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生
希顏又一次死了,這一次的死亡,她依然沒有害怕。
稍稍有些遺憾的是死亡的方式,居然是撞牆死的。估計死後形容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不過其它的,倒也無所謂。
再一次的回到了那個神秘的轉盤之上,四周上下仍然是飛舞旋動的各色光圈。這一次,她停留的時間比上一次要長。漆黑黑的遠處,除卻光圈看不到任何形跡。腳下的碼文倒是看真切了可卻一個字也認不得。莫名的時間裏有莫名的冷清和似乎永遠的孤寂,可希顏一點也不怕。她只是不喜不怒的看着眼前種種奇妙和幻境,象是欣賞也象是無視。
死了,她确實是死了。
不只是身體上的死亡,而是心靈上的死亡。在很多很多年前,在那個燦若朝霞的鳳凰樹後,當自己滿懷欣喜的準備拿着那個他最喜歡的鉛筆盒,埋伏在他下學回家必經的路上準備送給他做生日禮物時,卻‘意外’的聽到了那樣的對話。
“你幹嘛老是不理希顏?她多可愛啊?”七歲時就已經胖嘟嘟圓滾滾的柯遠洋一邊舔着冰棒一邊很是不解的看着身邊與他同年的男孩。全班二十二個男生,除了他都很喜歡那個漂亮安靜的小公主,可是寧遠卻從來沒有看過她一眼。
就知道他不懂!
寧遠有些冷冷的一笑,眼神略略的瞟過樹後面那抹粉紅色的裙角,心下狠道:“你不知道她有先天性心髒病嗎?我爸說那種病是随時會死掉的。理她?我可沒那個膽子。她要是突然死了,我豈不是要承擔殺人的罪名?”
也許是話裏的陰森之意太濃,又也許是寧遠當時身上散發出的戾氣,吓得柯遠洋手一松,才吃了一棒的冰棒直直的掉在了他的腳面上,在黑黑的鞋面上化作了一灘滑膩膩的污漬。永遠洗不掉的冰棒純冰糖的清香,幽冷也絕跡在了那個冷漠的夏天。
從那天以後,希顏就開始請了長假。開始還有同學到家裏來看自己,可是最後所有曾經擁有過的友情卻全部止步于時間的洪流。小學的第二個學年開始後,希顏轉學到了離家頗遠的一所小學。那是市一小,全市最好的小學,但卻永遠不可能是最快樂的學校了。
之後的歲月,平淡得過得飛快。慢慢長大的希顏身體依然薄弱,漸漸成熟的心智也讓她終于明白了寧遠為什麽說那樣的話?為什麽那樣讨厭自己?
原因很簡單:他的母親、死在了父親的手術臺上面。
理由也很簡單:那天是自己第三次接受心髒手術的日子,素來機謹的父親在那天有些心不在焉,一個失誤下,斷送了一條人命,一個家庭的幸福,亦或者連他都未曾想過的,他女兒的幸福。
A市很大,但有時命運卻讓它變得很小。
成績素來優秀的寧遠,在結束了小學學業後,考入了市一中。無巧不巧的,希顏也在那裏上學。六年相見如同陌路的日子後,各人終于踏上了屬于各人的軌道。寧遠從父學起了經商,而希顏則踏了從醫的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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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學的婦産科!
記得當初爺爺問自己選這個科目的理由時,希顏曾經怔忡了那麽一下下。之後說出的理由雖然很是有些冠冕堂皇,可希顏知道那不是真的,自己想當婦産科醫生的理由只有一個:自己想親手接生他的孩子。不管到時候情況是平安還是危險,自己只想盡全力讓他的孩子平安降生,讓他的妻子平平安安的,想看到他抱着嬌妻愛子時甜蜜幸福的表情,而不是終年冷郁剛漠的樣子。
自己與他,根本談不上所謂的愛與不愛。
年少時朦朦胧胧的好感甚至連喜歡都很是談不上,亦或者按言情小說裏那些狗血劇情的分析:自己當時那麽着迷的想接近他,不過是因為他是全班唯一一個不愛理自己的男生罷了。
可惜的是,寧遠一直沒有結婚,當然更不可能有所謂的老婆生孩子,輪到她來接生的事情了。
倒是有幾次,有與他有關的女人到醫院來。挂的號卻是婦科的名字!
