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謝不謝……”見卓烨不僅收下了手串還當即就戴上了,鹿凡感動得眼眶一熱。一旁的袁元也頗有些意外地從後視鏡裏看了卓烨一眼。
三人到達酒樓時,宴會廳裏已經很熱鬧了。
卓烨的到場像是給酒宴添了一把火,以舅爺為首的各路叔伯都極為熱情地圍攏上來。
不過,他只是淺淺地應付了一番就抽身離開了,留下袁元和鹿凡被叔伯們灌成了桌下鬼。
卓烨獨自驅車,順着來時的路找到了那塊碩大的LED屏。
那是一家夜店,屏幕頂部是粉紅和深藍色霓虹燈帶編織的巨大發光字——天空之城。
卓烨将車停在路邊,面無表情地走向那棟建築。
屏幕上的女孩在堆滿彩色氣球的房間裏玩鬧嬉笑,但那些奪目的色彩和笑容全都沉沒在他深海般的目光中。
“先生,請問有預約麽?”夜店門口,年輕的保安攔住了卓烨。
卓烨止步,看着保安,面容清冷沉靜。
不等他開口,一旁一個年紀大些的保安就悄悄拽了那個年輕的一把,轉頭替卓烨開好了門,弓着腰笑說“先生請進”。
卓烨朝保安微微一點頭,擡步走進了夜店。
深夜還未到,店內的氛圍卻已經烘得很熱,旋轉的藍紫色光束中,看不清臉的人們或在舞池中搖擺,或是聚集在另一邊的吧臺附近。
大理石的環形吧臺中鑲嵌彩色燈管,中間是層層聳立如高塔的酒架,破碎鏡面的頂部裝飾折射了色彩濃郁的燈光,将光線的碎片潑灑在無數個酒瓶上,像五彩的糖豆落進了晶瑩的河流裏。
音樂聲震耳欲聾,一群年輕的酒客像渴盼甘露的沙漠鳥獸一樣擁擠在吧臺周圍,揮舞着手臂大笑叫喊,等待吧臺上的少女們将酒水倒進他們嘴裏。
只是目光一掃,卓烨就看見了姜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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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高地站在吧臺上,長卷發紮成了蓬松的雙馬尾,此時正舉着一把連接大酒桶的噴槍,将麥香濃郁的啤酒噴灑在人群身上。
暗而濃郁的燈光将她全身染得藍藍紫紫,讓卓烨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隐約從她的眼睛中捕捉到一些破碎的光澤。
他看見她的嘴唇在動,好像在哭,也好像在笑,她的腳步淩亂,好像在躲避,也好像在舞蹈。
卓烨死死地盯着着姜萊,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收攏成了拳。
他站在激動狂歡的人群之外,眉目深沉,就像這一派火熱氛圍中的一個小黑點,燈光、音樂、溫度統統在他這裏消失,沒進深海。
他看着吧臺上的那個身影,目睹旋轉的燈光将她的身體切割成許多塊。
他久久地看着,卻始終沒有再朝那個方向邁出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轉過身,走向出口。
一旁幾個年輕女孩正滿眼興奮地用手機偷拍他的側臉,然而當他猛然回過頭,女孩們卻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得如同觸電般放下了手機,低下頭連聲說“對不起”。
卓烨沒有理會,大步向外走去。
另一邊,姜萊目光忽然一動,看了一眼出口的方向。
就這麽一走神的功夫,一只手猛地越過吧臺抓住了她的腳踝。
“管好你的爪子!”吧臺上另一個女孩反應極快,擡腳猛踹抓住姜萊的那只手。
那手縮回去之後,姜萊拎起手裏的噴槍,毫不客氣地滋了伸手那人一臉酒。
然而她倆這一番暴力操作卻在吧臺前的人群中掀起了一陣興奮的歡呼。
“沒事兒吧,”踹人的女孩湊到姜萊耳邊大喊着關心道,“別怕,周六就是這樣,傻逼賊他媽多!”
