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3 (1)
小姑娘總勾他,還是胤禛先放開的。
要不放開,一會兒可就真走不掉了。
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錦被被拉上來,小臉蓋住了一半,只剩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對着他眨呀眨的。
胤禛摸摸她的小手腕:“朕走了。”
“嗯。”年姒玉輕輕點了點頭,帳子裏光線昏暗,她還是只管盯着胤禛瞧。
胤禛的目光深幽,那雙眼生的好看,年姒玉喜歡和他對視的感覺。
床帳放下來,胤禛的聲音轉過屏風後,年姒玉這邊就瞧不大清楚了。
她哪兒醒的這麽早過呢?做花兒的時候,也是舒舒服服的睡到太陽升起來。
沒太陽的陰天或者下雨天,那就是沒什麽精神的,只管休息了。
成了年姒玉,成日裏窩在屋裏養傷,也是想睡就睡的,睡到日上三竿是經常的事。
哪怕是趕路來京中,也不曾起的這樣早過。
也就是到京這一日,進宮這一日,稍微起的早些罷了。
本來人就困得不行,胤禛在,強撐着親近他,胤禛走了,她心落下,抱着枕頭在帳子裏滾了滾,轉頭就睡着了。
胤禛在屋裏更衣妥當,帶着蘇培盛就出了屋子。
他不在這裏梳洗,這會兒時辰還早,他回養心殿去梳洗也是一樣的。
裏頭年嫔還睡着,在這裏鬧起來,總歸有些動靜,怕把小姑娘給吵醒了。
她身子不好,是該好好歇着的。
胤禛出來,瞧見姚黃魏紫領着宮女靜悄悄的候在外頭,他心裏暗暗點了點頭,翊坤宮的規矩還是不錯的。
胤禛就說:“你們年主子還睡着。小心伺候。讓她好好歇着。”
姚黃魏紫輕輕應了一聲是,一溜兒的奴才都跪下,恭送皇上離宮。
姚黃魏紫面善平靜,心裏頭卻也是翻湧了起來。
主子新進宮,還未曾侍寝呢,就得了萬歲爺這般看重愛護,這是天大的好事。
她們方才只悄悄瞧了一眼,就曉得裏頭沒動靜,萬歲爺起身了,主子卻未起身服侍,萬歲爺由着小太監更衣,都不曾梳洗就走了,這是怕吵醒了主子。
這樣的事兒,她們在宮裏這些年,便是加上從前在潛邸時,那也是未曾聽過的。
這會兒,可跟皇貴妃在的時候不一樣了。年主子,是當真得了萬歲爺的萬分疼惜的。
姚黃魏紫心下明白,這往後,翊坤宮更上一層樓,她們更要小心服侍了。
魏紫跟着姚黃守了大半夜了,想着一會兒主子再醒了,宮裏還有些差事要辦好的。
她這就要帶着風丹去和淡彩煥彩交代些事情,也讓她們抓緊休息一會兒,等天亮了好伺候主子。
兩個大姑姑穩得住,可蘇培盛帶着人一走,煙絨風丹兩個強壓下的擔憂就忍不住露出來了。
姚黃瞧見了,能候在外頭的,都是年主子身邊親近的人,眼下也沒有外人在,她也得安一安兩個丫頭的心,免得一會兒伺候主子出了差錯,那便不好了。
姚黃輕聲說:“今日不侍寝,還有來日呢。方才皇上待主子關懷愛護,你們又不是沒有瞧見?主子剛剛入宮,路上颠簸勞累,皇上疼惜主子,自然是不急在一時的。”
“你們別憂着,在宮裏伺候,還是要時時刻刻沉住氣才好。”
銀紅春紅,淡彩煥彩,都是宮裏出來的,內務府的出身,便都很沉得住氣。
