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醫院停車場,姜萊看着站在黑色越野車旁邊,一手拉開副駕車門的卓烨,有點兒猶豫。

“我自己回去就可……”

“上車。”卓烨朝車門的方向微微一偏頭,似乎沒有給她留什麽商量的餘地。

“現在是八點半,我問過,已經沒有回去的車了。”他接着說,表情認真又嚴肅。“你要是回不去或者回去太晚,也許會耽誤明早送飯。”

姜萊擡手看一眼表,發現真的已經八點半了,轉頭再看看馬路對面的車站,的确是空無一人。

“……喔。”最終,她不自在地應一聲,磨磨蹭蹭地鑽進了卓烨的車裏。

車門不輕不重地關上,車內的燈熄滅。

“安全帶系好,我可不常給人當司機。”卓烨轉頭看了姜萊一眼,表情在夜色中讓人看不清。

姜萊擡手摸到安全帶拉下來,聽到“咔啦”一聲就松了手,結果那條安全帶居然“嗖”一下又彈回去了,鎖頭敲到了她的下巴颏。

“啊唷!”

随着姜萊捂住下巴一聲叫喚,車內的燈重新亮起來。

随後,一條手臂從她面前伸到頭側,距離她的鼻尖有大約有兩公分的距離。

姜萊往後一縮脖子,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勾着安全帶的鎖頭遞到她手邊。

“拿好。”

聽對方這麽說,姜萊下意識地把鎖頭接過來,接着又看到那只手向下移動,白淨修長的食指點了兩下座椅一側的安全帶鎖扣。

“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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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姜萊仔細扣好了安全帶。

“記着,下次你自己扣。” 對方說話間掃了眼他的下颌,語氣十分平淡。

很莫名地,姜萊感覺到自己面頰開始升溫。

好在很快,頭頂的燈就又暗下去了,她在黑暗中悄悄把兩只手貼在臉頰上,希望冰涼的手指可以冷卻一下燒燒的臉。

這兩天她的臉總是發燒。

車開起來,駕駛室裏很安靜,沒有音樂,也沒有老爸曾經愛聽的新聞廣播,只有來自另一個人身上的氣息,滲透在每一個角落。

姜萊感覺很不自然,總覺得有目光貼在自己身上,然而每每偷眼看旁邊,卻又發現駕駛座上那個人只是專心地看着前方的路,腰背筆直、面容平靜,兩只手穩妥地放在方向盤上。

最後,姜萊幹脆轉過頭盯着窗外,看着路上的人和車輛。

然後她就從反光鏡裏看到了回村的公車,就跟在他們的車後面……

“诶?那個車不是……”姜萊朝後張望一陣,确認了那是可以回家的23路。

然而再看旁邊的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好似無事發生,也沒有接她的話。

姜萊看看他又看看23路車,摳着手指沒再說話。

很快,路畔燈火漸稀。

當車開上悠長曲折的盤山路,姜萊終于有些坐不住了。

車內仍然安靜,窗外也只剩下夜色中的樹影和山脈。她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了幾下,終于決定打破沉默,找點兒話來說。

“嗯……請問……”姜萊轉頭看着駕駛座上的人,試探地開口。

“什麽?”這一回,對方倒是回應得很快。

“沒,就是想問下你……田醫生早上喜歡吃什麽。”姜萊揉揉頭發,有點兒別扭地說。

“嗯,”卓烨依然目視前方,但貌似考慮了幾秒,接着語調平平地問姜萊,“你會做什麽?”

姜萊默默盤點了一下自己會做的東西,然後挑了個簡單又方便的:“醪糟蛋她吃不吃?”

“醪糟是什麽?”

“就是酒……酒釀。”

“放在雞蛋裏?”

“不,跟雞蛋一起煮,加紅糖、紅棗、小湯圓……”

“嗯,聽上去不錯。”

“好哦,那就這樣嘛。”姜萊點點頭。

這就簡單了,家裏懷孕的二嫂每天早上都要吃醪糟蛋,她明早只需要多做一些就行了。

然而話音未落,她又聽見旁邊的人接着問:“還有什麽?”

“诶?”姜萊眨眨眼睛。

“你還會做什麽,總不能一個雞蛋就把人打發了吧。”卓烨看着路,還是那副淡淡的語氣。

姜萊:“……”

一個雞蛋都不是很想給她吃。

悄悄癟了下嘴,但心裏的話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

“那,鍋盔吃不吃嘛?”她想了想,選了個方便攜帶的。

“甜的鹹的?”

“都可以做。”

“那就一個甜的,一個鹹的吧。”

“……好嘛。”

姜萊有些不大情願地答應了,然而沒想到,對方還是覺得不夠。

“還有呢?” 卓烨又問了一句。

“還不夠哇?”

