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電梯
黑暗降臨的那一刻,初原感覺到的是瞬間怔忪。
四周驟然被黑色包圍,封閉的空間裏,唯獨顯示屏透出幽幽的光。
心口狠狠跳了兩下,初原上前先摁了警鈴按鈕,再摁下對講鍵喊:“有人嗎?有沒有人啊!”
回應她的,除了無盡沉默,還有無邊的黑暗。
密閉的空間裏,任何情緒都會被無限擴大。
時間流逝的一分一秒,仿若一個個小人在她眼前緩慢跳過,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煎熬。
嘉恒這麽大個集團,應該不敢拿電梯的安全來開玩笑。
她說服自己鎮定下來,繼續呼救:“控制室聽得見嗎?有沒有人?電梯出故障了。”
“有人聽得見嗎?”
初原對着對講按鈕喊了一會,又伸手拍拍門,試圖吸引外面的注意力。
手掌在銀色的板材上敲了兩下,燈光像是收到回應,突然閃了閃。
猝不及防的亮光讓她心口一跳,懸在空中的手也不敢有接下來的動作。
剎那間,腦海裏出現許多關于電梯出事的案例。
那些曾在新聞上顯示遇難者情況的字眼格外清醒,在大腦裏上蹿下跳個不停。
墜落坑底,當場死亡;
無人發現,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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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處墜落,面目全非……
她還沒活夠呢!
初原又喊了兩聲,見沒有回應,趕緊拿出手機準備打給傅凜玦。
可在屏幕左上角,“無服務”三個大字瞬間擊潰了她的想法。
一籌莫展之際,一道極其微弱的電流聲響起。
過分安靜的環境中,初原迅速注意到身旁的噪音。
緊接着,電梯裏的燈亮起來,仿若電流麥的“次次擦擦”傳來,她終于聽到了自己之外的聲音:“喂?裏面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啊?”
初大小姐感動得快哭了,按住對講按鈕,道:“有!有人!電梯出故障了,我被困在裏面了。”
“小姐,電梯裏現在有幾個人?”
“只有我一個。”
那人說:“好,您稍等一下。”
初原怕他們不把這件事放在最優先的位置,連忙又接了一句,“我是林總助邀請來的,麻煩你去給林總助說一聲我的情況,我叫初原。”
那邊又應了一聲,通話便斷了。
初原一個人站在封閉的矩形空間中,忽然間,電梯猛地搖晃,突然間往下降了一些。
失重感和恐懼一同來臨,初原尖叫了一聲,身體一個趔趄,撞到了梯箱上。
燈光又閃爍了兩下,機械摩擦的“滋滋”聲響,如同魔鬼降臨的步伐,頓時把她的沉着和理智全部消滅殆盡。
巨大的慌張感攫住心房,剛剛被壓下去的胡思亂想又全部湧上。
初原大腦一片空白,拍着門大喊:“救命!救命啊!電梯要掉下去了,有人嗎,快救救我!!”
興許是受她拍門的震動影響,梯箱又劇烈地颠簸了一下。
“啊——!!”初原捂着腦袋蹲下身,已經靜不下來去回憶如何自救。
恐懼完全将她包圍,空白的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我是不是要死了。
“初原?初原?”
