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鐵石心腸】
☆、33【鐵石心腸】
33【鐵石心腸】
當日的早朝不歡而散。
皇帝初時被沈浩宇提的要求弄得愣住,後來滿心地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問道:“你為何想要朕的如玉侍君?”
沈浩宇道:“我與銘瑄自幼一起長大,顧老夫人視我為親子,我與銘瑄……親如一家。他現下既然不受皇上重視,請皇上放他出宮與顧相團聚。他弱冠不久,一直在宮裏也是蹉跎光陰,倒不如回鄉孝敬父母。”
皇帝的臉色沉了沉,聲音也變得有些冷硬:“宮裏有宮裏的規矩,侍君在宮裏三年內若是不受寵幸,便可離宮,時間不到就不行。”
“你是皇上,皇宮的一切由您做主。”沈浩宇道,“皇上剛才也答應末将,只要是皇上可以做主的人都能給末将。末将,想要顧銘瑄。”
滿朝文武百官看到皇帝臉色不佳,沈浩宇卻仍舊不依不饒,都忍不住暗暗擦冷汗,一致噤聲垂頭死死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黃金等着他們揀似的。皇帝脾氣本來就不好,沈浩宇這般咄咄相逼,八成得把皇帝惹怒了。
心裏都說道起顧銘瑄的不是來,禍國殃民啊禍國殃民,連帶着顧相也被拖下水,在衆臣的心裏和嘴邊走了一圈。
果不其然,皇帝蹭地站起來,狠狠指着沈浩宇:“大膽沈浩宇!你不過是立了兩個一等功,朕賞你升官發財你不要,非要朕後宮裏的男寵,朕告訴你,休要得寸進尺!宮裏的規矩就是宮裏的規矩,朕絕不會破例!”
又惡狠狠瞪向一邊的筆錄文官道:“忠勇少将軍沈浩宇骁勇善戰,屢立戰功,今擢升為中軍大都督,官至二品!退朝!”
有大臣鼓起勇氣,小聲道:“皇上,那羌族族長還在殿外候審……”
“直接拖出去砍了!”
說罷,拂袖而去。
皇帝怒氣沖沖回了後宮,本打算去如玉閣撒撒火氣,可以想起顧銘瑄和李婉清之事,無緣無故又是一肚子火氣,扭頭去了禦書房摔東西!就得把他關在宮裏,關一輩子,永遠也別想出去別想自由!
他倒是沒往二人有暧昧這方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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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随而至的左顯大人見時機不錯,立刻上前說道顧家和沈家的壞話。顧家也就罷了,顧相辭官回鄉算是識相,可沈家父子手握軍權,倚仗位高權重,膽大包天,竟在朝堂上跟皇帝争執,簡直太不把皇室放在眼裏!
皇帝聞言,怒火更旺,沈家必須得除掉了!
沈浩宇尚不知曉,就因為他今日之舉,讓日後的沈家陷入重重困境。
直至消亡。
前邊才散朝,消息就送到了如玉閣顧銘瑄的耳朵裏。
顧銘瑄将朝堂上的風雨湧動聽了個大概,就揮手讓暗五下去,獨自頭疼。
昨日沈浩宇說出那句話後,他愣了愣,才道不必。
沈浩宇也沒再說什麽,卻在今日的朝堂上做出如此莽撞之舉。
他腦子裏思緒紊亂,整個人像掉進滿是霧霾的山谷裏,辨不清方向辨不清周圍。可是也就那麽一瞬,顧銘瑄卻撥開重重迷霧,看到隐藏在所有下面最深的一處記憶。
他看到相府正廳,仙風道骨的道人指着顧老夫人懷裏的孩子,道:“此子,一生風波不斷,有禍國殃民之相,有擾亂天下之命,卻無帝王運。身為男子,卻承載女子紅顏禍水之命,前半生注定坎坷,命中災禍不斷,有一劫難,若渡過此劫,或能時來運轉,後半生一帆風順;有一天命決斷,選對則活選錯則亡。”
老夫人懷裏的孩子,就是顧相不惑之年得來的兒子——顧銘瑄。
為兒時的顧銘瑄算命的道人,就是他後來的師父。
顧銘瑄曾問過師父,為何他會有這樣的命運。
師父淡淡道,因為是上天強加于你的,沒得選擇。
那時候的他,是這樣回答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師父看他一眼,仍舊淡然,卻沒有再多說一句。
十歲那年,顧銘瑄只身拜入西天山派掌門玄司門下,貪愛書籍,博覽群書,涉獵廣泛,知天下事,培養一身的謀略和膽識。卻荒廢了武功,不習武,不修身。師父曾道他筋骨奇佳,百年難得一見,應該在武學上有前所未有的造詣,卻因此錯過。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玄司不會置喙。
而事實是,并非顧銘瑄不想習武,而是泡在書卷裏的時間太久,分不了心。其實也是一場賭博,他想知道,若是沒有武功傍身,自己又能走到什麽地步。
顧銘瑄以一個書生之能獨闖天下,誓要逆天改命,廣羅天下能人異士,創立暗門,被尊為四少。
暗門的人也不能稱之為能人異士,不過是些世俗間的落魄人。
他以一己之力走到今天,從不曾想借助他人之力,似乎忘記同樣是男人,沈浩宇也有真才實幹,否則如何手握大軍掌管骠騎營。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将軍,沈浩宇也有自己的雄心抱負,想讓他在身邊相伴。
沈浩宇半夜又潛入皇宮,去了如玉閣顧銘瑄房裏。
已過子時,顧銘瑄房裏仍舊點着燈。
沈浩宇推門進去時,顧銘瑄正在挑燈夜讀。他皺皺眉走過去,抽走他手裏的書卷丢在一邊:“這都什麽時辰了,你還看書?”
