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學姐

她壓低了聲線,但在過分安靜的環境裏,每一個字都穩穩落進傅凜玦的耳中。

他笑着道:“一直這樣是怎樣?”

初原當然不能說是希望他維持失憶,含糊道:“沒什麽。”

“你這可不像沒什麽的模樣。”

初原本就對這話題有些心虛,擔心他會打破砂鍋問到底,放下杯子把傅凜玦往門的方向推,“你快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男人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單手撐着沙發背,向前一步。

初原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身後卻撞上了沙發。

傅凜玦存心逗她,慢條斯理地問:“我以前是做得有多糟糕,才讓你覺得這樣也算溫柔?”

“我……”初原一時語塞,生怕說錯了什麽讓傅凜玦察覺到端倪,結結巴巴地搪塞道,“我、我只是随口……嗯,随口一說。”

“這樣啊。”男人拖延着尾音,漫不經心地呢喃一聲。

話是這樣說,他顯然沒有相信,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單手撐着沙發,把初原困在面前。

清冽的男士香浮動在空氣中,鼻尖全是他的味道。

她只要一擡頭,眼前就是男人英俊的容顏,眉間幾許閑雅,精致的輪廓線條被燈光柔化,透過鏡片,那雙似是有情的鳳眼中,盛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情意。

輕而易舉地把回憶帶到溫泉酒店那晚。

臉頰驀地一紅,初原趕緊收回視線,但所有細微的情緒變化都被男人看在眼中。

輕笑一聲,傅凜玦敲她的額頭,“想什麽呢?臉這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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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關你什麽事……”心跳聲幾乎震耳欲聾,像是怕他聽到似的,初原趕緊把傅凜玦推開,順勢往旁邊閃了兩步,“你快出去啦,我要睡覺了。”

瞧她滿身拘謹,臉上爬滿紅霞,傅凜玦點到即止,不再繼續逗她。

“行,那你休息吧。”他說完既走。

邁出去兩步,後頭又叫道:“等等……”初原抿了抿唇,“那什麽,你也早點睡,晚安。”

說話的過程中,眼睛不曾擡起來片刻,垂在身前的手指絞在一起,明明白白展示了她的內心想法。

傅凜玦盡力止住笑意,看多她盛氣淩人,又覺得這羞怯地模樣可愛得緊。

快步折回到初原面前,扣住她的後頸微微往前一帶,在前額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晚安。”

即便是蜻蜓點水,也會在水面蕩漾開細微的漣漪。

柔軟的觸感與肌膚相觸,轉瞬即逝,卻在心頭激起千層浪花。

不知道過了多久,初原一臉怔忡地摸了一下額頭。

觸感已經消失,眼前沒有他人身影,唯獨空氣中,還殘留一絲清冽香氣。

她第一次覺得,這間屋子,有些冷清了。

過了兩日,初原接到婚紗定制好的消息。

除了婚紗的設計樣式,這事一直都是傅凜玦派人在對接操辦。婚紗的制作進程他通常是第一時間知曉,初原剛得消息,傅凜玦便問她什麽時候去試婚紗。

兩人約定了最近的一個空閑時間,一起去了婚紗店。

這次要試的婚紗統共有十來套,其中兩套由FA的首席設計師親自操手。

店員把婚紗全部懸挂好,初原和傅凜玦到後,與設計師寒暄了片刻。

設計師力薦初原先試穿他的作品,把婚紗取下來,讓店員帶初原去試衣間。

衣服全部都是比對初原的尺碼設計,不松不緊,大小正好。

換好後,初原拎着裙擺從試衣間出來,傅凜玦已經換好了禮服,正坐在床邊翻閱手邊的雜志。

察覺到初原靠近,他擡起頭,神色微怔,眼中一閃而過出人意料的驚豔,很快被他埋藏在平靜之下。

寬大的裙擺像一朵盛放的花瓣,連着長長的拖尾。

窗外陽光正好,與上面的碎鑽交相輝映,一字領的抹胸設計露出她精致的鎖骨,天鵝頸直角肩,白皙的肌膚光滑細膩,她宛如一個落在白日星光裏的精靈。

傅凜玦起身走上前,拉着初原的手讓她在面前轉了一圈。

男人的神色慣來沉靜,讀不出他的情緒,初原狐疑地問:“怎、怎麽樣?哪裏有問題嗎?”

