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在想誰
趙洵心想,他還是沒辦法原諒這一點。
他抱着趙玳上樓,趙玳不自覺得在他懷裏蹭,蔣惟摸着趙玳的頭發,“醫生,我做他們的幹爹好不好?”
“還是不要了,幹爹這個意思已經被曲解了。”趙洵委婉的拒絕。
他轉身拾級而上,五樓的距離在這時候忽然變得漫長而遙遠,讓他想起六年前為什麽會對蔣惟心懷怨憤。
哦,是了,那時候心中滿懷挫感,因為那個電話。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被人羞辱,任誰也沒辦法在繼續下去。
這麽些年過去,這些都已經淡忘了,趙洵想,那時候蔣惟也只不過十八歲,就是來了,又能做什麽?
到了家門口。
趙洵摸鑰匙,他手腕使不上力,一手抱着趙玳很吃力,蔣惟上前從他兜裏摸,摸到離大腿很近的地方。
趙洵很尴尬,不自然的往旁邊躲了一下,不過沒躲開。
“你好敏/感啊,醫生。”蔣惟悄悄說。
趙洵讓他閉嘴。
兩人進門口直奔卧室,蔣惟伸腿把門一勾,碰上了。
趙洵卧室的床不大,當初趁着一個學校處理的時候買的,五十塊錢一個,買了兩個床,另一個放在了雙胞胎的卧室,上下鋪,他這邊的下鋪自己睡,上鋪放着收納盒,裏面是衣服,一直沒有換。
蔣惟看見那個一米多寬的床笑了,“醫生,你好瘦。”
趙洵瞥見他狐貍一樣的笑,垂着眼,抿了一下嘴巴,“你去睡沙發?”他找了一下發現沒多餘的被子,都在床底包着沒有曬。
“不要那麽殘忍喔,你忍心?”蔣惟毫無自覺性的放電。
他這個動作反倒是把趙洵逗笑了,蔣惟一直都沒有适應自己現在的長相,或許他還當自己是那個豔光四射的少年?趙洵心裏惡趣味的想,但沒有說出口,怕蔣惟自慚形穢,以頭搶地。
他确實應該多照照鏡子……或者照相機……
給雙胞胎起這個名字确實有緣由,很早的時候蔣惟說過一句話:旁人眼裏的我是相機裏的我,我眼中的我是鏡子中的我。
人從鏡子前看自己,腦中會不自覺的美化自己的形象,所以照鏡子的時候會覺得自己美;但人從相機裏看自己,會發現缺陷,這會讓他們恐慌,覺得很醜,覺得相機裏的自己不是真實的自己。
前者是自戀,後者是自憐。趙鏡子趙相機,便是取自這句話。
趙洵決定不把這件事說出來。
最後蔣惟沒有在沙發上度過他的夜晚,而是在趙洵的床上,兩個大男人擠一張一米二寬的床确實有些不像話,好在被子不算窄,沒有出現包裹不嚴實的情況。
趙洵只覺得自己喘不過來氣,但又醒不過來,夢中他溺水了,往上拼命的游啊游,但腿這時候忽然抽筋了。
他往下看,看到有一個影子拉着握着他的腳踝。
他有一頭烏黑的短發,齊耳根,發絲哪怕在水中,也溫順的貼服在頭頂。趙洵可以看到那握住自己腳踝的手,皮膚白皙,十指纖長。手的主人擡頭看他,清朗疏闊,眉目溫柔,正是許久不見的郁澤遷。
趙洵那一刻并不覺得欣喜,快活也離他很遠。他恐慌的蹬腿,結果蹬地頭頂的水波洶湧澎湃,掀起巨大的風浪,郁澤遷則試圖把他拉到深海,那裏更為平靜。
趙洵開口求饒,“放開我吧……”
“阿生,天堂沒有你。”郁澤遷的聲音依舊清亮如初,帶着少年特有的撒嬌,其中帶着委屈,好像趙洵把他丢了很久,他獨自站在原地等候,卻遲遲沒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時光唯有在他身上永恒,而其他人早已遠去。男人華發早生,謝頂光亮,眼睛渾濁,或者身材臃腫,觥籌交錯;女人扯起家庭經,聚會的時候各自作成熟狀,言語間攀談,趙洵在他出事前曾經參與過一次,發現原來所有人都已将郁澤遷忘記,唯獨自己還記得。
我活的很好,趙洵想着這一句,他輕輕的掙開郁澤遷的手,對方并沒有強留住他,而是停留在原地,看着遠去的他。
小人魚依舊吟唱,快樂王子早已銷聲匿跡。
趙洵升到水面上,被巨大的水壓征服,拼了命的往上浮,猛地一蹬——
咣當!