顧銘瑄看向他:“我在等你,看書是消磨時辰。你來了,書也不必看了。”
沈浩宇一頓:“何事?”
“浩宇,你今日太莽撞了。”顧銘瑄轉動輪椅朝向他,“你今日之舉無異于頂撞皇上。皇上固然昏庸,但畢竟是九五之尊,手握天下人的生殺大權,你頂撞他,連累可是整個沈家。我不希望你,為了我一人,而拖累鎮遠侯府。”
沈浩宇平靜地看着他:“銘瑄,我像個孩子嗎?”
顧銘瑄一愣:“為何有此一問?”
沈浩宇道:“我不是孩子,我有分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頓了頓又道,“我想幫你。”
顧銘瑄張了張嘴,半晌才搖頭:“浩宇,我不需要你幫我。”
沈浩宇聞言突然看了過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顧銘瑄從未見過沈浩宇這樣的眼神,沒有痞氣沒有玩世不恭沒有認真,就像一汪死水,深沉得仿佛可以溺死人。
“你……”
“銘瑄,我再問你一次,你究竟置我于何地,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我心裏自然是有……”
“別妄下論斷!”沈浩宇突然揮手打斷他,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你心裏如果有我,不會不顧我的感受入宮!你心裏如果有我,不會不接受我是好意!你心裏如果有我,不會一意孤行至今!如果有我……”他目光裏閃過一絲難過,“銘瑄,你是鐵石心腸,可我的心是肉做的,會疼的。”
顧銘瑄從沒想過沈浩宇是怎樣的心情。
他對沈浩宇有意,毋庸置疑。可是在他心裏,感情遠遠沒有他的籌謀重要。他識人斷物,了解沈浩宇,知道他是跟自己截然相反之人。他注定一生跟天命糾纏擺脫不得,而沈浩宇乃性情中人,豪放不羁,不為任何束縛。
他們的感情能走到哪裏,顧銘瑄的确從來沒想過。
那麽他們……到底能走到哪裏?
到他鬥不過天鬥不過命運,含恨而終時麽?
原來……他的存在,對于沈浩宇來說,是一種阻礙。
顧銘瑄沉默半天,才淡淡道:“我說過,我有我自己的事。”
“銘瑄,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事,也不想知道,過去現在将來都不會問,是因為我尊重你。”沈浩宇的眼睛裏有了神采,卻是滿滿的失望,“或許當初我就不該跟你挑明這份感情,起碼不會知道你如此絕情的一面。”
顧銘瑄暗暗嘆息,閉了閉眼,遮住眼睛裏的難過:“我不能……因小失大。”
沈浩宇心底犯上陣陣酸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喜歡了十幾年,入贅夢境,這夢境一夕成真。卻原來是這般結果。
可這份一往情深,他看不到。
也罷。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我走了。”頓了頓,才補充一句,“我不會再進宮了,我也……不會再來找你。銘瑄,善自珍重。”
房門打開又關上。
顧銘瑄始終維持一個姿勢,不曾變過。想不到有一天,沈浩宇也會跟他說客套話。
善自珍重?呵。
他跟沈浩宇是何時開始疏遠,何時心存芥蒂,以致于弄到今日這步田地的?