萬念俱灰間,頭頂上傳來微弱的呼喊聲,初原緩緩松開抱着腦袋的手,認出了那是傅凜玦的聲音。
仿若在奔騰的海面上抱住了一樁浮木,懼怕和絕望具象成淚水,奪眶而出。
她幾乎是失控般哭着喊:“傅凜玦,電梯、電梯一直在往下降,怎麽辦,我出不去,電梯要掉下去了。”
“初原,你別哭,聽我說。”
傅凜玦應該是在十樓的電梯門外,隔着門,聲音并不是很清晰,連安撫的效果都大打折扣。
初原還是崩潰地喊:“不行,我好怕,傅凜玦我好怕,從這裏掉下去我會死的吧。”
“別怕,工作人員已經在控制室,你馬上就可以出來了。你現在先冷靜下來,聽我說,”似是擔心她的情緒承受不住,傅凜玦也将語氣放柔,“你把9樓下的樓層按鈕全部按下,背靠着電梯,把鞋脫了,踮起腳尖雙腿彎曲,放輕松。”
初原按照傅凜玦所說的,一步一步去做。
驚懼感讓她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顫抖,背靠着壁箱,甚至能夠感覺到有汗液從背脊滑落。
電梯上面忽然傳來機械啓動的嘎吱聲,一道震顫又傳來,初原閉着眼睛,又叫出了聲。
顫抖的聲線裏,男人穩重的音色劈開所有,穩穩進入她的耳中,“這是電梯在往上行,他們已經開始工作了,別擔心。”
說不擔心,哪有那麽簡單。
初原只覺得自己一直在抖,腦海裏一片漿糊,除了想到那些電梯事故,還想到了已經亡故的父母。
淚水不停地簌簌流出,她說:“傅、傅凜玦,我想我爸爸媽媽了。”
“平時我很少想他們的,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一直在想他們。”
“是不是因為我要去見他們了啊。”
“嗚嗚……傅凜玦,我好怕,我還不想死啊。我死了世界上就少一個大美人,老天爺為什麽要我死啊。”
她顯然害怕極了,語無倫次又毫無邏輯。
電梯每上升一下,明顯都能聽到她的哭聲大了一點。
傅凜玦依然耐心地安撫,“是啊,老天爺怎麽忍心帶走你呢。別怕,馬上就可以出來了。”
“真的嗎……傅凜玦,我要是死了你別立馬娶新老婆好不好,多回憶我幾年,好歹我是為了來看你繼任儀式才出事的。”
細小的抽噎聲和一堆胡言亂語讓傅凜玦不由得發笑。
約莫過了五分鐘,顯示屏上的數字變為十,一直緊閉的電梯門,終于往兩旁張開。
大廳耀眼的燈光落在門口的男人身上,煙灰色的西裝修飾出他高大筆挺的身材,站在門口,擋住了大部分落進來的光線。
輪廓分明的俊顏上眉頭微蹙,那一瞬間,初原好像金絲邊鏡片後的鳳目裏,察覺到一絲緊張。
但她已經沒有工夫去想太多。
力氣完全被榨幹,雙腿無法支撐身體,她順着壁箱就滑坐到了地上。
傅凜玦走進電梯,屈身将她抱起。
初原摟着傅凜玦的脖頸,後怕和委屈争先趕來,眼淚又不争氣地流了出來。
她把臉埋進他的頸窩,“嗚……傅凜玦,我好怕,我剛才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向林立示意一下,傅凜玦抱着初原大步流星地朝休息室離開。
由于繼任儀式,在工位上的人并不多,但這不影響二人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整個嘉恒上下。
[這次困電梯裏的是傅總的太太,後勤部的人這回估計要涼]
[大膽點,把估計去掉,你們是沒看到傅總有多緊張]
[不在現場,但傅總直接從會議室走的時候,我們都驚呆了]
[傅總一路抱着她回休息室我也驚呆了]
[雖然沒看到老板娘的臉,但我猜肯定很漂亮!]
[可這位不是個有名的花瓶嗎,傅總這條件,什麽有才又有顏的女人找不到]
[別酸了,人家再花瓶,也看不上你哈]
……
不知道緩了多久,初原才慢慢松開傅凜玦的脖頸。
檀香味的男士香萦繞在鼻尖,帶着一種別樣的穩重禁欲。
這味道在無形之中撫平了那些驚慌,初原眸光往上,率先看到男人微滾的喉結和流利的下颌線條。
鏡片在面頰上透出一片極小的陰影,清澈的目光撞上她的,不躲不閃,聲音随之響起,“還怕嗎?”
“好、好多了……”
“行,那先下來喝點茶。”
初原一怔,恍然察覺到他們兩人現在的姿勢。
傅凜玦坐在沙發上,她坐傅凜玦腿上,還鑽人懷中。
眼皮狠狠跳了兩下,她慌慌張張地下來,赤腳踩上地板,冰涼的感覺從腳底一路向上,初原趕緊朝旁邊挪了一下,和傅凜玦拉開距離。
剛才怕過頭,什麽都沒想,只顧着抱傅凜玦了。
失策失策。
男人倒沒注意她的反應,端了矮幾上的紙杯過來,裏面是林總助剛才泡來的茶,有寧神功效。
放了一會兒,茶已經不燙了,傅凜玦把杯子遞過來,略一擡眸,恰好看到她噙着淚水的眼眸。
瞳孔被水光浸得如黑曜石,神色還有些呆滞。哭過後,妝完全花了,臉上淚痕明顯,傅凜玦還是第一次見她狼狽成這樣。
要是知道自己形象有損,小公主指不定又要鬧。
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傅凜玦從沙發上起身,“林立已經打電話通知了伯母,她馬上過來,我就不陪你了。”
初原忽然想起來,“哦對,還有儀式。你快去吧,我現在是沒心情了。”
傅凜玦原本還想說些什麽,但看她捧着水杯恹恹喝茶的模樣,沉默着退出了休息室。
沒過多久,初原的大伯母秦佳到了嘉恒集團。
走進休息室,秦佳把手中的包順手放在桌上,就朝初原走來,“喲乖乖啊,聽凜玦說你困電梯裏,沒事吧?”