煙絨風丹也是關心則亂,姚黃一提醒,兩個人頓時醍醐灌頂,一時間目光都沉靜下來了。
能被年姒玉帶進宮裏來的,自然也不是蠢笨之輩。姚黃瞧了,心中暗暗點頭,果然是很不錯的兩個丫頭。
魏紫就帶着風丹走了,姚黃就帶着煙絨守在這兒,打發銀紅春紅先去歇一會兒,回頭再換她們去。
離天亮還有一兩個時辰,年嫔主子素來安睡,皇上走了,她們守了大半夜了,也可趁着這個時候歇一歇。
如今宮中雖有皇後,但跟先帝爺的時候比起來,請安的規矩,還是沒有立起來的。
先帝爺的時候,皇後在時,嫔妃們便要去皇後處請安。皇貴妃貴妃在時,就要去皇貴妃貴妃宮中請安。後來只有四妃了,大家地位一樣,倒是沒有請安的說法了,便是往各宮裏說說話。
如今的皇上,那是從皇子阿哥來的,跟先帝爺從小做皇帝的還是不一樣。
烏拉那拉氏一開始跟胤禛大婚,做了皇子福晉,那是先在宮裏阿哥所生活了一段時間,然後胤禛分府出宮另居,她才跟着一道出宮的。
那會兒胤禛身邊已有格格侍妾伺候,烏拉那拉氏不是一開始陪在身邊的。
烏拉那拉氏進府晚些,又總喜歡弄些收買人心的手段,彰顯福晉的賢良大度,那會兒李氏正是受寵的時候,這請安的規矩哪怕是分了府也沒有立起來。
至多便是每月初一十五的正日子,她們才會去烏拉那拉氏正院請安。
再後來進了宮中,皇後和一衆嫔妃都還住在宮裏,皇上卻帶着皇貴妃住到園子裏去了。
皇貴妃養病需要安靜,皇上不放心,要一同去瞧瞧。皇後要在宮中主持大局,所以和嫔妃們都留下了。這是對外的說法,可誰又不知道,這是皇上寵愛皇貴妃呢?
皇貴妃不在,這請安人不齊,自然也是沒有個正經規矩的。
皇貴妃如今去了,宮裏這請安的規矩,就只定了每月初一十五,才去鐘粹宮請安,旁的日子,就看各人自己的心意了。
皇後縱然想改,一路從潛邸跟着來的嫔妃們,也未必肯依她的,只好就這麽着了。
年姒玉不用去給皇後請安,胤禛走後,她睡得昏天暗地的,天大亮了,她才起身。
姚黃帶着煙絨悄悄進來伺候,小宮女們個個屏氣斂息,托着熱水熱帕等物,給年姒玉取用。
梳洗過後,煙絨到了妝臺前給她梳頭發,年姒玉才慢慢緩過神來。
瞧見姚黃煙絨和昨日一樣,都是如出一轍的沉靜模樣。
年姒玉心裏暗笑,這才入宮兩日,她的兩個丫頭,煙絨和風丹,倒是讓翊坤宮的兩位姑姑教的越發沉穩了。
她有心試一試,就說:“昨夜我,未曾侍寝。”
話音才落,姚黃眉頭都沒動一下。煙絨給她梳頭發,手都沒頓,動作絲滑連貫,顯見是不意外,也不焦心的。
年姒玉又等了片刻,見兩個人還這麽穩,她就笑了,說:“皇上說瞧着我身子不好,昨夜不肯動。定要歇幾日再說。”
姚黃這才輕聲說:“皇上去養心殿前,曾囑咐奴才們,要奴才們小心伺候,不可擾了主子休息。在皇上心裏,可見是很疼主子的。關念主子身體,比一切都要緊些。”
年姒玉就望着姚黃笑,姚黃也和煙絨笑了笑,主仆三個,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在這宮裏過日子,想要舒心些,一則是皇上的愛重,再則,便是身邊的人要可靠。
這都是她身邊有來歷的人,論忠心,自是絕不可能背叛她的。可遇事穩得住,有見地,不慌亂,冷靜淡定,這也是很重要的。
不然她這兒穩得很,奴才們那兒慌成一團,這日子還怎麽過呢?
