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2【二更】

慈寧宮中。

太後這一段時日為着十四阿哥允禵的事情,總是睡不好吃不好的。

到了夜裏,哪怕是轉鐘了,也還是睡得不安穩,一夜總是要驚醒個好多次。

多半都是擔憂十四阿哥府裏孩子們過的日子,還念着在景陵守着不得回京的十四阿哥,是不是能吃得飽穿得暖。

太後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麽熬法。

很快就有些咳嗽。太醫來瞧了,說是心焦引起的,天雖然冷着些了,但也不至于會這樣。說到底還是心病。

太後便只能靜養了。為着這些懸而未決的事情,太後心裏有氣,也就不愛見人了。

養了這麽幾日,沒成想咳嗽吃了藥也不曾好轉,卻是養心殿傳來的消息,說是皇上允了十四福晉頒金節進宮給太後請安的事,還說頒金節後,會送十四阿哥身邊的側福晉去景陵。

太後聽了這消息,當即這咳嗽就好些了。

只是今兒夜裏天氣有些反複,白日裏太陽好,夜裏溫度沒降下去,這熱氣盤踞不散,太後有些熱着了,就睡得不安穩,總是出汗,熱醒了後更了衣,幹脆擁着被子歇歇精神,想着等一會兒再繼續睡。

太後身邊的楊嬷嬷貼身侍候着。

床前一盞小燈,楊嬷嬷腳踏上坐着,床帳撩起了一邊,陪着斜倚在床榻上的太後輕聲說話。

知道皇上允準十四爺府上側福晉去景陵的消息後,太後就給十四爺府上送去了消息,叫十四福晉好好打點行裝,該吃的該用的,都要給十四爺捎過去。

太後這裏也添了許多的東西,都悄悄送去十四爺府上了。

雖是靜悄悄的,可楊嬷嬷想着,這宮裏的動作,尤其是慈寧宮的動作,怕是瞞不住皇上的。

皇上知道了,但默認了,即是默許了。

衆人都曉得,太後深疼十四爺,待十四爺是真心疼愛的。比起皇上來,到底就還是差些。

楊嬷嬷跟在太後身邊,私底下不知勸了多少。若不是太後還肯聽她兩三句的勸,只怕母子間還要鬧得更僵些。這些年裏,這樣就已經是鬧過無數次的別扭了。

如今皇上肯讓一步,楊嬷嬷這心裏頭是大大松了一口氣的。

太後這邊病着,楊嬷嬷瞧着,這心病是越來越重的,若十四爺那頭沒什麽好的,只怕太後的身子骨還要更壞些,如今皇上登基不足一年,這事鬧出來,總歸是不好的。

太後年紀大了,十四爺被削了爵位送去景陵,太後瞧見皇上,自然心痛小兒子,這要是真的有個什麽好歹,這後果,楊嬷嬷都不敢往下想了。

也幸而,皇上肯讓這一步,楊嬷嬷心裏止不住的念佛。

太後這口氣松下來,這病就能有養好的時候了。

太後歇着不說話,楊嬷嬷就陪着太後靜靜坐着。

本以為太後靜靜歇一會兒就是要睡的,誰知一室的靜谧過後,太後翻着暗湧的目光卻落在了她身上。

太後說:“先前你說,皇上去翊坤宮用午膳,回養心殿時就瞧着心情不錯。還賞了十三在養心殿用膳,用的還是皇上從翊坤宮帶去給十三的吃食?”

“十三離開養心殿時,神情也瞧着不錯,很高興?”

太後不同旁人,想知道養心殿的事情,還是能知道的。畢竟是皇上生母。母子鬧着別扭,卻也不曾真的将關系,将情分絕到什麽地步去。

楊嬷嬷說:“是。怡親王說了,确實是從翊坤宮年嫔娘娘處帶來的吃食。是特特從湖北帶來的風味土儀。大約皇上和王爺都用着很新鮮,開了胃口,所以午膳就都用着很好。”

太後思量:“十三這回的差事,是去景陵瞧瞧老十四。皇上是要叫他看看,老十四肯不肯低頭。先前為着他們兄弟的事,哀家這心裏頭,對皇上是不大高興的。他待老十四,實在是太嚴苛了些。老八老九申斥一番都留在京城裏,偏把老十四送到景陵去。還不叫他身邊有伺候的人。”

“這是要把兄弟情都給絕盡了。”

