
看着他的面容十分蒼白與疲憊，她才意識到，她也許……快要失去他了。
不安之感席卷了全身，令她快要窒息。
“狐貍，狐貍，”她上前蹲下，輕輕晃了晃他，卻沒有任何回應，無盡的黑暗讓她包圍，眼淚忽然就控制不住地落下，“狐貍……”
心中無盡的慌亂，她連忙試探了一下，感受到了狐貍微弱的氣息。
見他還有一絲氣息尚存，蘇傾雲慌忙起身，對着天空放了煙花求救信號。
她恨他，他一次又一次欺騙她。他說他不會劍法，如今卻能将這些連她都抵擋不住的暗衛軍一個不留地殺盡。
她恨他，在她決然要放下這段感情時，他為何還要一次次想方設法地救她，明明她已沒有了利用價值。
她恨他，他從始至終都将她蒙在鼓裏，讓她永遠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恨透了這只虛假的狐貍。
可她此刻的心為何揪的生疼，痛到她快要無法呼吸，此時此刻的她才明白，原來痛徹心扉是這樣的感覺……
她看着他，想不到平日裏看着那樣高大的身影此刻竟顯得如此單薄與瘦弱。
沒過多時，葉久攜着月霁宮宮衆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奉她的命令将生命垂危的季玄帶回了月霁宮。
蘇傾雲召集了醫者，然而和她預感的一樣，最後都以無濟于事告終。
“你這是要去哪？”葉久伫立于門外，看着屋內匆匆忙忙的蘇傾雲，蹙眉道。
蘇傾雲定了定神，正色道：“我去找溫公子，溫公子定有辦法救他！”
無奈搖了搖頭，葉久輕嘆一聲：“溫公子正在神醫谷養傷，暫且不說能不能救，你覺得他會救當初傷他的人嗎？”
“我想試一試，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也想試試，”她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着，“葉久，我現在萬分确定自己的心意，我想為我的心上人做些什麽。”
“好，那你早去早回，”葉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這裏便放心交給我。”
她回了一句“多謝！”，便快步踏上了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