今日這樣,可見是都還不錯的。姚黃魏紫兩位大姑姑見事清楚,心中也有成算,眼明心亮的,這翊坤宮上下,年姒玉就很放心交給她們了。
翊坤宮的膳房還未立起來,年姒玉的膳食暫時還是從禦膳房提來的。
如今宮裏都知道,皇上很看重翊坤宮的年嫔,加上六阿哥和四格格養在這裏,皇上又特意吩咐過,禦膳房也不敢慢待,去提膳的淡彩煥彩每次都是領着小宮女帶了好幾個食盒回來的。
年姒玉愛用些湯湯水水的膳食,早膳要了小點心,也要了粥,還要了些湯面。
禦膳房是用了些心思的,年姒玉用着還是不錯的。
她這兒用了早膳,就去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屋裏瞧瞧孩子們。
正巧兩個小娃娃剛吃過了,見了她來,又咧着嘴笑,揮舞着拿着玩具的小胳膊,一個勁的往外探身,似乎是要出去玩。
奶娘在旁邊湊趣,說阿哥和格格是還想出去看熱鬧呢。
年姒玉就笑起來:“早上有些涼,就不出去了。等會晌午溫度高些,有了些陽光,再抱出去瞧瞧。”
奶娘們深以為然。
他們這位年嫔娘娘,倒也是脫俗得很。
這是親姐姐的孩子,偏偏就是沒有抱過的。也并沒有過太親近的舉動。可同六阿哥和四格格相處起來,又格外的耐心和溫柔,那眼睛裏頭的疼惜,可是騙不了人的。
昨日當着皇上的面說不抱,奶娘們也是瞧見了的,皇上那般心疼年嫔娘娘。年嫔娘娘也确實是纖細了些,六阿哥和四格格如今也是鬧騰的時候,若是磕着碰着了,倒是都不好的。
孩子還小,年嫔娘娘疼愛他們就好了,管那樣多呢。奶娘們想,左右都是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姨母,怎麽說都是一家人,大家的前程都系在年嫔娘娘身上的,新主子如何,他們自然就如何了。
瞧六阿哥和四格格,還不會說話呢,卻這麽喜歡這位年輕的姨母,那自然是極好的了。
年姒玉這兒逗逗孩子,魏紫直接尋來了:“主子,慈寧宮的楊嬷嬷來了。”
這可是太後身邊貼身侍候的嬷嬷,體面尊貴的很,尋常是很少到宮妃們面前走動的。
年姒玉沒直接動,先問:“楊嬷嬷來做什麽?”
魏紫說:“楊嬷嬷是來替太後送賞賜的。主子入宮,太後病着未曾要主子去請安,沒有見面,但按規矩是該表示表示的。”
年姒玉聽着就笑了,她昨日入宮,慈寧宮一點動靜都沒有,今日就讓人送賞賜來了,這怎麽瞧怎麽不對勁。
況且,太後依着皇後,還把六阿哥和四格格抱走了,明擺着是不大喜歡年家人的,怎麽添了堵又來送賞呢?