理由是:堕胎。
他不要孩子!為什麽不要?
轉彎抹角的通過柯遠洋,希顏知道了答案。
“你不知道他父親再婚了嗎?也是,那個時候你已經不在三小了。就是你轉學後的第二個夏天,他父親再婚了。唔、算下來那時候他母親死了還不到三年。他父親再婚後,就把他送到爺爺奶奶家去了。然後…………”
後邊柯遠洋又說了些什麽,希顏已經不記得了。或者在那個時候,并不是她的耳朵出了問題,而是她的腦袋出了問題。
亦在那一刻,希顏明白:自己和他,是永遠沒有可能了。
一步錯、步步錯。
原想着不過欠他一條命而已,可事到最終,才知道,欠的不是一條命,而是一生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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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命……而是命運……不是命……而是命運……還不清了……還不清了。”
康熙有些皺眉地盯着床榻上那個嘴裏叽叽咕咕的小女孩。她已經病了半個月了,從起先的幾乎斷氣,到後來的再度高燒不止,直到幾日前的燒退平複。按理來講,她早該醒了。可是,她卻一直沒有醒過來,睡得昏昏沉沉的,情況好時說一些根本聽不清的呓語,情況不好時則那樣沉沉的睡着。象是永遠不會醒的樣子,更象是她永遠也不願意再醒的樣子。
她的命是救回來了!
可命運呢?
皇額娘在康熙的眼裏素來是溫和端莊的,雖然她不是自己的生母,但卻一直對自己照拂有加。她的才智并不高,政治上也從來幫不了自己的什麽忙。可康熙不會忘記在自己母後病逝的初幾年裏,這個從來沒有得到過父皇任何寵愛的皇後,是怎樣衣不解帶的照顧自己。
她從來沒有怨過自己。不管是少年時曾經的語出無狀,還是登基後國政繁忙的無暇他顧。她總是靜靜的呆在皇宮的一角,不移不動的呆在那裏,等待着自己有空的時候心血來潮或者是表面做文章的去瞧瞧她。真心時是有的,而大多的時候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對于這些,她想來應該是知道的。畢竟是在宮裏活了一一輩子的女人了,還有什麽事是看不透的呢?
可她,卻從來不計較這些。她只是在那樣或許心酸或許實在矯情的時候拿出她親手縫制的袍子、香袋、玉結給自己,然後趁自己小憩的時候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頭發鬓角,輕輕的一遍又一遍的捏着蓋得嚴嚴實實的被角。
年少時,不懂那是什麽樣的感情。
年紀漸長後,卻慢慢明白了,那是一種怎樣絕望又專一的感情。
在這個皇宮裏,她是寂寞的。皇阿瑪從來沒有在她屋裏睡過一個晚上,自然更無膝下子女可以承歡。她有的,不過是個皇後的頭銜和自己這個名份上的兒子。
可如今,她卻為了這樣一個小妮子和自己鬧起了別扭。從那一日把這丫頭送到壽安宮來時,她就不見自己。理由一天一個樣,從來不帶重複。也在那個時候,康熙才曉得原來自己這個皇額娘,也有如此調皮任性的一面。只可惜…………
“你快醒過來吧!醒過來,當朕的格格。朕一定會把欠你的都還給你。不管是命,是命運。朕要給你最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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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半個月後,希顏終于清醒了。
看着這既陌生又熟悉的華麗麗古代建築,還有屋子裏仿若重生般喜悅的諸多太醫老頭和太監宮女後,希顏知道:自己這次居然沒死,亦或者是死了又回到了這個身體裏來了。
但不管如何,活着總比死了強那麽一丁點。尤其是在知道人死了,居然要永恒的在呆在那麽冷清清黑漆漆又古裏古怪的輪盤上後,希顏覺得不管怎樣,藍天白雲要比那裏漂亮很多。
接下來的日子裏,希顏的待遇級別從原來的罪奴身份,一下子提高到了格格級別。外帶孝惠皇太後親手照顧,加全力保護。幾次在屋裏,正吃着老太後給自己喂來的湯藥時,就聽見暖兒姑姑在那邊小聲回複:“太後,皇上來了,在門口呢。要李公公傳話進來,問您今天見不見他!”
