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釵尾
人活一輩子,不,不需要那麽久的時間,只要十年,即使是最初始的那十年歲月過後,沒有一個人會不知道恨是什麽樣的東西?
張若輝恨過,不過他恨的是命運的無情,是陰謀的殘忍。可這些東西,這些太過深沉又無奈的恨意,在皇室生活一年年的洗煉後,慢慢變成了虛無。他不是祖佛,沒有那樣廣闊的胸襟用來原諒,只是,生活實在已經足夠殘酷,他不想再承擔那樣的重負。
而兮顏,這個曾經是他最親愛的表妹身上,恨卻那樣複雜的存在。張若輝從她醒來的那刻,迎上她漠然的眼神後,就感覺到了她心底的恨意。用盡全力的去彌補、去對她好,可是效果卻并不在自己的意料中。尤其在回京後,她既沒有撕破臉的上竄下跳,也沒有瘋狂如颠的陰謀報複。她、只是一直在自己傷害自己。心情好時順應時景演出着各種各樣的角色戲碼,心情不好時把自己藏在沒人的地方祭典着自己的憂傷。
頭一年的皇室年慶,熱熱鬧鬧的團圓宴上卻沒有她的身影。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站在空無一人的慈寧花園裏,遙望着北方的天空。
那般的孤單、那般的寂寞。
在危機重重的皇室裏,她沒有任何的後援,有的只有自己的智慧。那樣繁複的環境裏,孤單奮戰是無以言喻的辛苦。誤解、嘲弄、陰謀和逃也逃不開的前途,終于讓她選擇了自戗。然後,皇上終于放手,卻不曾見她完全的開心。尤其在去年被皇上召回京城後,初始相見時,她臉上燦然的笑意終于再次一點點的消失掉。
不想看到那樣的她,卻無可奈何于自己的無力。
那夜的對白後,前幾天好不易有了些笑顏的她再次戴上了冷漠的面具。張若輝無話可說、無話可解慰她,只能拉着她的手一步步、一天天的在這片看不到盡頭的雪原裏搜尋着不見的身影。皇天不負苦心人,二十幾天的搜尋後,終于在一處外表尋常的木屋裏,發現了謝伯樂的痕跡。
一方淡粉色繡着‘琪’字的絲帕,遺失在木炕的縫隙裏。
“這是謝伯樂的,我在他那裏看到過不只一次。”希顏對謝伯樂的信任,初始于這樣一方帕子。看到他那麽纏綿的撫摸着這樣的東西後,希顏終于開始對他産生了一點點的好感,然後一天一天的漸漸成為了心知上的朋友。
帕子仍是那方帕子,雖然它的主人已然背棄了他,可是他卻仍然将它保護得這樣好。幹幹淨淨,不不曾劃傷或抽掉一線絲柔。掉在這裏,應該實在是個意外吧!
希顏知道謝伯樂是怎樣珍惜它,所以取了屋外的冰雪,化成熱湯将它細細的洗淨,然後看着它一點點的在手上變幹。
“下一步,要往哪個方向走嗯?”張若輝看着地圖,自言自語。
往時,希顏是不會插這樣的話的,因為自己實在看不懂那樣的地圖,更不曉得這裏的地勢。只是今天:“不必走了,就在這裏等。我相信,他會回來找它的。”沒有一天,謝伯樂會不看它不撫摸它。雖然不知道謝伯樂到底離開這裏幾天了,但是,他一定會找回來的。
果然,三天後的一個晌午,關着緊緊的房門被急火火的沖開,然後,一襲讓張若輝和希顏看得同樣陌生的人影沖進來,然後,轉身:“攔住他!”其實都不用風薩說,張若輝就已然抽出了寶劍,躍出房門追上那抹逃走的身影。然後便是雪地裏上下翻飛的一翻争鬥!一襲白影的張若輝,一身墨漆的謝伯樂,兩柄同樣挂着金穗的寶劍為着彼此間根本不存在的争鬥,争鬥得你死我活。
那樣的争鬥,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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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顏從以前到現在,一直算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是她有腦袋,知道怎樣來瓦解那個對手的心房。
劉若英的《為愛癡狂》
我從春天走來
你在秋天說要分開
說好不為你憂傷
但心情怎會無恙
為何總是這樣
在我心中深藏着你
想要問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荒
如果愛情這樣憂傷
為何不讓我分享
日夜都問你也不回答
怎麽你會變這樣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到底你會怎麽想
曾經希顏最鄙視那些穿越小說,尤其是清穿小說裏唱現代愛情歌曲把老康童鞋的兒子們迷得七暈八素的小白女豬。所以,在來到這裏已然算是第八個的年頭裏,她沒有唱過一首歌。可是今天她唱了,今天眼前的這個男人很需要這樣的歌曲,來讓他罷手、讓他放聲大哭。
男人哭,從來不是罪。男人和女人,同樣需要用眼淚來安撫心境上的悲哀。只不過,世間的事真的很奇怪,面對不愛的人可以肆無忌憚的唱出所有的心曲,可是在某些人身邊時……其實說穿了也沒有可害羞的,在齊磊身邊兩年多,進出KTV的次數多得連希顏都記不清,只是沒有一次希顏拿過那樣的麥風。她總是深深的坐在最陰影的沙發內側,然後看着齊磊玩過瘾,走過來,撫上她長長的秀發,輕輕的問她:“為什麽不唱?”