可太後賞賜,不能不接。楊嬷嬷是替太後來的,她也不能不見。
太後的賞賜,瞧着還很豐厚,年姒玉讓姚黃接了,同楊嬷嬷道謝。
楊嬷嬷說:“本是昨日要來的,但想着娘娘這裏剛入宮,要侍奉皇上,又怕忙着收拾宮中,便不曾過來。今日奴才就把太後的賞賜給娘娘送來了。”
“太後如今還在養病,怕過了病氣,便不要人請安。待日後太後大好了,太後還要見見娘娘的。”
楊嬷嬷這一趟,便是昨夜太後敲定的。
太後原本不想理會年嫔入宮的事。到底還是對年家的人沒有什麽好感。
可偏偏十四爺的事,年嫔在裏頭到底是起了些作用的,太後要承這個人情,又不肯叫年嫔瞧出來,這暗地裏的事情不能明言,可賞賜的理由也是現成的。
縱然說出去,也沒什麽可挑的。況且,太後給新入宮的主子娘娘賞賜,也是理所應當的。
若不給賞賜,那才真真是沒臉呢。
也是瞧在十四爺的份兒上,太後還是給年嫔娘娘做了這個臉。
年姒玉瞧人家笑,她也笑道:“嬷嬷客氣了。太後既病着,便是要好好靜養的。我也不好去打擾太後安養。只等太後大好了,我便去慈寧宮,給太後老人家磕頭請安。”
楊嬷嬷真是沒想到,年嫔竟是個這般和氣的。
她還以為,年家的小女兒,皇貴妃的親妹妹,又是年家嬌養着長大的,就會同皇貴妃的性子是一樣的,甚至還要更冷傲些。
卻沒料到,來了翊坤宮見到了人,竟是同皇貴妃完全不一樣的性子。
這姐妹倆都生的是一副頂好的容貌,年嫔雖年紀小,瞧着卻容色豔麗得很,可這性子卻和順态度也和緩,待她還這樣和顏悅色的。
竟也不生澀,為人行事,還真是太後所言,是個聰明的。
楊嬷嬷來時繃着的一顆心,竟不知不覺放松了下來,竟不由的對這位年嫔娘娘生了幾分好感。
明明年紀小,行事做派竟有雍容華貴的風範,倒比鐘粹宮的那位相處着更舒服些。
難怪皇上昨日在翊坤宮用了午膳和晚膳,入宮第一夜就留宿了。
這樣的性子,他們那位皇上,怎會不喜歡呢?
就是身子孱弱些,似乎在宮外那場重傷裏,年嫔沒把身子養好似的。
楊嬷嬷想着,也不知這樣纖細的身子,将來能不能給皇上誕育子嗣呢?
從前的皇貴妃,那也是在皇上身邊侍奉了十年,才有了眼下這麽一雙兒女的。
怎麽姐妹倆的身子,都是這樣的不好呢?也不知這一位,将來如何呢。
年姒玉不卑不亢,客客氣氣的說完話,楊嬷嬷告退,她便讓姚黃親自将人送走了。
姚黃回來,瞧見年姒玉望着那些賞賜,就輕聲說:“也不知太後那邊,是個什麽意思。”
年姒玉淡淡一笑:“不拘什麽意思。賞了便收着吧。”
這宮裏的人這樣多,又多是女子,她便是在女子堆裏長起來的。
女人的心思最難猜了,一會兒一個樣。宮裏的人心思更多,德妃在這宮裏都住了一輩子了,如今又成了太後,有了先前的事,這突然厚賞,肯定是有緣故的。
但年姒玉懶得琢磨人心,将來時日長了,人心總會露出來的。這會兒就不必費神去猜了。
但這筆賞賜,她在心裏記下了。
年希堯兼着內務府總管的差事。內務府的人遇上翊坤宮年嫔娘娘的差事,那自然是萬分小心的。
又是蘇培盛親自去吩咐過的差事,內務府的管事們,那就更上心了。
先甄選了一批是湖北籍貫的膳食上人,登記造冊,寫明履歷家庭關系,而後将冊子送到翊坤宮,供年嫔娘娘選人。
在翊坤宮設小膳房,這是大事。将來年姒玉和六阿哥還有四格格的一應膳食,都是從這兒出的。
若是膳食不經心,侍奉的人有問題,那翊坤宮裏的主子們怕是要出大問題了。
因此這冊子送來年姒玉手上,她很上心,很重視。也不去逗小孩兒了,成日裏就忙這些事。