初原搖了搖頭,“我沒事,就是被吓到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秦佳拉過初原的手,“這電梯怎麽會出意外呢,嘉恒這麽大一個集團,發生這樣大的安全隐患也太不應該了。”
“凜玦事後會去查的。”
秦佳絮絮叨叨一會兒,給初原重新整理了一下妝容,趕上了繼任儀式的尾聲。
繼任儀式的發布會全網直播,為了她困電梯的事足足遲了半小時。
不過嘉恒公關迅速,找了其他理由來解釋,電梯故障一事在網絡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儀式結束,傅凜玦還有得忙。初原被秦佳帶去購物做SPA,等到從電影院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
恰好傅凜玦過來接她,順道把秦佳送回了初家大宅。
晚風和暢,道路兩旁的燈光向前延伸,光暈模糊,連成一片。
副駕駛上的車窗揿下來了點,灌進來的風撩起長發,擦過臉頰,有些癢癢的。
初原忽然問:“公司裏的電梯是什麽情況?”
事發之後,傅凜玦就迅速吩咐了秘書去徹查此事,他原先以為會是有人暗中使壞,但結果卻很簡單,“那座電梯該維修了。”
“就這樣嗎?會不會是凜……”
她說了一半,終是沒把那個名字宣之于口。
看來,初原是和他有一樣的想法。
“他應該不敢,凜時對嘉恒虎視眈眈,他不會讓嘉恒出這種事。”
“那就是我倒黴咯?”初原“呼”一下吹劉海,“嘉恒都不維護電梯的嗎?這次是我一個人,那萬一人再多一點,那電梯肯定就蹭蹭蹭掉下去了。”
嘴上噼裏啪啦說着,她還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那種場景,頓時雞皮疙瘩起一身。
用餘光瞥她一眼,他沒應答。
今晚的路況不好,前方卡車撞上了灌木叢,導致堵了許久。
回到中鼎華庭,時間已經不早。
傅凜玦解開安全帶,“下車了”三個字才喊出第一個音,便看到初原已經睡着了。
她靠着車窗,黑色的卷發散在臉前,擋住她的臉。
“初原,到了。”
傅凜玦喊了聲。
聽聞到動靜,初小公主支吾了一下,在駕駛座上調整姿勢,頭一歪,朝向了駕駛座,好像在嫌傅凜玦吵到她了。
“初……”
男人欲言又止,望着她沉靜的睡顏,搖了搖頭。
算了。
看在她今天在電梯裏被吓壞的面子上。
傅凜玦下車,從車頭前繞到副駕駛,開門将初原輕輕抱出來。
感覺到身體懸空,小公主輕哼了兩聲,缱绻的聲線裏藏着一絲困倦的慵懶,倒還有些可愛。
他下意識往下一瞥。
女孩兒天生貌美,皮膚白皙,一雙秀眉緊蹙,看來是夢境中的世界不太美好。
嫣紅的雙唇微微動了動,發出幾聲極其微弱的呢喃。
傅凜玦覺得她說的話有些熟悉,靜下來去聽。
“傅……凜玦……”
發音雖然含糊,認真聽的話,能辨認出來是在喊他的名字。
鏡片後的目光稍沉,随即被笑意浸染。
就連嘴角也忍不住揚了起來,他應道:“嗯,我在。”
然而,你永遠猜不透小公主是在想什麽。
下一秒,“……嗯……你、你是豬。”
“……”
他放手還來得及嗎?
沒好氣地瞪了初原一眼,可對方完全接收不到他的情緒。
回了卧室,傅凜玦幫初原脫掉鞋,放在床上。
被褥軟和,初原翻了個身,抱着枕頭蜷成一團,裙子被她豪放的動作蹭得看看遮住臀部,傅凜玦嘆了口氣,還是幫她掖好了被角。
服侍完小公主睡覺,傅凜玦俯身把地毯上的高跟鞋拾起。
躬下去的時候碰到了床頭櫃上的東西,擺放淩亂的文件被他的動作帶到地上,男人微微一頓,又只能認命收拾好。
把散落的文件一樣一樣拾起,白紙上的黑字恍惚間抓住他的眼球,觸碰到紙張的手停在紙面上,片刻後,他才不緊不慢地把它拿起來。
那是一份他和初原都簽了名的離婚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