“為什麽不唱了?我想聽。”哭夠了,可是心情卻依然難過。張若輝拿着劍守在門口,逃是逃不掉了。可是謝伯樂想聽歌,想聽風薩唱剛才那首從來未曾聽過的悲傷情歌。
然後,果然得償所願。
風薩郡主一曲又一曲的唱着各種各樣的情歌,裏面有我愛你的,也有你愛我的,也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更有即使分離卻依然銘心刻骨無法忘情的。每一首都聽得人痛徹心肺,然後無法可抑的眼淚為愛奔湧。她沒有勸過一聲,張若輝也沒有,他只是從原來的站姿抱劍,變成了最後放下手中的寶劍,坐在地板上,看着火竈裏上下翻飛的火苗,發着屬于他一個人的呆。
“皇上派你們兩個來找我的?”
哭夠了的謝伯樂,抹盡眼淚,冷冷的盯着眼前這兩個目的不純的家夥。派這樣的兩個人來找自己,皇上果然夠看得起自己,只是未免太過心狠!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出生入死,到底是為了什麽?
“你真的很喜歡她?”
希顏把那塊洗淨轟開折好的帕子放在了掌心裏,端到他的面前,無比認真的告訴他:“如果你的很喜歡她,那麽就跟我回去。如果她也愛你,那麽我把她還給你!”
這樣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謝伯樂頓時怔怔,可是很快的就扭轉了頭,冷嘲:“你憑什麽把她還給我?”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自己都顧不過來,哪來能力幫自己的忙?
謝伯樂沒有想明白,張若輝卻是懂了,看着希顏認真的眼神,想勸她,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然後,雖然不相信但是卻心存着一絲佼幸的謝伯樂,不應該叫他阿爾哈圖了。随着張若輝和風薩一道離開了這裏,帶着一只顏色如天池池水般淨藍的狐皮,回到了盛京。然後打點行裝,一路狂奔,在臘月前,回到了闊別三月之久的北京城。
希顏從來是個實戰派,所以在略略參拜了康熙大佬後,就離開了乾清宮。張若輝和阿爾哈圖依然在裏面,而她則來到慈寧花園。這裏,沒有主子,相對的奴才也少。臨溪亭四面環水,是個絕佳的談話場所。然後,随便指了一個小太監,讓他帶話給德妃娘娘屋裏的榮琪姑娘,說風薩郡主有邀!
榮琪此時正在德妃面前侍侯,她有一手按摩的好手藝,又有明旨恩賜的十四阿哥側福晉的地位,很快就在德妃娘娘面前混得臉熟。德妃娘娘外面溫柔慈和,可心裏卻是個極有主意的。榮琪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盡心盡力的服侍。她的恭順,德妃自然是看在眼裏的。盛京将軍的女兒,雖不算十分權貴,但是放在十四的屋子裏也不能說是沒用的。只是,再有用也比不上科爾沁的一根手指頭。所以在聽到風薩邀她到慈寧花園裏賞梅後,德妃毫不猶豫的讓她去付約了。
進宮三月,尤其是在到了德妃娘娘身邊兩個月後,榮琪滿耳朵關于宮中上下的諸多傳聞裏,關于這位風薩郡主的事裝了竟有一大半。不為別的,只因為十四阿哥為了皇上要賜婚給自己,所以把風薩郡主送到東北去的理由,一句話都沒有和自己說過。每次過來請安,看到自己心氣就不順。德妃娘娘明面上維護自己兩句,可是也只有那樣了。她們心底裏究竟是看重風薩郡主更重,或者說非常重的。畢竟風薩郡主,可是是太皇太後的嫡親侄孫女,當今太後的心尖,就算皇上不允許她嫁進皇室,卻一直對她極好。自己,怎麽比得過那樣一個身份地位,甚至連容貌也美豔得如天上仙女的蒙古貴胄?
“榮琪給風薩郡主請安,郡主吉祥萬安。”
看着眼前身上已然毫無驕傲自信神彩的小女兒,希顏不得不感嘆這四面紅牆的偉大。略略想了一想後,擺手讓她起來。自己沒有坐着,她自然更只有站着的份。
這個榮琪的模樣,那天在儲秀宮時,希顏并沒有認真瞧。當時她全部心思都在另外一個西林覺羅氏身上,卻不知道原來中了老康的套子。
今天仔細瞧瞧,雖模樣不及自己,但是也确實是個美人了。只是眼角眉梢裏再沒了儲秀宮初見時的驕傲自信,神彩飛揚。一舉一動小心謹慎,一如宮中上下任何一個宮女的模樣。
“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吧?”