姜萊點點頭,無語地跳下吧臺,放下噴槍拿起平板電腦看了一眼後臺傳過來的訂單,然後從杯架上取出幾個杯子按訂單配酒。
今天是姜萊第二次來“天空之城”做兼職。
天空之城是柳老板的産業,那天晚上柳老板突然問她有沒有興趣學學“調酒”,指的就是來這兒學,不用學費,還發工資。
姜萊聽到“調酒”覺得很有意思,再加上本來也心癢癢地希望能找個兼職,就沒怎麽猶豫地答應了。
結果發現所謂的“調酒”比她想象中簡單很多,她只花了兩個小時就掌握了一系列小技巧,不過後來又發現這些技巧沒什麽用,因為那些頭腦混亂的顧客大都不太在乎自己究竟在喝什麽。
她的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不停地把酒灌進這些人嘴裏。
姜萊不喜歡這份兼職,不過因為薪水還不錯,并且換裝拍攝宣傳片的額外環節比較有趣,所以她最終還是決定留下試試。
她跟柳老板約好每周來天空之城兩次,其餘的時間繼續喂貓看家,就這麽開啓了打兩份工的生活。
卓烨回到中心公園大宅後,沒有理睬迎上前來詢問壽宴情況的田若楠,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房間,走進浴室。
從浴室出來後,他來到窗邊。
窗邊小茶桌上擺着水杯水壺,以及一只小塑料杯,裏面是兩片安眠藥,正當他拿起藥片準備吞下時,面前的落地窗卻突然被篤篤篤地敲響了。
卓烨放下藥,拉開窗簾,看見窗外的草坪上站着小侄兒許達利,後面跟着一臉無奈的保姆。
小孩正把一張白胖的小臉貼在窗玻璃上,使勁瞪着眼睛企圖将單面反光的玻璃看透。
卓烨輕嘆口氣,打開靠上的一扇窗,伸手出去将小男孩拎進了房間裏,擡眼示意保姆回屋等。
“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面,嗯?”放下許達利,卓烨蹲下來摸着小孩的頭,柔聲問道。
“舅,給你發發(花花),香。”許達利慢悠悠地蹦出幾個不清不楚的字,邊說邊把捧在懷裏的一小盆花往卓烨手裏塞,“我媽縮,你有臭碾(臉)病,豬(祝)你快好!”
小孩說完,一派老成地拍了拍卓烨的肩膀,接着又叮囑一句“早早碎覺”,之後就啪噠啪噠地走了,留下卓烨一個人,和一盆小花。
卓烨低下頭,看着手裏的花。
那是一株香雪蘭,一條花莖優雅地從葉片中延伸出來,花莖上一串雪白的花朵,整齊地排列,不同程度地開放,像白鴿舒展的羽毛。
湊近輕嗅,清新而濃郁的香氣立即入侵了他的感官,将他帶回九月的山林。
他想起了酸溜溜的桔子,很甜的酒,以及一只抱着大樹不放的粉紅色考拉。
那時候,這株小花還只是幾根種在咖啡杯裏的“小韭菜”,原以為它早已枯死,沒想被家裏的園藝師傅救活了。
終于開花了。
卓烨的眼中不自覺掠過一絲笑意。
隔天傍晚,他又一次驅車來到天空之城。
然而這一次,巨大的LED屏上沒有那雙琥珀色眼睛,吧臺上也看不見蓬松卷曲的雙馬尾。
雪都金融城,尚雲集團總部大樓裏,鹿凡小心翼翼地敲響了總裁辦公室的門。
尚雲霄剛結束了一場會議,正在訓話幾個副總和主管,聽到敲門聲回過頭,嚴厲的目光頓時緩和下來,朝鹿凡笑了笑,“喲,小凡來啦,今天怎麽有空來上班呀?”
