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39
年姒玉進宮時,川陝總督年羹堯進封為撫遠大将軍,令領川、陝、甘、雲一切事務。
羅蔔藏丹津叛亂,年羹堯奉旨平亂,至新年前,已有捷報傳來。年羹堯率大軍擊潰羅蔔藏丹津主力,平定青海。
胤禛大喜過望,進封年羹堯為一等公。
時值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周歲宴,一時翊坤宮年嫔,皇貴妃之子六阿哥和四格格,在宮中風頭無人能及。
胤禛本就屬意大辦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周歲宴,又正好遇上這麽個大喜事,便說六阿哥和四格格是小福星,正在年節下,宮裏幾乎天天都是熱熱鬧鬧的,翊坤宮更是人來人往的,每天請安賀喜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年節下,各家福晉夫人們各府上的诰命們都是要進宮的,太後皇後那兒都是要去請安的,幾位娘娘嫔妃那裏,也是随着各人喜歡,想去和不去都成。
去歲年節時,正是胤禛忙碌的時候,顧不上這些。
皇貴妃的身子不好,他帶着皇貴妃在園子裏住着。太後皇後嫔妃們都在宮裏住着,年節下也沒有弄的太熱鬧,何況先帝爺才剛去不久,也不适宜太熱鬧。
就那麽靜悄悄的過去了。各家往宮裏請安也是靜悄悄的,沒鬧出什麽太大的動靜。
皇貴妃位同副後,便是還未晉封只得貴妃時,那也是宮裏獨一份的。因此各家臨出宮前,都去翊坤宮拜了拜,磕了頭才出宮的。
園子那兒,倒是沒有人敢去打擾的。
今歲年節,年家小女兒入宮只封了個年嫔,可撫養了皇貴妃的六阿哥和四格格。進宮後,那盛寵更是宮裏獨一份的,就跟從前的皇貴妃似的,年嫔入宮後,皇上眼裏就沒有別人了,連皇後擡舉的武嫔都被降為答應了。
更別說這年嫔如今年紀還小,還尚未有子嗣,将來有了孩子,位分再往上升一升,有年羹堯在,這年嫔說不準就是下一個皇貴妃了。
年家這樣顯赫,衆人進宮了,又怎能不去翊坤宮巴結呢?
如今外頭都在說立太子的事,齊妃熹妃裕嫔都是有皇子的。齊妃的二阿哥三阿哥年紀居長,熹妃的四阿哥曾得先帝爺的看重,裕嫔的五阿哥瞧着也是不錯的,這裏頭若真是出了個皇太子,那這幾位嫔妃就跟着水漲船高了。
因此,各家福晉诰命入宮後,按規矩去給太後皇後請安後,就去了齊妃熹妃裕嫔那裏坐一坐,還去了翊坤宮和年姒玉坐着說了說話,這才慢慢的出宮回府去了。
年姒玉天天迎來送往的,又不能不見這些人,一時天天都從早忙到晚,幾乎天天臉都笑僵了,還要去太後那裏侍奉着請安,她這會兒倒是特別的懷念先前關起門來,清清靜靜天天沒事只管吃喝睡覺的日子。
胤禛也是忙得很,幾乎不得空到她這兒來。因為西北大捷的事天天忙着見大臣,本來說年節下能空閑些,結果倒是比年前更忙了,都沒空接她去養心殿了。
兩個人還是在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周歲宴上才見着了。
六阿哥的衣裳是園子裏的針線房重新做了送來的,四格格的衣裳就還是先前選定的那一套。
兩個小孩兒如今長大了些,天天高高興興的,樂樂呵呵的時候還能說幾個字。
四格格穿着的是遍地撒金的品紅衣裙,六阿哥的五套衣裳擺在他跟前,他自己選定的是寶藍色的小襖子,帶上同色系的小帽子,亮眼的很。
和四格格站在一起,兄妹兩個玉雪可愛,紅撲撲的臉蛋軟軟的,看見的人都恨不得親一口。
外頭冷,沒讓兩個小孩子自己走路,都穩穩的抱在奶娘懷裏,一路避着風坐在肩辇上過來的。
到了屋裏,六阿哥和四格格一點不怕生,見了人多反而興奮,都鬧着要下來自己走。
瞧見年姒玉颔首點頭,奶娘們就把兩位小主子放下來了。