目光從她裸露的背上掠過,傅凜玦撥了撥落下的幾根發絲,微微一笑,“沒問題。”

“真的?我去看看。”她牽着裙擺,低頭看着腳下的路,緩步走到鏡子前,左右轉了轉。

婚紗服帖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一方面展露出她優勢部位,另一方面衣人相襯。

就算是挑剔的初原,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但挑不出衣服的毛病,她便去挑傅凜玦的了,“你就一句沒問題?”

對方顯然沒get到,“不然呢?”

不然呢??

怎麽可以只是這三個字?難道要她教怎麽誇嗎!

初原甩了甩頭發,雙手別到腰間,風姿綽約地扭了扭身,“你就沒覺得這是女娲娘娘的炫技作品嗎?”

傅凜玦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把求誇獎說得這麽清新脫俗。

他“哦”了一聲,“更像畢加索的代表作。”

“…………”

初原氣結,惡狠狠地瞪了傅凜玦一眼。

在傅凜玦眼裏,她只要不陰陽怪氣地譏諷人,怎樣都是好看的。

就連瞪人那模樣,都多了三份可愛靈動。

握拳在唇邊笑了笑,他上前兩步,忽然擡頭撩開她的後頸的長發,勾起那根銀色的細鑽項鏈,“項鏈是不是不太合适?”

初原來不及繼續和他鬧,摸着項鏈觀察,“好像太細了點,那我那根珍珠項鏈試一試吧。”

“帶來了嗎?”

“好像放在車上了。”

傅凜玦會意,讓留在車上的成剛把首飾送過來。

這套首飾是為了拍婚紗照特定做的,顏色和風格都與婚紗相近。

把所有婚紗試完,天色已近黃昏。

暖陽把雲層染成炫目的橘紅色,太陽落下的地方還發出淺淺光暈,分外迷人。

把婚紗全部打包處理好,二人去了附近一家法式餐廳就餐。

初原點了幾份菜,傅凜玦那邊來了一通電話,聽那頭說了兩句,男人便微微蹙起眉頭,有些不耐煩地道:“你們自己看着辦。”

通話統共不超過二十秒,從菜單中擡眼,初原随口問:“不會是城西又出問題了吧?”

傅凜玦默了片刻,“什麽叫又?”

“對哦,我為什麽要說又?”

看她明目張膽地裝瘋賣傻,傅凜玦懶得和她車轱辘,“是其他事,叫我過去一趟。”

初原最後點了一份鵝肝,把菜單遞給傅凜玦,“不過去嗎?”

“如果什麽事都要我親自盯着,要其他人有什麽用。”

也就是說,直接撒手不管了。

初原點了點頭,把手包放在桌上讓傅凜玦看着,拿了張濕巾往洗手間方向去。

回來時,她沿原路返回,注意到中間的一個雙人座位。

桌上的殘羹冷炙已是用完餐的模樣,旁邊是個身着淺色西裝的女子,把封口的文件袋放置在桌上,薅了一把頭發,從兜裏抽出一根通體咖啡色的女士香煙。

女人滿臉疲憊與無奈,正要拿出火機點煙,大概是想到在公共場所,尴尬地停下動作。

初原有些意外,“學姐?”

張悅聞聲一頓,目光有瞬間的遲疑,才看過來,“是你啊,吃飯了嗎?”

“才剛點了菜,還沒吃。”

女人很快調整了狀态,胡亂收了一下桌上的東西,沖初原笑:“那上到這邊來一起吧,快坐。”

不說她是和傅凜玦一起,張悅現在這模樣,不像方便一起用餐。

初原婉言謝絕,“我就不打擾了,我老公還在那邊等着,下次有空再請你吃飯吧。”

“初原,等一下!”張悅猛地從位置上起身,大腿一下桌沿,把上面的碗碟都撞得一抖。

她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一點痛覺,快步攔在初原身前,“你現在方便嗎?我有事想和你說。”

在國外讀大學的時候,她受了張悅不少照顧,不管對方是不是有事相求,坐下來聽聽倒是無妨。

張悅叫了侍者過來,對初原道:“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和甜酒嗎?”

“學姐有事直接說就好了。”

張悅微微一笑,執意點了兩杯甜酒,初原也沒說什麽,安靜等待她的下文。

對方果然是有事相求,開口便問她的近況,“我聽說你是做自由職業的,不知道你有沒有加入工作室的打算?”

“搞景觀嗎?”