該是去年大年夜,沈浩宇在繁華的煙火下,讓他不要入宮,跟自己在一起,而他卻無聲地拒絕時。
顧銘瑄将兩人的過去緩緩順了一遍,一直到天亮也沒有回憶完,眼睛幹澀,快要睜不開,腦子卻異常清醒。每次有了芥蒂,都是沈浩宇主動找來,他一次也沒有争取過。而他這次,徹徹底底傷了沈浩宇的心,那人再也不會死乞白賴地央求自己原諒他。
哀莫大于心死,多說無益。
浩宇,善自珍重。
沈浩宇次日便離京回了邊城,朝野上下卻仍舊是議論紛紛。
皇帝也沒心情置氣了,大臣們又開始催着他立新皇後,自然,立太子的事逼得更緊。皇帝一時間被煩的頭疼,跟幾位權臣象征性商議之後,決定立二皇子皇甫烨為太子,珍貴妃賢良淑德,封為皇後。
事情一敲定,當下執行。
先立皇後,再立太子。
皇後的冊封儀式盛大,然而冊封儀式過後,昔日的珍貴妃今日的新皇後卻突然病倒。區區一場風寒,卻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樣,幾日過去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甚至日漸衰弱。已經不單單是風寒,脾髒腎髒和肺髒接連衰弱。
藥石無用,太醫想盡辦法也無力回天。
冒死請皇帝準備後事。
只有珍貴妃自己知道緣由。
她從入宮開始就一直在和陳皇後鬥,早些年被陳皇後屢次下藥,病根深埋。陳皇後一死,她得償所願登上後位,心裏卻空落落的,病根趁勢發展,到現在要人命的地步。她和陳皇後鬥了一輩子,人死燈滅,她再無敵手,卻無比空虛。
這後位,哪有想象中那麽美好。
二皇子和八皇子衣不解帶地守在病榻邊,照顧她的起居吃藥。
如此一耽擱,立太子之事也就暫且被壓下。
新皇後纏綿病榻之際,南州赈災隊伍回返,卻是披麻戴孝而回,去往南州途中赈災隊伍被劫,押運官谏世福身先士卒,不幸死于賊手。
谏世福的屍身裝在棺材裏,直接運進了谏官府上。
消息才到皇宮,跟在谏世福身邊的家仆,卻是告訴谏家人,谏世福不是被山賊所殺,而是被另外兩個副官聯合起來害死的!那兩個副官,看似身家清白,實際上跟左顯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老谏官總算明白,他兒子是被左顯那個奸賊擺了一道!
谏老夫人經受不住打擊,當即病倒。老谏官咬牙撐住,帶着證人就去宮裏告狀,要将那兩個副官和左顯治罪,給他兒子償命!
比起頑固的老谏官,皇帝自然偏袒油尖嘴滑的左顯,不僅不信,反道老谏官偏聽偏信,污蔑朝廷大臣。但念在他愛子心切的份上,只責令其閉門思過。
老谏官滿腔怨憤,将上門來上香的左顯掃地出門!
皇帝次日去靈堂祭拜,說了幾句場面話,谏家人都面無表情。等皇帝說完後,谏家兒媳冷哼一聲站起來,清麗的臉上滿是悲傷和冷漠,皇帝尚且來不及驚豔,她突然狠狠一頭撞在谏世福的棺木上,血濺了皇帝一臉。
皇帝呆愣當場,直到老谏官哀嚎響起才回過神,第一句在腦子裏閃過的話就是:晦氣!
當場而死,留下尚在襁褓裏的兒子。
此事一時間轟動京城,紛紛稱道谏家兒媳忠烈,對皇帝積怨更深。
幾日後,小谏官夫婦入葬。
又幾日,新皇後病逝。
張淑珍在後位上只待了幾天,是大成歷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後。
國喪,盛華城城門高挂白绫,按皇後禮制葬入皇陵。
這邊張皇後尚未入葬,那邊如玉閣又出事了,顧銘瑄也病倒了。
雖說他現在不受重視,但好歹曾經受寵,太醫奉命去診脈。回報的結果是,如玉侍君郁結于心,氣血不順,導致經脈受阻,應無大礙。這事自然也沒人放在心上,畢竟宮裏因為不受寵而郁悶死的又不是一兩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外邊一團亂時,李婉清在痛苦中産下一子,她只來得及看孩子一眼,就永遠地閉上了眼。她剛咽氣,産婆聽命想孩子抱去滴血驗親時,卻發現那孩子也沒了氣息。
皇帝倒沒說什麽,這下一幹二淨,也不必再惱了。只吩咐人随便找副棺材把人埋了就好,在宮裏這種事一點也不稀罕。但若真是龍種的話,就太可惜了。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死了太多人,所以再死一個也無足輕重。
一個月後,顧銘瑄抑郁而終。
顧家長子親自來收的屍。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