胤禛這幾日忙,說不來。離頒金節正好還有些時日,年姒玉就利用這些天,要把人選出來。
不然總是去禦膳房提膳,還是有些不大方便的。禦膳房也确實是盡心了,但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找準她的口味。
能進翊坤宮伺候膳食的,首先底子就要幹淨,家庭關系要簡單,旗下人也不能選到年家的對家去了。主要還是更中意胤禛從前所領的旗下人,那樣更好些。
年姒玉小心謹慎,讓姚黃魏紫将人家的上三代都查清楚了,才選了些人出來,輪流試用。
試了好幾日,最後總算是試到了最符合年姒玉口味的膳食。
一個個放進膳房伺候的人,年姒玉都親自過目了,膳房總管,是個叫桂陵的。
桂陵有個哥哥,就在圓明園裏伺候着。從前皇貴妃住在園子裏的時候,那園子裏的膳房總管,就是桂陵的哥哥。如今桂陵的哥哥,還在園子裏伺候的。
桂陵家裏另有個大嫂子,曾做過福宜阿哥的奶娘,後來福宜阿哥沒了,就給放出去了。
那個奶娘就是湖北人。雖說桂陵是湖北籍貫,沒在湖北長大,但他母親和嫂子都是湖北長大的,最喜歡湖北的飯食,他哥哥和他的湖北菜都做的極好極地道。
他們一家子都幹淨得很,況且,桂陵的哥哥做園子裏膳食總管,那也是胤禛點過頭的。他哥哥手藝也不錯,不過皇貴妃不愛用湖北菜,也幸而他哥哥有別的手藝,這才叫伺候了皇上和皇貴妃的。
把桂陵放到翊坤宮就沒什麽問題了。
且年姒玉想着,伺候老娘和嫂子都這麽細心的人,想是沒錯的。這個桂陵瞧着也是個沉穩懂事的,年姒玉就點了頭。
這日午膳,年姒玉點了蓮藕煨湯。煨的是排骨湯。
她想吃這個想了好些時日了。桂陵晨起就開了火,伺候早膳的時候就煨上了,正好晌午的時候火候到了,便可以吃上了。
宮裏這時節,也是有新鮮的蓮藕奉上的。就是不太多,但也是有的。
湖北的蓮藕送不上來,但京畿周邊會有莊子上的蓮藕送進來。
有些是湖北帶去的種子,生了根種出來,味道不及,但已是比北方的好太多了。
桂陵會拾掇,先用鍋子将蓮藕都焖一遍,待軟和些後再放進湯裏,這樣便和湖北那地界的粉藕是差不多的口感了。
宮裏的主子娘娘們都不愛用蓮藕。偶爾點綴,也多是蒸或者炖,放兩片就罷了。
偶爾翻炒,那也是給奴才們用的。都不愛吃這太有嚼頭又有些味道的東西。
如今年嫔娘娘愛吃,那送上來的新鮮蓮藕,自然是可着翊坤宮先挑了。
桂陵親自去挑的,拿回來的都是新鮮水嫩的,就供着年嫔娘娘吃喝的。
湯端上來,煙絨好好的照着年姒玉的習慣盛了,待湯涼了些,年姒玉吃了一小塊藕,又喝了一小碗湯,當即就笑了。
“就是這個味道。極好。”清淡又養人。桂陵确實是有些本事的。
裏頭煙絨伺候着年姒玉用了膳,然後便去了膳房,按照主子的吩咐,挨個賞了。
桂陵和底下的人高興的跟什麽似的,也不敢進去擾了主子,在外頭磕了個頭才罷了。
煙絨回來的時候,臉上還帶着笑呢。
年姒玉瞧見她就問:“桂陵很高興?”
煙絨笑道:“主子是沒瞧見,他高興的跟什麽似的。主子說了不用謝恩,他還要帶着人在外頭磕了個頭才罷了。說是要盡他的心。奴婢攔不住他們,索性沒攔着。”
主仆這裏正說着,魏紫從外頭打簾進來,說:“周成送了錢太醫過來。說是皇上吩咐,讓錢太醫過來給主子請平安脈的。要好好瞧瞧主子的身子。”
年姒玉剛剛用了膳,還沒有到午睡的這會兒,昨夜落了一場雨,外頭地有些濕,年姒玉也不愛出去溜達了,就在屋裏和煙絨她們說話解解悶。
魏紫問,是不是現在就将錢太醫請進來。
年姒玉卻說不忙,問魏紫:“這位錢太醫,很得皇上的信任麽?”