藍狐手籠?
榮琪當場吓得臉上幾乎慘無人色。原想着今天來這裏,風薩郡主要給自己個下馬威瞧瞧,卻不料她居然是來幹這個的?
“您、您……”哆嗦了半天,一句話說不出來。
“阿爾哈圖是我的貼身護衛。”很直接的理由,繼吓到榮琪外,又驚得她說不出一絲話來。風薩郡主什麽身份?阿爾哈圖一個毫無功名的人,怎麽能做她的貼身護衛?更何況在宮裏時,自己明明聽說風薩郡主身邊的貼身護衛可是皇上密調營的親信。難道……
看她瞪大的眼睛,就知道她猜到了。
風薩豎起食指,示意她不可揭穿。然後,繼續講她的話:“他因為你的事,棄旨失蹤了。我和張大人好不易終于找回了他。現下,我要你的一個選擇。”留在宮中,等着當十四阿哥的側福晉?還是和阿爾哈圖在一起。
“不可能的,郡主,皇上已然下了旨,再不可能了。”榮琪不是不想抗争,可是實在沒有任何的辦法。
“你認為前方是絕路,對不對?可是,我這裏卻有一記最好的法子。”說罷,希顏将一只尾部磨得尖銳的發釵遞到了她的面前,充滿誘惑的引誘她:“只要輕輕的在自己臉上劃一道,一切就解決了。皇室不會要一個破了相的側福晉,你的身份很快就會改變。皇上已經答應了阿爾哈圖,升他作乾清宮一等侍衛。你阿瑪已經讓我吓怕了,他會乖乖吓話,把你嫁給阿爾哈圖的。不必擔心年齡,只要你答應,我有法子讓你立馬出宮,一個月內嫁人。然後,你就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了。他那麽愛你,不會嫌棄你臉上的傷,更何況,只要你手勁均稱,我的醫術你是聽過的,我有法子讓你的臉蛋恢複如初。榮琪,其實你是可以選擇的。”
充滿誘惑力的語言,聽得榮琪心思一陣恍惚,手指輕擡,想去抓住風薩郡主手裏的那枚發釵。可是在指尖碰到它那冰涼的釵身後,卻瞬間停頓。釵尾已經磨得極其鋒利,冬日的陽光本就不夠溫暖,照在那亮閃閃的釵尾上,更是從裏到外滲透着駭人的涼氣。
拿這個,在自己臉上劃一道?
榮琪不禁反手撫摸自己的臉頰,額娘說過女子的容貌是幸福的保障,以母親的身份,這麽多年來能活得這樣好,全憑了姿容和手腕。她是那麽渴望自己能被參選入宮,服侍皇上其實是很不情願的,畢竟皇上年紀已經那樣大。可是,自己卻偏偏被指給了十四阿哥。那麽優秀年青、俊美豪貴的十四阿哥……自己還有弟弟,還有母親,他們需要自己現在的地位。
“我是不會虧待服侍過我的人,阿爾哈圖是我的親信,他娶了你,咱們自然也是一家人。你的母親你不必擔心,弟弟的前途更可以包在我的身上。你是女人,一輩子可以得到象阿爾哈圖那樣心裏只裝着你的深情男人,癡心相付,是多麽難得的事?他不會象你阿瑪那樣朝三暮四,也不會象其它男子那樣喜新厭舊,他為了你連皇上的吩咐都不聽了。仔細想一想,這是多麽難得的良緣。別怕,抓住它,只要輕輕一劃就可以了。”耳邊傳來低低的勸誘,精準無比的撩動着自己的心弦。
手,再往前伸那麽一點點。
因為探得太長,所以袖子一收,腕上那只玲珑剔透的極品羊脂美玉镯子就是露了出來。那是賜婚那天,皇上賞給自己的。這麽潤這麽透這麽無瑕的镯子,榮琪是第一次見到。這兩個月來,一直舍不得褪下它。可現在,卻要自己拿它和那只雖然鑲了紅寶但卻模樣簡單的一只銀釵來交換?
抓住它!
不要松!
假山背後,阿爾哈圖緊張得汗都溢出來了。雙眼直盯盯的瞧着不遠處亭中的那兩個身影。她們說話聲音雖低,但是自己卻從頭到尾聽得清清楚楚。原來郡主竟然打的是這樣的主意!确實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點子,只要榮琪願意,只要她抓住那只釵就好。
可是……
“榮琪還有職責沒有作完,郡主可容奴婢退下?”
這?
這、竟然是她的選擇?
一瞬間,阿爾哈圖覺得自己象是被剝光了扔進了天池裏,渾身上下的血脈都并凍成了冰,然後,身後皇上的一句話,徹底将它擊成了粉碎。
“朕在儲秀宮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伯樂、她不是你的良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