太後心裏頭是很擔憂的。慈母之心,她擔憂她的小兒子。

可身為太後,她也擔憂她的大兒子胤禛。

從前先帝爺在的時候,太子兩度廢立的那些年,京中局勢,朝中形勢可都不大好。

先帝爺為着立太子的事情,很是傷了些精力,一手親養大的兒子最後弄成了那個樣子,先帝爺傷心傷情,那好好的硬硬朗朗的身子骨為此每況愈下,壞了許多。

當時還是德妃的太後,在先帝爺跟前還是有些體面和尊貴的,四妃裏頭,體面和尊榮都是差不多的,但一定要排個順序的話,德妃不是頭一個,但也不是最後一個。

她瞧的很清楚,先帝爺後來,身體已然是不行了。不過是為着那些形如虎狼的兒子們,在強撐着罷了。

可總是要選定一個繼承人的。

先帝爺的性子,被廢太子傷透了心後,怕就是不肯再選風頭太盛的兒子了。這輩子,先帝爺最恨的便是有人逼迫他。

先帝爺喜歡十四的鋒銳,可未必就肯将這大清交給他。先帝爺到了後來,似乎很是不願意被人猜透心中的想法,不願意讓人知道,他想要把大清交給誰。

後來每每談及此事,甚至連一生的總結都當着大臣們的面說了,卻從不說心裏屬意誰。

先帝爺似乎是拿定了主意不許任何人再插手了。德妃瞧不透,也沒有替老十四争取的心思,就不去猜。

要說那段時日,人人都跟虎狼似的想要去争這太子之位,偏有一個人隐的下來,也穩的下來。

這人便是老四了。

那會兒,她的心思都在老十四的身上,對老四,不大關注,想着他這樣大,不需要她多去注意些什麽。

可後來成了太後,在這慈寧宮裏将悲傷緩過來,太後這心裏頭,就慢慢的思量出來了。

老四和先帝爺後來的樣子,多像啊。都是讓人瞧不透心思,卻偏偏行事穩健冷硬,跟個石頭似的,可擱在那兒,卻沒來由的叫人放心。

太後就想起來,從前,她總是叫老十四跟老四多親近些。也讓老四多看顧些老十四。別總讓他跟老八老九混在一起。

那會兒不曾多想些什麽,現下想起來,她大約是覺得老四叫人放心些。

老八連親額娘良妃都能為了福晉不親近了,老九又跟宜妃一樣,是個滑不溜手的性子,怎麽能讓人放心呢?

他們兄弟間,本來沒有這麽別扭的。

老四在她跟前板正,還是為着小時候沒養在她跟前的緣故。她心偏在老十四那兒,老十四為着她總怨老四不跟她親近。

母子三個人間,總是一筆糊塗賬,牽扯不清,說也說不清。相處起來,自然總有些別扭。

但都是日常瑣事,小事。

真正的事,便是這回老十四被送到景陵去的事了。

太後原本是生氣不痛快的,心中倒是深怨老四了。可她想的不是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她只是覺得老四待老十四太嚴苛了。她心疼小兒子。

但老四也是她生的兒子,她有些事情心裏跟明鏡似的。

老四怎麽會是篡位的人呢?外頭那些話,傳的太不像話了。在這點上,太後還是相信老四的。他沒有篡位,先帝爺确實是将大清交給他了。

可外頭那些話,卻生生是将她的老十四架在火上烤。說老四搶了老十四的帝位。這話說出來想做什麽,這不是要将她的兩個兒子弄得反目成仇嗎?

這是要害老十四。也是要害老四。

太後原本不會想這些,在氣頭上的人,急火攻心的,哪能想到這些呢?

是今日傳了消息來。老四松了口,太後這心火降下來,自己睡不着,一個人靠在這兒慢慢的思量,竟把這些事串起來,想的心驚肉跳的。

他們母子三人為了這些事鬧得沸反盈天的,可外頭多少人看戲,又有多少人得了利呢?

所以,她才擔憂。擔憂老十四,也擔憂老四。

她原本想不到這些。可她也是心思伶俐的人,不然也不會攏着先帝爺寵了她那些年。

慢慢冷下來,就想到了這些事,又想起老四今日的讓步。

起先還覺着是沒有半點征兆的讓步,現在看來,卻未必。

太後的思量說給楊嬷嬷聽了,楊嬷嬷立時就懂了:“您是覺着,有人在這裏頭說了些話,做了些事?”