她更熟悉胤禛和府上進宮前的生活。後來的登基進宮,她去做年姒玉去了,就不知道這邊的事了。
她只曉得,皇貴妃在入宮前,照料她身體的是在親王府當差的府醫。
魏紫道:“錢太醫醫術精湛,于女科甚有建樹。皇貴妃入宮後,就時常給皇貴妃請脈的。”
“太後,還有宮中衆位太妃的身子,都是他照料的。嫔妃們若是有事,都是另尋的別的太醫。”
也就是說,這是先帝爺時就有的太醫了。照料太後及太妃們的身體,那也就是說,跟嫔妃們是不沾邊的。
但也未必就能絕對的信任。年姒玉留了個心眼,皇貴妃都是由他照料的,想必問也問不出什麽來。魏紫這樣說,就證明這個錢太醫很得胤禛的信任了。
否則,是不會特特叫了他來的。
因着關氏進宮前同她說的那件事,年姒玉這心裏頭對宮中人總存了三分疑慮。
那些事兒自然是不要她費神去查的,但她也不能全然就把信任交付出去。尤其是這等有關健康的大事。
眼下還不大了解宮中的情形,進宮時日尚短,且走走看看吧。
周成領着錢太醫進來。錢太醫倒是很規矩,年紀瞧着四十五的樣子,眉眼溫厚,向醫之人,面相還是很不錯的。
是個浸醫書有些能耐的樣子。
年姒玉瞧着周成笑:“怎麽叫你來了?”
周成恭恭敬敬的道:“回年主子話,原本是叫奴才的師傅來的。但師傅要伺候萬歲爺,這差事就叫奴才搶着了。萬歲爺吩咐,請年主子好好瞧一瞧。萬歲爺立等着錢太醫的回話呢。”
他們萬歲爺這幾日,忙的腳不沾地,每日在養心殿都睡不上一個時辰,天天就是批折子見大臣。在軍機處議事到深夜。
可便是這樣,忙完了還記着問一句,年嫔今日怎麽樣啊。
幸而他師傅知道輕重,曉得萬歲爺心裏挂記年嫔娘娘,就讓他們留心着翊坤宮的動靜。
萬歲爺過不來,但天天都能聽到年嫔娘娘的事。
翊坤宮的小膳房要立起來了。
翊坤宮的小膳房立起來了。
年嫔娘娘覺着很好,每天都管禦膳房要了很多新鮮蓮藕。
其實都是些不大的小事。但都是和年嫔娘娘有關的。哪怕是聽見年嫔娘娘今日在庭院裏看了一會兒花,萬歲爺聽了都會笑。
周成這跟着師傅蘇培盛在萬歲爺跟前伺候,也有十來年了,這十來年裏,他是瞧見過萬歲爺寵着皇貴妃的。
可如今這樣,聽見些動靜就總是笑的,他還是頭一回見。總覺着萬歲爺這回待年嫔娘娘和皇貴妃那會兒不一樣了,都是盛寵。
但就是不一樣。
周成自己琢磨不出來,但聽他師傅的話準沒錯。年嫔娘娘這兒的差事,那就是要好好的辦,打起精神的小心伺候着,這就對了。
這正好今日,萬歲爺琢磨着年主子這兒忙完了忙順了,就傳話叫領着錢太醫過來給年主子把脈。
當時萬歲爺還囑咐呢,叫他就在旁邊站着,太醫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都叫回來禀報。
年姒玉笑道:“那就瞧吧。”
不瞧一回,胤禛那兒怕也是不能放心的。
錢太醫上前來診脈。周成就沒出去,在旁邊伺候着,在旁邊陪着的,便是姚黃煙絨,還有銀紅。都是慣常在年姒玉跟前伺候的。
尋常的宮女太監,是進不到這兒來的。
錢太醫把脈,屋中安靜得很。
過了一會兒,把完了,錢太醫才說:“微臣觀娘娘氣色有些弱。娘娘體質是好的,只是大約受過重傷,調養的好了大半。但還需要繼續調養些,方能大好。”
氣色弱些,容色卻極盛。這也是錢太醫心中稱奇的地方。
這後宮女子,哪一個不是身子弱了容貌上便有缺憾了。便是先前的皇貴妃也不例外。偏年嫔娘娘一點不受影響。
年姒玉就笑了:“在湖北時,本宮瞧過的郎中也是這樣說的。還開了方子叫本宮吃着。但本宮嫌藥苦,不愛吃那個,就改成藥膳食療了。”
“煙絨,将藥膳單子拿來,給錢太醫瞧瞧。”
年姒玉既知道有人要害她,在沒找到罪魁禍首之前,肯定不能再随便吃這些藥了。
她不吃藥,倒是先前宮外一直在總督府裏當差的郎中還靠譜些。這藥膳食療她是可以一直堅持的。這誰能不愛吃呢?