幾個副總和主管見到鹿凡如同得到了特赦,連忙靜默無聲地溜了。
“有個事兒,想跟你說……”鹿凡兩手捏着手機走進辦公室,猶猶豫豫地站在尚雲霄桌前。
“說吧,想演哪個導演的戲,我來安排。”尚雲霄一邊翻看着辦公桌上的一些資料,一邊語氣溫和地說道。
“哎呀你好煩吶,我才不是那種走後門兒的演員呢。”鹿凡埋怨了一句,接着拿出一副嚴肅的表情,“我是想,想跟你說一下卓先生的事……”
“卓烨?”尚雲霄聞言擡起眼,“他怎麽的,欺負你了?”
“不不,沒有!”鹿凡連忙搖頭,随即把手機屏幕朝上放在桌上,磨磨蹭蹭地推向尚雲霄,“就是……我無意間發現,他最近好像……好像多了點兒……嗯……奇怪的愛好……”
“什麽?”尚雲霄疑惑地伸手拿過手機,看了眼屏幕上模模糊糊的照片,“這個是他?”
“嗯,”鹿凡點頭,“是我一塊兒排舞臺劇的朋友拍到的,他們說都連續好幾天晚上在這個地方碰見他了……”
“連續好幾天?不是,他小子不是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麽?”尚雲霄皺皺眉疑惑道,接着指指照片,問,“這什麽地方啊?”
“就是這個地方不對勁!他……那個,我聽朋友說……”鹿凡講到了重點,然而他結結巴巴地把臉都憋紅了,也沒有找到合适的詞句來敘述這件事。
等他終于把事情說清楚,尚雲霄的臉一下就沉了下去。
當晚,卓烨正拿着一個小噴壺給床頭櫃上的香雪蘭澆水的時候,卧室門突然被尚雲霄砰砰砸響了。
“今兒個沒出去快活啊,卓先生?”門一開,尚雲霄冷着一張臉,手臂交叉端在胸前,身後跟着面色驚慌複雜的鹿凡。
“有事?”卓烨壓着眼裏的不耐,嗓音低沉。
“你給老娘裝!”尚雲霄眉毛一豎,揚手将一部手機扔在卓烨懷裏,“去這種地方,還給人認出來!你姥爺的臉都要給你丢光了!”
眼見尚雲霄怒了,後面的鹿凡急得搓手,想勸又不敢出聲。
“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尚雲霄這邊卻是越罵越氣,一根手指用力戳着卓烨胸口,“平時裝得跟個得道高僧似的,晚上就去這種地方鬼混?怎麽,你的喜好就這麽特殊?正經人家的千金找你你看不上眼,非要關愛……關愛家禽?”
“你到底在說什麽?”卓烨掃了一眼手機上的照片,等尚雲霄罵完一個回合才開口問道。
“你還裝?”尚雲霄的聲音驟然又高起來,“小凡都跟我說了,你去這地方是全雪都最大的……啧,我都不好意說!”尚雲霄說着有些氣急地推了卓烨一把。
後面的鹿凡一聽她這說法,差點兒當場暈過去,沖着卓烨嘴巴一張一合地拼命想解釋。
另一邊,卓烨卻沒看鹿凡,而是眉眼一凜,沉沉地打斷了尚雲霄的話,“你說什麽?”
尚雲霄閉眼吸了口氣,用盡最後的耐心把話清楚地說了一遍。
事情其實很簡單——“空中之城”除了是個夜店之外,還是個提供特殊服務,以及非常特殊的服務的場所,全城頂尖。
尚雲霄之所以那麽生氣,是因為像卓烨這樣頻繁光顧卻極少點酒的人,據說通常都是去購買隐藏服務的。
卓烨聽完尚雲霄的話,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間。
尚雲霄和鹿凡追到大門口,見他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出門往停車場走去,步伐急快、面色陰沉。
尚雲霄在後面喊了幾聲,他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