六阿哥和四格格天天在屋裏玩,倒是走路走的挺穩的了,這會兒跟在奶娘身邊,随着年姒玉走進去,圓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衆人,一派天真無邪。
年姒玉一進來,衆人便都是眼前一亮。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鮮亮衣裳,可今日別出心裁,竟沒有往嬌豔隆重那般打扮,竟帶着的是翅蝶足金的金珠子墜成的步搖流蘇。
身上繡的都是一小片一小片嬌小玲珑的花。
她本來就年紀小些,這樣一打扮,靈動活潑的就是個小姑娘。在屋裏一衆深藍藏藍大紅暗紅的女人裏頭,就太顯眼了。
也就是小阿哥們的福晉和她年紀差不多。但人家也不敢穿的這樣張揚。偏她一個,同着六阿哥四格格,将風頭都出盡了。
齊妃被禁足到年前才放出來,這心裏頭本就窩着火的。
出來後得知外頭都在說立太子的事,她的二阿哥三阿哥年紀最長,被提起的也是最多的。
何況二阿哥三阿哥如今都大婚了,二阿哥連長子都有了。那可是皇上的長孫呢。
皇後沒有嫡子,二阿哥居長,二阿哥底下又有長子,非嫡立長,這也是個說法。
齊妃如今心裏頭火熱火熱的,就算二阿哥不成還有三阿哥在,她熬了這麽些年,可算是熬出頭來了。
前頭見了一回二阿哥和三阿哥,沒明說這個事,但像是把這個事放在了心上的樣子,齊妃心裏曉得,他們兄弟如今身邊也有一群人在,會去周旋謀劃此事。
齊妃放手叫他們兄弟去幹,心裏只管想着,她在後宮能為兄弟倆做些什麽。
皇後未必會願意看着她的兒子做皇太子,那對上皇後就是一定的了。沒瞧見皇後對後宮秀女閱選的事格外上心麽。
聽說是為了跟四阿哥相看福晉,參選的還有皇後家裏的小侄女,齊妃就想着,皇後這是看上熹妃的四阿哥了?
齊妃肯定不能叫他們搭上線的。心裏頭琢磨的要破壞掉,不能叫他們成。
出來後又瞧着翊坤宮年嫔風光,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周歲宴又這樣大辦,齊妃心裏計較,又酸溜溜的。
她要是有年羹堯這麽個成器的哥哥在,哪需要這麽辛苦呢?也幸而是六阿哥還小了,若再大些只怕她們這些人就更不成了。
想當初,二阿哥三阿哥還有她的大格格周歲宴的時候,哪有這麽風光呢?
便是連弘晖那會兒,也沒有這樣的。
齊妃看了看皇後,果然瞧見皇後笑得很勉強,皇後不痛快,齊妃就高興了。
其實在場的都是從潛邸出來的,那些貴人常在答應們都遠遠的坐着,武答應不讓出來,其餘的都是年紀大的嫔妃們了。
她們都老了,哪比得上新鮮的小姑娘漂亮可口呢?在場的一個個都笑得僵硬勉強,外人瞧着是端莊,齊妃深知她們一個個的都是裝的,心裏指不定怎麽難受呢。
看着這些人一個個都難受,齊妃就痛快了。
也有胤禛登基前兩年小選,送到親王府上的秀女,如今進宮了,也有封為貴人常在的。
她們也年輕,沒有年姒玉這樣小,但也正是十六七歲的年紀。
尋常沒有這樣的機會,她們先前在頒金節那天小宴的時候也打扮了,只可惜那會兒有武嫔有年嫔,她們争不過,在王府的時候,又有年側妃,她們跟露臉的機會都沒有。
現而今這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周歲宴上,皇上是一定會參加的。這是個機會。
她們也想打扮的鮮亮些叫皇上看見。縱然知道年嫔得寵,這又是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好日子,但萬一呢?萬一皇上想換換新鮮的口味呢?
她們這些沒侍寝的人,不就有機會了麽?
可瞧見年嫔一來,皇上眼裏就只能看見年嫔的模樣,她們心裏不免一陣陣的失望。
皇上怎麽就是看不到她們呢?年家的女兒,就當真那麽好?