“肯定不夠。”

“……”

“對病人要好一點兒。”

姜萊轉過頭,圓圓的眼睛瞪着卓烨。

不過最終,她還是嘆口氣投降,誰讓自己家的小蜜蜂不懂事蜇了人呢,該。

“葉兒粑吃不吃?”

“什麽粑?”

“葉兒粑,唔,就是糯米包肉餡,裹在葉子裏……”

“好,要兩個。”

“……”

“還有桔子,別忘了。”卓烨最後還補充了這麽一句。

在敲定了明早要送去醫院給田若楠的菜單之後,姜萊突然就不是很想跟旁邊那個人說話了,于是又轉過頭,默默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山。

屁股底下的坐墊又大又軟,相當舒服,以至于在最初的那一陣不自在消弱之後,她就歪在座椅上睡着了。

從醫院到村子大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

姜萊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醒來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陌生的汽車頂棚。

她懵了幾秒,接着蹭一下坐起來,轉頭看見身後放平的椅背,這才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醒得正是時候,到了,回家去吧。”駕駛座上,卓烨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看着她。

姜萊聽到聲音猛地回頭看身旁的人,又在眼神對上的一瞬間像觸電一樣移開目光。

扭身往外看,發現車外就是自己家的院子,院門口的樹上還亮着一盞老爸去年挂上去的小燈。

“喔,那-那我走了哈。”她說着立刻就擡手去摸門把手,摸了兩下沒摸到,然後看見旁邊駕駛座上伸過來一只手,替她打開了車門。

“……謝謝。”

她急着推門下車,然而腳剛出去,人卻被安全帶給一下子拽了回來。

卓烨又幫她解開了安全帶,還順便提醒她明早別遲到。

最終,姜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車回到家裏的,只知道她的臉又不可避免地燒起來了。

家裏,客廳黑着燈。

姜萊剛一進自己房間門,就被頭上頂着小毯子的蛋花捕獲。

“姑姑姑姑,那是哪個的車車?你在車上做啥子啊?是不是有啥好耍嘞?為啥這麽久才下來喃?”

姜萊被問得莫名其妙,“啥子這麽久哦,我不是剛到?”

“屁咧!那個黑車車在外頭停了一晚上,以為我瞅不到嗦!”蛋花很不爽姜萊不誠實的态度,翻了個白眼。“早曉得你在上面,我就去喊你了。”

“停了……一晚上?”姜萊抓了抓頭發,突然有種不真實的穿越感。

“對頭,我卷子都做了三套!”蛋花非常肯定地豎起三根手指。

姜萊聽完,擡手看了一眼表,才發現已經快晚上十二點了。

當晚不知夜深幾點,姜萊才在蛋花的奪命連環三千問中又一次睡着。

迷迷糊糊地,又回到了之前那個奇怪的夢裏。

在夢裏,潮濕的苔藓覆蓋了崩塌的山岳。

第二天,姜萊到底還是起得有些晚了。

醫院大樓裏,姜萊一手拎着裝飯盒的布兜,一手拎着裝桔子的網兜,一邊急急地走,一邊埋怨地看了蛋花一眼,“都怪你,非要跟過來,又磨磨蹭蹭的。”

蛋花很不在意地甩着兩只手跟在旁邊,有點興奮地東看西看。

“他們說她都成豬頭了,我想看一眼豬頭長啥樣!”

“……哪有豬頭,別亂說。”

兩個人一路扯皮,很快來到病房門前。

姜萊的手都被占着,蛋花負責敲門,門一敲響,兩人就聽見裏面傳來一個沉厚的男聲。

“進。”

一個字,短促又冷淡。

“喔唷,瓜娃子帥鍋也在啊!”蛋花聞聲挑挑小眉毛,猥瑣地斜眼看着姜萊笑。

“……你給我把嘴巴閉緊。”

姜萊嘴上警告蛋花,目光卻不自覺地一暗,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門後病房裏的畫面。

蛋花自然是沒有注意到姜萊的表情變化,咔嚓壓下門把手。

門被推開,姜萊眼前光線一亮。

“诶?”往病房裏掃一眼,立即覺得好像有哪兒不對。

一旁,蛋花小嘴一撅,吹了聲流氓哨。

“嘿,帥鍋,豬頭喃?”

田若楠住的是一間單人病房,不算豪華,但也還寬敞,病床在中間,床邊擺着一張椅子。

此刻,卓烨就坐在那張椅子上,手裏拿一本書,側臉對着門,背靠着椅背,兩條長得過分的腿很放松地伸展開,一只腳搭在另外一只腳上。

他身邊的病床上空空曠曠,被子疊成了整齊的豆腐塊,床單上看不見一點褶皺,連床頭寫着病人姓名的小牌牌都已經被抽走了。

門被推開之後,卓烨的目光在書頁上逗留了幾秒鐘才轉向門口。

“你來了。”

說話間,他把書合攏放在平整的病床上,語調中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平淡,好像那張病床原本就應該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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