他一下子痛醒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地上。
痛苦的呻/吟聲響起,“好痛……”
趙洵這時候才看清楚自己沒在水裏,而是在陸地上、自己的房間,然後他看向了自己噩夢的源頭,一句話沒過腦子,就直接沖口而出:“怎麽是你?”
蔣惟正捂着後腦勺喊痛,聽到這一句話瞬間清醒,也顧不上痛了,“什麽怎麽是我?”然後眯起眼睛看趙洵,“你還想是誰,說!”
趙洵自知失言,閉嘴不說話,站起來,抓抓頭發,準備去洗漱。
蔣惟不依不饒,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夢見誰了?我抱着你你一直打我,說,你夢見誰了,和誰打情罵俏?”
趙洵這時候走到了衛生間,拿起毛巾扔到蔣惟臉上,憤憤不平:“你還說!亂抱什麽!我夢見我被水鬼拖着了!害我一晚上沒睡好!我說我怎麽一晚上喘不過來氣,原來你這個小鬼在作祟。”
蔣惟一下子不說話了,蹭着趙洵:“我也要刷牙。”
“沒你的牙刷。”趙洵嘴裏含着泡沫,含含糊糊的說。
蔣惟笑了一下,拿着趙洵的牙杯漱漱口,然後親上趙洵的嘴,趙洵被他的動作吓一跳,“作甚……”
蔣惟吃了他半嘴牙膏沫,龇牙,“咕嘟咕嘟”,像青蛙一樣鼓了鼓臉頰,然後吐掉,“刷牙。”
趙洵:“……”
這牙沒法刷了。
他敷衍的做完剩下的動作,蔣惟站在旁邊不動了。
趙洵沒辦法進行下去例行早事了,“你杵在這裏幹嘛?”
“看你脫褲子尿尿。”蔣惟一本正經的說。
趙洵惱羞成怒,“滾!”他說着就把蔣惟推出去,然後把廁所的門關上——可惜上不了鎖,不能把這妖孽給徹底隔絕在外。
趙洵仔細思考了一下為什麽蔣惟會變成這樣,但他沒有想出來結果。
算了,關我屁事。
蔣惟在衛生間門之外沒有了剛才嬉皮笑臉無賴耍流氓的樣子,表情是沒表情,好像整個人都空了一樣。
你在想誰?
蔣惟沒有再追問這個問題,因為抱着趙洵的時候,他完全把他當成了喬奕生,太像了。
就像上帝造了一個模子,第一個成品是喬奕生,第二個成品就是趙洵一樣。只是其中一個是優秀到足以仰視的人,而另一個是平凡到會被無視的人,一個是成品,一個是瑕疵品。
但……不該啊。
蔣惟舉起自己的雙手,從上到下比了個形狀,往這個模子裏填東西,結果填出來的不是趙洵——他的形象很模糊,像是被刻意改造了一樣。而那個清晰明朗的形象,是喬奕生。
我不該這樣的,蔣惟試圖說服自己。畫皮畫神難畫骨,趙洵沒有喬奕生那種氣質。
他在衛生間門口的舉動被過來噓噓的趙琰看到了。
趙琰揉了揉眼睛,“叔叔你在幹什麽……”
“指揮。”蔣惟開口胡說八道,“你爸爸在裏面噓噓。”
“哦……”趙琰在外邊等着,排隊。
趙洵出來就看到一大一小站在一起。
他視線瞟完大的瞟小的,覺得他們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正品和Q版的區別。
“進去吧。”趙洵摸趙琰狗頭。
趙琰一邊掏小弟弟一邊往裏面跑,差點被褲子給絆倒。
蔣惟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免得他栽倒在馬桶前這種悲劇。
趙洵無言以對,不想承認這麽二的兒子是自己生的。
趙玳也出來了,套頭衫把頭給卡住了,他來尋求幫助。
趙洵在幫他扯了下去,趙玳頭發亂的跟鳥窩一樣。
他捂着嘴巴問趙洵:“爸爸,我們今年過年吃什麽?”
前些年的時候趙洵錢都攢着為首付,所以平時過的節省,到了過年才會奢侈一下,變着花樣給兒子們做各種好吃的。
“去我家裏過年吧。”蔣惟倚在衛生間門口,提議。
見趙洵他們目光投過來,蔣惟臉上的笑容不變,“我家裏……沒什麽人,比這裏暖和方便,想玩什麽玩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