還是說,真跟外頭說的那樣,只要年羹堯在一日,皇上就不會寵幸除了年家女兒之外的嫔妃?
那年羹堯如今都是一等公了,再往上,那豈不是要做異姓王?皇上這樣信重年家,難不成這輩子,就只要年嫔一個了?
年家可只有這麽兩個女兒,要是年嫔也沒了呢?
這可不只是她們這樣想,好些人心裏頭私底下也是這麽想的呢?
要是年嫔沒了呢?要是年羹堯沒了呢?那擋路的礙事的,豈不是都沒了麽。
貴人答應常在們坐不到跟前來,沒了武嫔,年姒玉的排序還是在最後一個。
胤禛可見不到小姑娘受這樣的委屈,也見不到小姑娘離他這樣遠。
其實他早先也想着小姑娘位分的事。
只是小姑娘如今才進宮不久,年紀又小,就不好立時給她進封。
總是要等着一個時機,找到什麽好的機會,再給她慢慢的升位分。
其實這會兒不升與升,倒也沒有太大的差別,有他護着,誰也欺負不了她的。
就像這會兒,叫蘇培盛在身邊添了個位置,胤禛直接就叫小姑娘坐到他身邊來了。
就比皇後的位置稍稍側了一些,但比皇後離得他近了些。
小姑娘笑吟吟的謝恩,胤禛也望着她笑了笑。
倒是這一幕落在衆人眼中,大家都神情各異起來,那眼睛裏頭的神色叫皇後瞧了心裏不舒坦。
皇後不得不笑着說:“今日是六阿哥和四格格的生辰,年嫔養着阿哥格格費心了,雖是養母,但也同生母的體面尊榮是一樣的。”
皇後這話,就叫人深思了。
雖說都是年家的女兒,親姐妹,但養母是嫔位,生母是皇貴妃,怎麽就一樣了呢?
外頭紛紛在說立太子的事,提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的都有,五阿哥也是有人提的。甚至連六阿哥都有人提。
也是把六阿哥提出來之後,衆人才發覺,六阿哥是衆位阿哥裏頭身份最高的。
生母是皇貴妃,舅舅是重臣,姨母是嫔位,而且六阿哥本身就很得皇上的喜歡,這出身就把所有的阿哥都比下去了。
甚至還要比先帝爺時的二阿哥更顯赫些。這六阿哥一下就成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所在。
皇後這話把年嫔和皇貴妃放在一處,是想要貶低六阿哥的出身麽?
皇後還就是這個意思。
她既定了支持四阿哥,就不能允許有人比四阿哥強。
把皇貴妃拉下去和年嫔比肩,至少能讓六阿哥這裏的分量輕一些。畢竟皇貴妃沒了。現下六阿哥的養母,是年紀輕輕的年嫔。
胤禛沒有說話,只擡了擡手道:“開始吧。”
皇後幾句酸話,倒也不必在意。
小姑娘的位分是低了些,但此時分争無用,等六阿哥和四格格将來大了,等小姑娘有了身孕和自己的孩子,等她羽翼漸成,她遲早會同她姐姐是一樣的。
皇上對皇後的無視,也落在了衆人的眼中。
在座的可不只是宮裏的嫔妃們,還有外頭的福晉诰命夫人們,請來的人坐了個滿滿當當,一會兒在殿中還有宴席。
就連太後都是在的。
可滿屋子的人都看見了帝後之間的冷淡。
先前皇上是親王的時候,就聽見說與王妃感情冷淡的,但那會兒入宮,都是要侍奉先帝爺和宮裏的嫔妃的,也沒人總盯着雍親王和王妃瞧。
這會兒雍親王和王妃成了帝後。那自然所有人都瞧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皇上當真對皇後很冷淡啊。竟絲毫也不去維護皇後的顏面,就像是個陌生人似的。
太後自然也瞧見了。看見了也是心裏直嘆氣。
老四和他這個福晉,從一開始就沒有熱絡過,年少的時候還有幾分顧及,後來年長,就不再做些面子情了。
說起來,烏拉那拉氏也是有時候太端着了,就是哄一哄老四又能怎麽樣呢?偏要這樣僵着。
這一犟,倒是叫人都瞧出來了。不過,太後可管不了這個。聽說皇後這會兒又對四阿哥熱絡得很,這個烏拉那拉氏聽風就是雨,太後也不想再被她撺掇了。