錢太醫要真給她開藥,她便要用這個搪塞。
錢太醫倒是沒說開藥方子的事,瞧了藥膳單子,而後才道:“娘娘這藥膳單子,是極好極對症的。娘娘既嫌藥苦,繼續吃着這個也可。只是不吃藥,藥膳食療就慢些,但總不會傷身,反而補氣益血,很适合娘娘的身體。”
“慢些就慢些。本宮但求穩妥。”
年姒玉笑道,“在湖北的時候,本宮在那場事故中傷了身子。腰腹傷的重些。郎中瞧了,說是要好好将養的。但子息上就艱難些。如今太醫再瞧着,大約也還是一樣的說法吧?”
她這話一說,屋中除了煙絨和錢太醫,一時另外幾人臉色都變了。
年家小女兒在湖北被馬車撞了重傷的事,因皇上處置過,這事兒是人人都知道的。
但年家小女兒因為傷了身子,子嗣艱難的事情,這是隐秘,那就沒有幾個人能知道了。
年嫔娘娘這樣大喇喇的說出來,都把人說驚着了。
錢太醫本來沒打算提這個的。他在後宮侍奉久了,知道後宮女子的倚仗,無非就是子嗣榮寵四字罷了。
若真有人子嗣艱難些,巴不得要藏着掖着,甚至不許身邊人知道的。
怎麽到了年嫔娘娘這兒,卻直接就說出來了呢?他原本還想着,年嫔娘娘不提,他就要遮掩過去的。畢竟這個事,不好說的。
錢太醫也不想惹麻煩。
可年嫔娘娘這性子,竟與後宮娘娘們大不相同,他不說,她倒是自己說了。
錢太醫在後宮侍奉久了,神色不動,面上也是一派平靜:“娘娘還年輕,傷總有好的一日。子嗣艱難些,也不是養不好的。問醫從沒有絕對的說法。這幾年不行,往後幾年未必不行。娘娘放寬心,只管好好将養就是了。”
年姒玉輕輕一笑:“是啊,本宮還年輕。将來總有機會的。”
她這可不是随意附和錢太醫的,她說的是真心話。
可身邊伺候的幾人卻都是一副氣壓低的模樣,竟都有些凝滞,仿若錢太醫的話只是安慰人。
若是換了真的年姒玉,錢太醫的這些話也确實是在安慰人。
那馬車失控,撞年姒玉是不顧一切的。那一下,就把年姒玉給弄死了。要不是姒玉來了,這年姒玉就直接沒了的。
年姒玉受不住這傷的,哪怕是好了,別說生孩子,都鐵定是殘廢了。
姒玉卻不一樣。她能活下來,她能好起來,都因為她是蹙金珠,是罕有的蹙金珠。
她的身體,會因為蹙金珠的發芽開花而真正的好起來。
她的種子發芽了,開花了,她就大好了。她的身子大好了,自然就能生孩子的。
如今的将養藥膳食療,是在好好的溫養和保護這個身體,讓這個身體逐漸和她适應融合。
她本來也可以不說的,但這宮裏,有人在暗處盯着她。她适當的放點消息出去,對她大哥大嫂那邊調查肯定是有好處的。
那個人要是知道了她沒死,但是不能生了,說不定會有動作,又或者不會有動作。
不管是哪一種,對她這裏都沒有什麽壞處的。
引蛇出洞,她大哥大嫂也好抓蛇啊。
再者,這樣的事情,也瞞不住什麽。正好錢太醫來了,她大張旗鼓的說了,會有她想要的效果的。
屋內片刻的沉默安靜,被年姒玉含着笑意的清亮嗓音給打破了。
她說:“本宮想問錢太醫一句準話。本宮還未侍寝,皇上擔心本宮的身體,本宮自己覺得是無事的。入京時,府裏的郎中也沒說過不能行此事。太醫若要去皇上跟前回話,煩請同皇上說一說,本宮确實無事罷?”
