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死

張若輝打從今天上值後,就一直覺得渾身不對勁。

都倫薩的身體一向是很好的,怎麽會突然拉起了肚子?當然,在承德這邊天天吃肉,餐風飲露的晚上天氣又涼爽,一個不小心也是有可能的。更何況腹瀉也算是正常出現的小毛病。

可是,張若輝就是覺得不對勁。尤其是在得知風薩居然有那樣出色的醫術後,心頭的疑惑恐懼更是一天比一天濃重。

在恭親王府時,她小現身手倒也罷了。畢竟旗人們大概都知道,風薩的阿瑪額克裏從小就喜歡雜七雜八的書誌,不定哪本書裏教了她熬膠術。至于婦科醫術,更是說得通了。她母親海青郡主生她的時候大出血,不是命好的正碰上一位江湖怪醫路過科爾沁救了她,這母女二人早死了。此後,額克裏就開始對醫術有了興趣。風薩一向最得額克裏疼愛,從小耳熏目染,恰巧知道趙佳氏的病因和治方也是有可能的。

這一切的想法全部都是在推論逃避。可是,張若輝真的不想相信風薩真的懂醫,不敢相信她是真的精于醫道。因為當初在桐城時,她可是清清醒醒的吃下那藥的。如果,如果她真的那般醫道高深的話,那就代表她明知那藥會害她,卻依然平靜的喝了下去。

不行,不行,那樣絕對不行!

可是,十三阿哥獵虎受傷的事卻是将張若輝心中僅存的那一點點希冀也徹底掃光。那天她在醫帳裏治藥時,自己清清楚楚的看到聽到她和那個小太監的對話。有一味藥似乎放錯了櫃子,那藥與另外一種本極相似,不仔細瞧都分不出來的。可她只拿手一摸放鼻子下一聞,就覺得不對。之後,更是單憑她的鼻子就找到了那藥真正的位置所在。如此靈敏可怕的鼻子,怎麽可能當初聞不出那藥裏的問題!

今天,本不是該輪自己當值的。可是,都倫薩拉了肚子,自己不得不接了他的差事,在後營巡檢。今天是蒙滿群狩的日子,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前營那邊參戰看熱鬧。後營這邊很是冷清!可是,太冷清了,冷清得張若輝心裏一陣一陣的害怕。那種感覺就象是五年前在喀爾喀戰場上時,胤佑不顧一切脫隊沖向前線時自己的感覺。

今天、要出什麽事嗎?

蘭慧一向視胤禛的話如同天命聖旨,多年的夫妻更是讓她不用聽胤禛說話,就知道他要自己幹什麽了。是故,自打入了林圍後,她就是根本不管獵物,一個勁的盯着風薩瞧。可是,這妮子今天真的很不對勁嗯。騎馬入林後,根本不去攆那些兔狐鳥雀,而是一個勁的拍馬往林子外圍沖過去。馬速奇快,追得蘭慧實在是費力。十四弟這匹風揚雪,可是大宛那面進貢過來的禦馬。皇阿瑪在他十二歲生辰那日,專門賞了他的。腳力速度确是非同一般,一會兒就是将蘭慧甩在了後面。好不易,蘭慧咬牙沖出樹林後時,就讓眼前的情形吓呆了。

密林後面是一條長長的流河,是塞音河的分支。河釁上長了很多的蘆葦,此時正生出白花花的蘆花,滿天飄蕩,景色十分的漂亮。就在昨個兒,自己還和三嫂五嫂她們一起來這裏欣賞了好久。卻不想,昨日在自己眼裏還是飄逸絕美的蘆花,此時卻成了血腥的殺手。因為,風薩……她居然……

“風薩,風薩,風薩!”蘭慧吓得都哭出來了,可是不管自己怎麽搖她拉她。剛才還和自己假意說笑的女孩卻再也不動了,臉色青紫的躺在河釁上一動也不動。一摸她的鼻息,竟然半點出氣也沒了。

“來人,來人,快來人啊!”