立太子可是大事。老四老十四從前在這事上吃了多少虧,她都是瞧見的。
這會兒老四老十四都好好的了,太後是再也不想叫皇孫們重蹈覆轍了。也不想再給老四老十四找事了。
邁着小短腿,牽着妹妹走的穩穩當當的六阿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再沒人去瞧別的了,都去看六阿哥和四格格。
這兩個孩子是養的真好啊,都軟乎乎圓乎乎的,看起來柔軟可愛。
六阿哥抓了刀劍,四格格抓了胭脂水粉,嬷嬷們高聲喝彩,一連串的吉祥話說出來,滿屋子的人跟着湊趣,衆人就都笑了。
胤禛和年姒玉也笑了。
這倆孩子不怕生,很是有點人來瘋的性子。
衆人都笑,他們也跟着笑,六阿哥抓着小刀劍,牽着四格格走的飛快,後頭奶娘跟着護着,卻沒有抱他們,只讓小主子們自己走。
六阿哥走到胤禛和年姒玉跟前,瞧着笑吟吟的兩個人,他也跟着笑,喊道:“阿瑪。”
四格格什麽都跟哥哥學,也抱着她的胭脂水粉,喊阿瑪。
胤禛笑着要将兩個小孩子抱起來,卻見六阿哥小身子一扭,直接躲過去了,他到了年姒玉跟前,把手裏的小刀劍送到年姒玉懷裏,奶生生的叫:“額娘。”
四格格學的有模有樣的,把小小的胭脂水粉也送到年姒玉懷裏,也嬌滴滴的叫:“額娘。”
這兩聲,把年姒玉叫的一怔。
有些喧騰熙攘的屋中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這可是——事先可沒有人教過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啊。
皇後也是一愣,旋即唇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看看,這不就是她說的,養母和生母,一樣的麽?
皇貴妃沒帶六阿哥和四格格多久就去世了。
六阿哥和四格格那樣小,根本不記得皇貴妃。
能記事會記事的時候,年嫔就進宮了,六阿哥和四格格在年嫔跟前養着,自然只記得年嫔了。
聽這一聲額娘喊的這樣利索,這是私底下就是這麽喊的吧?
說起來,皇後這麽想還真是錯怪年姒玉了。
兩個小孩子走路穩當,說話也學得很快,就是不太說的那麽好。
喊阿瑪很利索。她也沒讓人教兩個小孩子喊過額娘,直接教的就是姨母,只是孩子們不大會,一直不會喊,就姨姨姨姨的喊。
只是這段時日,入宮來翊坤宮請安的人太多了,六阿哥和四格格喜歡熱鬧喜歡人多,年姒玉就讓他們在旁邊瞧着,這一來二去的,就總會說起皇貴妃。
兩個小孩兒聽額娘聽的多了,自己也跟着學,還跟着叫年姒玉,年姒玉聽見一回糾正一回。
兩個小孩兒也不懂啊,但年姒玉糾正了,他們也就不叫了。
可今兒人多,來之前又在翊坤宮見了一波人,方才那周歲宴開始前,嬷嬷們唱禮,又提起他們是皇貴妃之子,聽人提多了皇貴妃,就想起額娘來。
大概也是血脈親情作祟,小孩子也都覺得喊娘比喊姨親近,特意獻寶似的抓了自己喜歡的東西送給最親近的人,哪裏懂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呢?
六阿哥和四格格牽着手站着,都是笑眯眯的模樣,絲毫不知道,這一屋子的寂靜,就是他倆那一聲額娘給鬧的。
要不是場合不适合,齊妃都要笑出聲了。
她看熱鬧不嫌事大,上趕着落井下石,她就是第一人。
她喲了一聲,笑道:“這是怎麽說呢?六阿哥和四格格的玉牒也未改,阿哥格格還是皇貴妃生的。年嫔妹妹只是撫養,卻也不是抱養,更非是自己的孩子,這額娘叫着,怕是不大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