誰都沒想到,年嫔娘娘再開口,竟說的是這個。
連錢太醫都是一愣。
心中卻想,他與年嫔娘娘只見了一面,但卻覺得,年嫔娘娘真是個狠人哪。說起子嗣艱難的話,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樣。
明明這般年輕,半點沒有自憐自艾的情緒,明媚向上,難怪皇上這般看重了。
轉念想想,卻也沒錯。都這個時候了,既是入宮了,又這般得寵,當然是要想法子固寵了。
況且,錢太醫也很清楚,确實是無事的。
要不怎麽說,年嫔娘娘只是氣色弱呢,那身子骨,并沒有那麽的弱。
只是今日聽了太多的秘辛,錢太醫心緒微有翻湧,他心裏知道,對皇上,依着年嫔娘娘的意思,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但對外,皇上便是不吩咐,他這裏也是一個字不能對外說的。
可這樣的事,怕也是瞞不住。
不過,這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太醫需要操心的事兒了。
魏紫同周成一道送了錢太醫出去。
周成刻意走慢一步,頗有些愁眉苦臉的望着魏紫,小聲道:“姑姑慈心,奴才這兒想問姑姑一聲,今兒這事兒,難道就真的一字一句照着原樣兒回禀給萬歲爺麽?要不,姑姑請年主子示下,奴才這心裏頭,實在是沒底了。”
今兒這事太大。誰能知道跟着錢太醫走一趟,竟是個燙手的差事。這年嫔娘娘的身子骨這般的驚天大事,他哪敢原話照着回呢?
他就想年嫔娘娘憐惜他,這樣的事,但凡後宮哪位主子,那都是自己個兒藏着掖着不說的,便是知道了,也是自己溫柔小意的同萬歲爺說,哪有這麽大張旗鼓的叫奴才們這麽大喇喇的去說呢?
年主子這心,也太大了。
魏紫瞧他一眼,道:“你跟着你師傅辦差,也有十來年了,怎麽還這般沒長進?我們主子的話,你也聽見了,說了讓你與錢太醫一五一十的回話。有我們主子在呢,你心裏沒底什麽?只管好好的去說,将來有你的好兒。”
“若是不好好的說,回頭傳到我們主子耳朵裏頭,這心裏頭可就給你記上了。你仔細你的的差事将來還要不要了。”
翊坤宮的人,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外頭有年家,宮裏曾有皇貴妃,如今又有了年嫔,年家的榮耀高高懸在那兒,正是耀眼的時候。
周成也想,是呀,他一個養心殿的奴才,替主子們操這些閑心做什麽呢?只管把萬歲爺交代的差事辦好辦妥就是了。
周成低聲謝了魏紫,緊走幾步,趕上錢太醫,一同往養心殿複命去了。
周成和錢太醫都走了,院子裏的奴才們各自忙着自己手上的差事,魏紫站在廊下瞧,人人都以為她是督看外頭的小宮女小太監們。
其實那平靜的面容下,卻有着一顆擔憂的心。
她不是擔憂皇上知道了這事會對年嫔主子疏遠。她是想到,當年皇貴妃也是這樣,進了貝勒府,年紀輕輕的,就不能生了。
皇貴妃也是身子弱些。子息上艱難些,皇上一直寵愛皇貴妃,那獨寵的架勢,任誰也是及不上的。皇上從未介意過皇貴妃子嗣上艱難些,皇貴妃身子弱,皇上便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