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公車上下來之後，姜萊為避免尴尬，悄悄在車站等了一會兒。
本來以為卓烨是要準備走了，可沒想到他只是靜靜地站着，偶爾踱兩步，并沒有要上車的跡象。
最終，姜萊很無語地拉起帽兜遮住頭，繞開停車場從側面進了縣醫院的主樓，默默希望對方沒有看見她。
來之前，為了跟卓烨他們錯開，她還故意從五點半磨蹭到七點，沒想到還是碰上了。
由于已經過了下班時間，縣醫院的大廳裏只剩下一個值班的，靠在桌子後面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
“你好，請問一下那個……田醫生在哪個病房？”姜萊來到值班的大姐面前，客氣地詢問道。
“嗯？田醫生？”大姐掀了一下眼皮，“沒得田醫生，只有一個鹹（韓）醫生。”
“……”姜萊這才想起來，她還不知道那個田醫生叫啥名字。
“不，不是醫生，是病人，一個姓田的病人，”姜萊連忙補充道，“請問她住哪間病房？”
“叫啥子名字嘛？”大姐快速地翻了一下手邊的登記表，“好幾個姓田嘞。”
“……就是一個女的，漂漂亮亮的。”姜萊揉揉頭發，盡可能準确地描述。
“問你病人叫啥子名字！”然而大姐根本懶得聽她的話，不耐煩地打斷，“你是病人啥子人喔，連名字都不曉得？”
“叫田、田……”姜萊心虛，聲音越來越小。
“叫田若楠。”
另一個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同時帶來一股類似潮濕苔藓的氣息，很特別，還有一點點好聞。
姜萊感覺後腦勺一緊，驀地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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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人站得很近，正低頭看着她，嘴角帶着極淡的笑，面頰上那條輕微泛紅的疤痕在醫院的冷調燈光下非常醒目。
“你好啊，姜菜。”
看到姜萊的臉蛋在一個呼吸之內呈現出一種濃郁的梅子紅色調，卓烨唇角勾起的弧度微不可查地加深了一些。
“走吧，我知道她住哪間病房。”
病房在三樓，姜萊跟着卓烨進了電梯。
電梯門一關，她就感覺到那一股男人身上的氣息十分強烈地入侵了她的整個感知系統，無處不在。
氣息的主人背對着她站在靠近門的位置，姜萊于是縮在距離他最遙遠的一個角落，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向他飄過去。
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這樣近距離地打量這個人。
她發現他真的很高，如果她不仰頭，就只能看見他的後背。
他的後背很寬很平，站立的時候整個人筆直得就像一棵樹，顯得尤其高大。
姜萊的目光在卓烨身上上下下地轉了幾圈，最後定在了脖頸附近。
那一截脖子非常白，線條很流暢，連着平展的肩線從黑色衣領中延伸出來，又消失在修剪整齊的黑發裏，很像奧利奧上的奶油。
脖子再往上，能看到一只同樣白得像奶油的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問題，姜萊突然又感覺那只耳朵有點詭異地泛紅，并且好像越來越紅……
“好看麽，姜菜？”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姜萊渾身一震，轉眼在電梯門的鏡面中正正對上了卓烨的目光。
“……”
姜萊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面有這麽大一面鏡子，此刻鏡子裏的她的臉是跟那只紅色耳朵一樣的顏色。
好在很快，那兩扇倒黴的電梯門就随着“叮”的一聲撤出她的視線。
“走吧，姜菜。” 卓烨大步走了出去。
姜萊拎着布兜子跟出電梯，剛走兩步就聽前面的人催起來了。
“快點兒，姜菜。”
“是姜萊，不是姜菜。”姜萊終于有點忍無可忍，小跑着追了兩步，開口糾正道。
這已經是今天第五次被這個人叫錯名字了，咋這麽沒文化。
“不是姜菜？你确定？”
卓烨長腿邁着步子走得很快，語氣輕松，帶着明顯的懷疑。
“不是。” 姜萊無語道。
她承認這有點傻，那天回家之後她甚至還特意查了一下字典，以确認她那個小學文憑的老爸沒有給她取一個錯的名字。
“真的不是姜菜？”走在前面的人突然放慢腳步，偏過頭來看着她。
“……不是，是姜萊，我查過字典了。”
“那你有沒有順便查查我的？”
“你的什麽？”
“名字。”
“……你不是叫卓哔嘛。”
說這個話的時候，姜萊沒有注意到一旁卓烨的表情，因為透過前方不遠的一扇半掩的病房門，她已經看見田若楠那雙很紮眼的亮皮高筒靴就靠在一張病床的床尾。
“呃……那個……”她突然停下腳步，別扭地抓了抓頭發。
“嗯，怎麽了？”卓烨也停下來，轉頭看着她。
“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你能不能在外面等一會兒？”姜萊避着卓烨的目光，小聲說。
下午田若楠那一番怪話是幾個意思，她就算再不懂事兒也已經想明白了。不用說，田若楠此刻如果看到她跟這個卓哔出現在同一個畫面裏，必然不會很開心。
“可以。”卓烨沒說太多，淡淡地點點頭，挪步站到了走廊邊，眼神示意姜萊可以進去。
姜萊看了他一眼，轉身一步步走到病房前，敲響了門。
病房中，袁元去了廁所還沒回來，田若楠自己坐在病床上，手裏拿着一個小鏡子，苦悶地查看着被蜜蜂蜇傷的臉。