這話聽得這個別扭加剽悍啊!
希顏垂下眼簾作乖寶寶狀,可耳朵卻豎得尖尖的想聽聽接下來的對白。而這個從未謀面過的皇太後,也果然不負自己所望的在那邊大放厥詞:“你去回皇上話,就說哀家和小風薩還睡着沒有起身呢。天寒地凍,不勞皇上空等了。”
睜着眼說瞎話!
紅果果的睜着眼說瞎話啊!
希顏眼睛瞟了瞟屋裏桌上擺的自鳴鐘,那上面的表針明明顯顯的告訴自己: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這個皇太後居然說她和自己還睡着沒起身?哪撥覺?午覺好象早了點,要說是早覺,恐怖也起得太晚了。睡到這鐘點,不是太陽曬到屁股上面,而是屁股果到太陽上面了。
我的那個天啊!
本山叔叔說得對:豬撞樹上了,我撞豬上了。
無力的想伸手捂一下額頭,卻瞧見滿眼笑意的皇太後正一臉壞笑的瞧着自己。
MD,讓人發現了!
希顏正想把眼珠子左轉轉右轉轉,想出個什麽招來對付眼前的局面時,卻聽老太後揶揄的笑問道:“怎麽不裝了?這幾天你不是裝得挺好嗎?好乖的乖寶寶啊,讓吃就吃,讓睡就睡,讓喝藥就喝藥,也不怕我這個老太婆在飯裏下毒毒死你,在茶裏下藥藥死你,換了藥幹脆病死你?”一邊笑着恐怖的情節,卻一邊眨眼睛故作純情小女兒狀。
詭異的組合,看得希顏實在是憋不下去,撲哧一下,輕聲笑了出來。
見這小丫頭終于肯笑了,孝惠這懸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把藥碗轉手交給身邊的小宮女後,擺手讓她們都下去了。待四周無人時,孝惠轉身緊挨着希顏坐到了床榻上。
這麽親密的動作,讓希顏有些一楞,略略擰起眉頭來扭頭看眼前這個不管是史實上還是現實中自己不不了解的皇太後。她到底想幹什麽?
這麽防備心重的眼神啊!
孝惠心下嘆了一口氣,伸手摸摸這孩子烏溜溜的頭發。這妮子現在全身上下也只剩這頭發還能看個樣子了!一邊輕撫她披散在身後的長發,一邊輕聲說道:“孩子,別害怕。皇上那邊已經不會再打你那樣的主意了。從現在起,你就跟哀家住在壽安宮。有哀家一天,定然會護你周全一天。”最後一句,話聲很淡,但語氣卻極然肯定,象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
對于這樣飛來的豔福,希顏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麽?就因為我們都姓博爾濟吉特?”在成妃宮裏時,自己就聽成妃講過一些關于太後的瑣事。在那天知道了自己的姓名後,更加明白原來自己、宣妃、太後還有那個已經死了很多年的慧妃都是本家——科爾沁莽古思博爾濟濟特氏。
在後宮裏,本家之間互相照顧本來不算啥新聞,可是據說這個太後看宣妃很不順眼,她請安四五次,她也只見一次的模樣。可眼下,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好?
看這眼神利的,象小刀子一樣。
就這眼神還總是喜歡裝乖寶寶呢?
孝惠知道眼下自己說什麽,她也不會信的。
不過有件事,卻是要事先和她講明白的:“不管皇上再怎麽說你,你都決不可答應做他的格格,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