凄厲的呼喚聲,很快就是喚來了一大隊要密林外負責守衛的禦林軍。為首的人正是實格!實格原本對這個蒙古郡主沒什麽興趣,雖說算下來兩個人是近親,可是要自己娶這麽一個奇怪又根本不讨喜的女人,自己是實在不情願的。所以在她面前,自己從來不假以任何詞色。可是再怎麽對她印象不好,也無法對這麽一具……平靜視之的。尤其在探到她心跳氣息全無後,更是氣急敗壞,趕緊通知後面的人:“快通知皇上,就說風薩郡主不好了。”

然後,今天整個滿蒙群狩就如同七日前那樣,在一片混亂中匆忙結束了。

随行三位太醫全部被皇上叫到風薩郡主的羽帳裏,施行救治。因為要解開衣裳,是故包括康熙在內所有的有關人員全部都在帳外守候。蘭慧一邊哭一邊和胤禛說今天的情形,包括在狩獵開始前兩個人的對話。那一句:“風薩沒有四嫂的福祉,不聰明就活不到今天。”惹得在場所有人一陣哀默。然後,胤祥一口氣沒上來,原本長好的傷口突然崩裂了。血湧而出!這邊胤祥的事還沒處理好,那邊原本在帳子裏養病的莊親王雅布在聽到消息後,也是厥了過去。可這就還不算消停,因為張若輝手下的一名校尉一臉急色的跑到了胤佑跟前:“七爺,不好了。張大人從馬上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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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佑聞言,吓得差點沒跟着暈倒。胤祹素來知道七哥和張若輝的感情,趕緊是扶了他去張若輝的帳子裏。好在的是,兩個人沖進帳時,張若輝已經吃了藥緩了過來。可是:“她怎麽了?兮顏怎麽樣了?”

張若輝因那次受傷,不只傷了男人最要緊的地方,更要命的是還因此落下了心疾。只要情緒一激動,就會心厥過去。現下:“你都這樣了,管她做什麽?”胤佑簡直嘔斃了。那妮子事情做得那麽絕,幹什麽若輝還這麽關心她。胤佑嘔氣,胤祹卻是冷靜的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張若輝一聽說風薩今日裏沒有戴面簾,然後單人匹馬的沖到河釁蘆葦蕩後,心下頓時明了。她是故意尋死的!

胤祹原本也覺得風薩今天不對勁,可是竟沒有想到她竟存了必死之心。更加沒有想到,她要尋死,竟然是那樣的簡單。可是為什麽嗯?為什麽要尋死?胤祹想不明白。就算皇阿瑪這幾日有故意教訓她的嫌疑,她也犯不着如此啊。又不是沒碰到比這更棘手的情況,怎麽今天就?

“今天,是她阿瑪額娘大哥亡故的日子。”五年前的今天,風薩家一夜傾毀。她從一個人人稱羨的天子驕女,淪落成了連生命也朝夕不保的孤女。甚至…………

“哭,有什麽好哭的?若輝,那丫頭是怎麽對你的?你怎麽……”胤佑一想起那丫頭怎麽害得若輝丢人,心頭就恨得要死。

可是:“你不懂,你什麽都不懂。你只知道她傷了我的名聲,可你知道我幹了什麽?”張若輝再也忍不下去了,抓住胤佑的領子,一字一句的告訴他:“知道她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天癸嗎?知道她為什麽出現在京城時的模樣竟和四年前我從蒙古帶走她時相差無幾嗎?知道她為什麽會在皇上面前寫那種詩詞嗎?我告訴你,因為她這一輩子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是我,是我親手喂了她兩次藥。”讓她絕嗣的藥!

“為什麽?為什麽你……為什麽皇阿瑪要那麽做?”胤佑胤祹簡直讓事情的真相吓呆了。他們怎麽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是這個樣子的。當然,他們也明白,那藥并不是張若輝準備的,他只是遵旨而為。

“開始那藥是因為皇上不允許她再出現在皇室中間。因為額克裏一家的死,不只和太子大阿哥有關。更與喀爾喀阿霸垓科爾沁之間的內部矛盾有關。只要風薩一出現,原本不能浮在面上的事就都會捅破。到時候蒙古內亂,朝局動蕩。皇上不允許這樣的局面發生,所以就讓我喂了風薩一種讓人失去記憶的藥,并把她帶到了江南。”

“失憶的藥?”那是什麽藥?胤祹不解。

可胤佑關心的則是:“你剛才不是說絕育的藥嗎?怎麽又變成失憶的藥了?”

張若輝苦笑搖手:“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事實上那藥的來歷很是邪門,好象與喇嘛教有關,反正是種邪藥。皇上那時候束手無策,又不忍心殺了風薩,唯有此方才可以既保持朝局又留住風薩一條命。可那藥似乎并不真的管用。在桐城四年,雖然每天都看她很乖很平靜的樣子,可是我就是覺得她不對勁。小小的女孩子從來不開懷大笑,有事沒事就望着北面的天空發呆。”可,就算自己心裏再懷疑,也不能說出來,只能幫她圓場。畢竟那時,她的身邊除了自己,還有一個皇上派來不知是監視她還是監視自己的湯氏。