“嗯,你也知道,我之前的工作室運營不太好,上個月已經關閉了,現在在成立新的工作室。”

初原眨了眨眼,“關了嗎?”

“嗯,畢竟沒有把握住最後的機會。”

“我……”她一臉歉意地張了張口,嗓間方才溢出一個字,張悅笑着搖了搖頭,迅速打斷道:“我知道你也有難處,說到底,還是我們的實力沒有達到能讓甲方放心選擇的程度。”

聽她這樣說,初原更覺得抱歉了。

只是身份和境況讓她不便解釋,只能以沉默來應對,同時翻起一些她的尴尬回憶。

這是發生在傅凜玦失憶之前的一件事。

張悅所在的工作室是江城的老牌景觀工作室之一,随着競争變大,她的東家一直在走下坡路。

嘉恒地産投入城西的建設立項,公開在社會做了一次招标。

張悅的工作室想要拿下這次的景觀設計,所以拜托了初原幫忙。

當時的策劃案初原看過,她信誓旦旦地表示會讓張悅拿到這次的競标,結果出來後,卻是蔡澤瑜所在的北泰成了贏家。

前後不過三四個月時間,張悅的工作室已經黔驢技窮,慘淡落幕。

她嘆了口氣。

初原不是那種會把過錯攬到身上的人,但她言而無信卻又是不争的事實。

“學姐你們新的工作室已經籌備到什麽程度了?”

張悅雙手一攤,笑容苦澀,“四分五裂,慘不忍睹。我們工作室這種現狀還邀請你,你會不會覺得是我們異想天開了?”

她嘆了口氣,兀自搖了搖頭,眼中終于流露出剛才那種無能為力的疲憊,這種疲憊,無論多麽光鮮的外表都掩蓋不了。

初原沒有說話。

換位思考,她勉強能體會到一些。

張悅和她都出身于專業排名在世界頂尖的高級學府,走到如此境況,說是人生中的滑鐵盧也說不定。

沉默沒有延續太久,張悅深吸一口氣,改口說:“我沒有什麽條件能打動你,就不說這個了,不過倒想問問你能不能幫個忙。”

初原示意她說。

“我們工作室有人離開後,帶走了一部分策劃內容,現在甲方要求我們半個月給出新方案,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來做策劃?”

“策劃?”初原驚訝,“這恐怕有些難。”

張悅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我認識的人裏,你是很合适的人選,不必妄自菲薄。策劃案已經成型了,只是因為我們內部的原因才出了問題,你可以先看看再做決定。”

人在舒适圈待久了,是不願意從中跳出來的。

就像初原。

她這一輩子不愁吃穿,不出意外的話,到死都可以随心所欲逍遙快活。張悅手裏,沒有讓她心動的籌碼。

幹脆利落地拒絕了,“這個事,學姐還是再找其他人吧。”

張悅早有準備,對這個結果也沒覺得失望,但還是再堅持了一下,“不如這樣,我把方案發你一份,你要是改變主意,我再來找你。”

“行吧。”

聊自此處,初原看了看時間,估摸餐食已經上了桌,她給張悅告辭,起身往桌位方向去。

離座位還有些距離,她看到傅凜玦匆匆走上來,到她跟前先把人檢查一通,“怎麽去了這麽長時間?”

“遇到了大學的學姐,說了些事。”

随即,她忽然意識到。

要不是傅凜玦當初選擇北泰,張悅原來的工作室大概還能維持一下。

也就沒今天這事了。

好家夥,萬惡之源啊!

傅凜玦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說什麽事需要這麽長時間?”

初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整個人都完全沉浸在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裏。

要不是傅凜玦選擇蔡澤瑜,她當初也不一氣之下選擇離婚,傅凜玦也不會出車禍失憶。

這家夥失憶太久,若不是今天,她都忘了。

人還有個白月光呢!

心裏忽然一陣煩躁,堵了口氣在心口,不上不下的,難以纾解。

以前想到蔡澤瑜,她只覺得傅凜玦的做法讓她丢盡顏面,不像現在,憋悶地讓人難受,甚至還泛起說不上來的酸意。

偏生面前這人又什麽都不知道,想要發洩,都顯得她在無理取鬧似的。

見初原半天沒說話,傅凜玦又問:“怎麽了?突然間就這副氣呼呼的模樣。”

初原實在忍不了,朝他小腿肚就踢了一腳,“還不是怪你!”

傅凜玦:“……?”

他又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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