病房門被敲響的時候，她以為是卓烨回來了，慌忙戴好口罩，才說了一聲“請進”。然而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她心裏那一股盤旋不休的不妙感覺，終于落到了實處。
“你……來了？”田若楠盯着姜萊的方向，語氣有些漂浮。
姜萊剛推門進來的時候是懸着一顆心的，就怕看到田若楠的傷勢真的像蛋花形容得那麽嚴重。
不過進來之後見到人，她發現情況貌似比她想象得要好一些，田若楠戴着口罩，一只眼皮有點腫，雖然看不見鼻子嘴巴，但顯然也沒有腫成豬頭。
姜萊松一口氣，也沒太在意田若楠奇怪的眼神，光顧着低頭從手上的布兜裏往外掏東西。
“田醫生，對不起哦，我們家的蜜蜂蜇了你，不過我把它們采的蜜給你帶來了……”她一邊說一邊把兩罐蜂蜜小心又穩妥地放在田若楠的床頭櫃上，盡量讓自己的态度顯得真誠嚴肅。
此時此刻，病床上的田若楠看着姜萊那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心裏只覺得有一股火燒得猛烈而又荒誕。
這個瘋女孩，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這個時候出現在她面前，是想要幹什麽？示威？炫耀？落井下石？
卓烨在這兒耗了一晚上，就是在等她來？
卓烨，在等她？
在等她？
她？
有一瞬間，田若楠以為自己被蜜蜂蜇傻了，以至于她需要用力閉閉眼再睜開，好把視線中的人徹底看清楚。
然而，她怎麽可能看錯。
另一邊，姜萊虔誠地把兩罐蜂蜜放好，又掏出一個小鐵盒給田若楠遞過去，“這是蜂蠟做的藥膏，可以消腫止痛……”
啪，姜萊話沒說完，手突然被田若楠握住了，吓得肩膀一抖，心裏一咯噔。
糟了糟了，要開始了，這是不賠錢不讓走的節奏，臭蛋花兒，出的什麽馊主意，都不管用……
姜萊一邊往回抽着手，一邊忐忑地看着田若楠，像等待審判一樣等待着從她嘴裏聽到一個數額。
沒想到在幾秒鐘後，她居然隐約聽見對方說了一句“對不起”。
“诶？”姜萊一愣，以為聽錯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田若楠眨動着有些泛紅的眼睛，目光很飄忽，“是我，态度不好，吓，吓到了你家的蜜蜂，對、對不起啊。”
姜萊驚愕地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很快，她又聽田若楠用啞啞的聲音繼續道：“啊，還有，關于我下午對你說的話……”
“我都聽到了，你跟你男盆友——”姜萊不想再聽一遍之前那一番怪話，于是打算把事情說清楚一點，然而剛一開口卻又被對方飛快地打斷。
“不，他不是我男朋友！”
田若楠松開了姜萊的手，突然提高的音量驚得姜萊一個激靈。
“诶？你不是說……”
“我沒說過！你別亂說啊，他，他只是我的病人，我們沒有別的關系！”田若楠立刻高聲強調，神色詭異地看着姜萊。
姜萊聽了感覺有點兒混亂，但對方完全沒給她張嘴問話的機會。
“我下午跟你說的話，你也別多想，我只是作為醫生，擔心自己的病人而已。行了，你快回家吧，謝謝你帶來的東西。”田若楠飛快地說完，便把頭低下去，不再看姜萊。
對方的态度跟姜萊想象中的相差太大，以至于等田若楠把話說完，她都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心裏仍然惦記着賠錢的事兒。
“那……關于賠償……”她糾結着地搓搓手指頭，彎腰看着田若楠的臉，試探地問了一句。
“賠？”田若楠低着頭，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打斷她的話，“呵，你賠得起麽？”
“我……”
“賠不起，也得賠。”
姜萊還不及回話，就聽見另一個聲音從身後來，吓一跳地轉頭，居然看見卓烨靠在門框上。
“你啥時候來的？”她一臉懵地問。
“你打算怎麽賠啊，姜菜？” 卓烨卻并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緩步走進病房來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要知道，田醫生這張臉，可不便宜哦。”
聞言，姜萊心裏一沉，也顧不上別的了，心裏剛冒個頭的小竊喜瞬間灰飛煙滅。
轉頭又看看病床上的田若楠，見對方低着頭不說話，果然是在等着聽她的賠償方案。
她想了想，心虛虛地看看卓烨，“我可以出醫藥費，還可以負責照顧她，到康複，這樣行不行……”
雖然心裏很是不情願，但這已經是她跟蛋花讨論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
卓烨擡起頭，似乎是考慮了一下，接着并沒有看田若楠，直接就點了點頭，“那就這麽定了，你負責送飯就行。”
另一邊田若楠偏着頭看窗外，一言不發。
姜萊見狀以為她同意了，于是連忙點點頭。
“好，”卓烨似乎挺滿意，“那麽就從明天的早餐開始，好不好？”
“好喔，那我先回去了，明早來。”姜萊答應了，收拾了自己的布兜子，轉身準備走。感覺這一關算是過了，她心裏終于輕松起來，說話語氣都變得輕快了一些。
“走吧，送你回去。”卓烨也跟着轉向門口，說話間看了門口的袁元一眼。
“嗯？”剛把腳步調轉朝外的袁元一個停頓，保持着行走的姿勢，看着卓烨眨巴了一下眼睛。
半秒鐘後，胖子一個原地轉身，摸摸頭咧嘴一笑，“哥，田醫生這兒晚上離不開人，我得在這兒陪着，你那什麽，自己開車回吧。” 說着掏出車鑰匙，扔給了卓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