楊嬷嬷猜測,“會不會是怡親王在皇上跟前為十四爺說了些話?”

怡親王爺與皇上情誼深厚,倒更像是親兄弟似的。怡親王宅心仁厚,也很是顧念兄弟間的情意。

只是先帝爺在的時候,被廢太子連累,有小十年都被禁在家中,不得先帝爺待見,那十年沉寂下來,就像這京裏宮裏,都沒有這號人似的。

倒是皇上,待怡親王始終如一。兩個人的情義,那是患難與共出來的。倒是他們的十四爺比不上的。

可怡親王爺心裏都明白,皇上的親兄弟是十四爺,為這個,還是在皇上面前說項過的。只是效果不大好,為着怡親王爺的說項,皇上還不高興過。

楊嬷嬷就想,這一回,怡親王爺親自去景陵瞧了十四爺的,回來到了皇上跟前,自然是要勸一勸的。

太後卻不這樣想:“老十三從前不也勸過,可什麽時候管用了?每回為了這個,不也是連老十三也怪上了麽?皇上那個性子,老十三也是勸不大動的。”

“再者,你想想,老十三同皇上在一處,為着這些事,總是愁苦的時候多,他們兩個,一個身苦,一個心苦,這都多少日子了,什麽時候這樣高興過?還喜形于色的。”

“這變化,不是一瞧就知道麽?”

楊嬷嬷悚然一驚:“您的意思,莫非是翊坤宮新入宮的那位做了些什麽?”

皇上和怡親王爺,那可都是用了翊坤宮的吃食才高興起來的。若說要有變化,那就是午膳之後才有的這變化。

能讓皇上與怡親王爺變化的,就只能是跟翊坤宮有關了。

楊嬷嬷這心裏翻江倒海的,就靜不下來了:“那位是年家的姑娘。這年家和十四爺之間,素無往來呀。而且這十四爺的差事,全叫年羹堯取了去。年羹堯奉差,十四爺多少還是受了些委屈的。您當初——”

太後當初跟皇上置氣,允了皇後的小動作,不就是為了這些事兒麽?就為了膈應年家。

為了不讓年家痛快的。

這位出身年家的年嫔娘娘,難不成還能為了十四爺在皇上跟前周旋?

這根本就不可能。況且,年家是皇上的心腹人,怎麽會逆着皇上的心意行事呢?

後宮不得幹政。皇上也不愛那樣随口議論朝政的女子啊。

太後倒是淡淡的笑了:“未必就是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也許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沒做。”

“你忘了?白日裏,她在鐘粹宮與皇後說的那些話,那是護着皇貴妃,護着六阿哥和四格格呢。這個年嫔,年紀這樣小,倒是牙尖嘴利的,瞧着像是很合皇上的眼緣了。皇上要将六阿哥和四格格要回去,她倒是沒出頭,皇上不過叫她做個見證。你看她,就乖乖陪着。”

“這個年嫔,是個聰明的。”

太後對皇貴妃,其實不大喜歡。她待老四面上都是淡淡的,又能有多喜歡老四府上的女人們呢。不過都是些面子情罷了。

老四府上,先是李氏,後是年氏。都是盛寵時沒有旁人的。對這樣的女子,太後有些天然的不喜歡。但一年也見不上幾次,見到了,太後也不會多說什麽。

但李氏和年氏,待她還算恭謹,她也不會插手老四府上的事。

只有一條,老四府上的孩子,還是太少了。單單這個,太後對烏拉那拉氏就是不甚滿意的。可又能怎麽辦呢?先帝爺的賜婚,也只能這樣過了。

舊日裏的事,太後難免想起來便是一串心思。思緒轉回來,又落在了這個新入宮的年嫔身上。

“皇上是個板正的性子,能讓他高興,讨得他歡心的人不多。當初皇貴妃,在他跟前,不也要小心伺候着麽?可這個年嫔初初入宮,就能讓他好好用膳,開懷高興,心思敞亮起來,這是她的本事。”

“她不需要多做什麽多說什麽,只要皇上高興了。老十三吃的高興,他們兄弟舒坦了。自然會願意高擡貴手的。只是這心思用到了,也不是容易的事。她不用在皇上面前說什麽,皇上自然就會改變心思的。”

她也是伺候過聖駕的人,知道帝心轉圜,會有多麽難,又有多麽容易。

太太輕輕嘆息:“年嫔不會是無心之舉。可到底給老十四解困了。哀家就要承了她這個救命的人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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