“去年,皇阿瑪為什麽要你帶他回來?”原來那樣一直呆在江南,不好嗎?胤佑前腳才問出來,後腳馬上就覺得自己問得實在白癡了。康熙三十九年剛過年,順天府就發生了鄉試舞弊案,牽涉人員之後,惡效反應之重大,震驚全國。可還沒有把事情查清擺平,三月陝西就再次發生了官員貪污震災銀兩的重案,甚至還引起了災民爆動,圍攻府衙。五月時,一向太平的蘇州居然發生了蘇州踹匠罷工示威,打砸瘋搶的事件。

這三樁事件,偏偏每一樁都和大阿哥太子的門人有關。

皇阿瑪,他也是逼于無奈,想用風薩之事,警戒一下太子和大阿哥吧。效果倒是有的,只是可惜了風薩罷了。

這邊帳子裏靜默無聲,風薩的帳蓬後邊的小帳裏,暖兒姑姑卻是哭得天昏地暗。太後那麽信任自己,把風薩郡主托給自己,可現在弄成這樣,要自己怎麽有臉再見太後?

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就聽小太監回話:“姑姑,帳外有一個叫何順的小太監,說受了郡主之托,有事要見您。”

何順?

那不是風薩前兩天治藥時留在身邊服侍的小太監嗎?

暖兒姑姑趕緊是讓人把那何順傳了進來。可進來後,才發現他竟然是抱了一只頗大的包袱進來的。然後……

“這二十塊阿膠是風薩在恭王府時私留下來的。風薩自知命不長久,不能侍奉太後久年。是故,特留下這二十塊阿膠。太後若覺得那固元丹吃得效果好,便每年取一塊交給太醫院,他們會給太後配好的。”

“三瓶凝肌玉露,兩瓶留給十三,一瓶留給十四。告訴十三,老虎再好也不及自己的命好,反正他也不指着那養家糊口,保命要緊。告訴十四,今後少淘些氣,女人再好玩,自己身子骨更重要,年輕時懂得節制,老了才不會吃苦頭。”

“這三張藥方是給純悫的。她血性溫熱,宮血濃稠,最是容易産後連褥。要想保命,最快也要再等兩年再生孩子。你皇阿瑪要是逼你生,你就讓他自己生去。女人不是母豬,他女兒更不應該只是母豬。”

康熙看得這三張寫在明面上的信箋,實在是又想哭又想笑,尤其是最後一張留給純悫的。她明知道她走了以後,這紙箋一定會先讓自己過目的,可卻依然這樣寫。寫得真好啊!女人不是母豬,皇帝的女兒更不應該只是母豬。還居然敢告訴純悫,要是自己逼她生孩子,就讓自己生去。好大膽的丫頭啊!原想着,她欺負策淩不過是為了替純悫找面子,卻不料竟然是因為純悫的脈相。産後連褥,血崩之症,那可是赫舍裏的死因。她對純悫原來這樣的好!自己竟是錯怪她了。

最後居然還有一封信箋,而且是封口的。信皮上寫着表哥親啓?

“傳若輝。”

不多時,張若輝連同胤佑胤祹一起跪到了康熙的面前。然後:“這是風薩留給你的。”

張若輝一聽這話,眼圈一酸,眼淚撲落落的就是掉下來了。接過信囊,信皮上清清麗麗的四個字:表哥親啓。她還是在心裏認自己這個表哥的。小心翼翼的拆開信皮後,裏面一張薛濤箋。上面長長的列了許多人的名字:“司馬遷、張賀、李延年、載平季、鄭和、馮寶、張敏、王安、王承恩、懷恩。”

看着這些人名,張若輝心裏暖暖得難以言明。這些人都是受過宮刑的人,但是卻不偶同于一般宦官閹臣,硬是突破世俗命運走出一番坦蕩蕩的前途人事來,千古留名!風薩寫這些人名,自不是諷刺自己的身體與宦官無異,而是……

“表哥,我不恨你。從來不!

四載防湯春暖之情,培花治紗防敏之情,風薩永不敢忘!”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知道自己幫她打圓場防着湯氏,知道自己四年來一直在她住的院子裏換種各樣各樣的花卉,只是為了确定她到底對哪種東西敏感,以期他日可避風險。

原來那藥,真的不管用。

更原來,她白受了那樣的苦。

“哭什麽哭?你看看你這樣子,哪裏還有從二品散秩大臣的官範!”康熙冷聲怒罵。可一慣平順的張若輝聽完自己的怒罵,卻是一撇嘴站起身來,就是想……

“風薩這時候也該醒了。你們得空去瞧瞧她吧。”一句話,當場堵回了張若輝想借故辭官的氣話。看着犀下這三個面色驚喜萬狀的臣兒。康熙今天,總算是得意的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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