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狗血
有了确定的目标後,接下來的自然是尋人。
阿爾哈圖,一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滿州男子,居然勞動皇上面前最紅的青年漢臣——從二品散秩大臣張若輝外帶太後的心尖——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郡主風薩,兩個人一起尋找。情況之詭異,內情之複雜,真是看得盛京上下無一不驚異非常。
盛京将軍蘇弩立馬派了親信手下去快速四方尋找,阿爾哈圖的家中上上下下也趕緊派人到各處有可能的地方打探消息,只可惜,翻騰了上下半月,各方消息卻依然全無。然後,風薩郡主玉顏震怒,一腳踢翻了阿爾哈圖家正堂地上的炭盤,火紅的炭火四下飛濺引燃了大廳地中央鋪呈的暗紅地毯。主家家仆本想趕緊撲救,可是卻在郡主大人貼身太監何順一人一個耳光的賞賜下,個個躲得老遠。然後廳中衆人全部坐在原位,眼睜睜的看着那張漂亮似乎也華貴的地毯被燒得一幹二淨,大廳之中一片狼藉,灰煙四處。
“奴才、有事回禀。”安靜得幾近算是殺意四射的大廳內,總算有只王八開始喘氣。
希顏冷眼一掃,是站在左側阿爾哈圖家人隊伍裏的一位,好象是他的哪位姐夫的樣子。“說!”冷冰冰的語氣裏仍然殺氣十足。
那位仁兄聽言出列,然後千請安半跪在地上回話:“六弟從小喜愛狩獵,曾聽說他在天池附近有幾處木屋,心情不好時,他曾經去那裏小住過。這次……”接下來自然是不必再多言了。
他這邊才說完,蘇弩立馬就是接岔:“奴才馬上就派人去尋。”
“不用!”張若輝一直閉着的眼睛終于睜開,掃了一眼風薩後,希顏冷冷回複:“我和張大人親自去找!”
“可是,最近長白山下了好幾場大雪,郡主和張大人千金之軀,怎可……”蘇弩興沖沖的勸谏在風薩郡主越來越冷冽的眼神下終于逐漸變小,終至失聲。
然後,半個月後的長白山、皚皚白雪的從林中,多了兩個執着的身影。楓書和何順本來也是要誓死參加的,可是張若輝卻以他一個人管不了三個也理由,把這兩個家夥外帶盛京将軍蘇弩的随從,一并打發在山區外。然後,堂堂散秩大臣親自執着雪杖背着幹糧行李帶着嬌滴滴的風薩郡主,走進了面前的莽莽雪林。
長白山天池,希顏來過,和齊磊一起來的。他有樁生意要在這裏談,對方是朝鮮人,沒有比這裏更适合的地點。談生意當然得帶女伴,當時正在休年假的希顏便成了他的不二花瓶人選。其實大部分時間裏,希顏都沒有和他們混在一起。自顧自的欣賞着此間純淨天然的風景,然後無限無休的泡在溫泉裏。泡得皮膚白白得幾乎有些浮腫,卻仍然不舍得離開。
齊磊沒有想到她竟然這樣喜歡泡溫泉,當下就答允她下次帶她去巴登,讓她試試世界第一溫泉的味道。誓言似乎言猶在耳,可是最後卻未能實現。因為半個月後的一天早上,他和她絕然分手。從此蕭郎是路人!
“在想什麽,這麽出神?”張若輝一邊給風薩和自己烤衣服,一邊問着那邊披着鬥蓬,雙眼似乎望着火堆出神的女子。她剛才的表情、讓人看了很是——危機。是的,是危機兩個字。那表情太過纏綿,目光雖然微微呆滞,卻游蕩着回味與那麽一絲絲的凄然。她、在想誰?
思緒拉回,魂歸眼前。
沒有了齊磊,只有張若輝熟練的烤衣動作:“你好象幹這個很熟?”不只幹這個熟,甚至對這片雪原很熟,對鑽樹趟子很熟,對在密林裏找獵人們留下的小木屋更熟。天色未暗時,兩個人就已經順利的找到了安身之所——一間只有十平大小的松木屋。屋裏一切都很簡單粗糙,但卻很是實用。堆在牆角半山高的木柴,屋子中央紅磚砌成的燒竈以及吊在上面的鍋底讓熏得早已經分不出顏色的銅鍋。那裏面咕咚咚的正炖着一只山雞,那是今天晚上他們兩個的晚餐。
“我曾在這裏呆了一年!”在看到風薩驚訝意外的表情後,張若輝一邊擺弄着手上的衣服,一邊加憶着多年前的事情:“其實不用多說,你也早知道我也是密調營的一員。那地方可不是人人能進的,要想成功的在劍尾上帶上那只金穗,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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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當然不是誰都可以幹的!
希顏非常理解,她不太明白的是:“不是說你和胤佑從小就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嗎?”外面好象是這麽傳的。因為兩個人粘得太近,所以連帶導致七阿哥胤佑和其它兄弟感情極淡。他有更忠誠友愛的兄弟,不需要那樣虛僞的表面文章。
“怎麽可能不曾分開?皇上對阿哥們的教育一向抓得很嚴,胤佑性子又強,所以什麽樣的學習訓練他都不會錯過,不會允許自己比別人差。”仔細想想,那一年,胤佑似乎和幾個兄弟都讓康熙扔來東北這裏熟悉故土,而自己則是随從人員其中之一。“阿哥們有阿哥們的道場,我則以皇上另有吩咐為名,被皇上和其它人一起帶到這裏進行特訓。”
特訓?
難道這裏曾是密調營的特訓場?
希顏腦海裏突然靈光一閃,可是張若輝卻沒有給自己說話的機會,仍然在那邊說着他的故事:“那是我頭一次到東北來,對于從來沒有離開過京城的我來講,原林的新鮮與雪原的寒冷同時存在、吸引卻也折磨人。”那一年的時光越的過得很漫長,近乎嚴苛的訓練後,身心俱疲,可是看着眼前純淨的天空和景致,心裏真是無比的平靜。從小陪着胤佑長大,雖不是阿哥,卻也每日深陷在那種重重危機與永不休止的陰謀競争中。那一年的天,那樣的藍。
張若輝在希顏的印象裏,一直是溫柔卻沉默的。他有太多太多的心事不能對別人講,關心也好責備也罷,因此都變得輕淡、似乎不具傷害。從二品的散秩大臣人員裏,極少有漢臣的身影,大部分都是皇室宗親,愛新覺羅外的人名不管是誰都那樣的明顯。張若輝一個漢人擺在那裏,紮眼之極。他得到皇上的信任,極少在明面上出現更是加重了別人猜測他到底辦着怎樣的秘密事宜。可這樣一個少年老成的家夥,今天卻象是吃了回春藥丸一樣,滔滔不絕的講起了他在那一年裏得到的所有的快樂,迫不及待的與人分享,也極有可能是頭一次與人這樣的分享。
他不能與胤佑分享,因為他不能讓老七知道他明面上的官員下又有着怎樣的身份。
他,無人可以分享,除了胤佑,他似乎沒空結交足以讓他分享這種事情的朋友。
男人的寂寞,希顏理解,所以不再提問。只是在張若輝說得興起時,适時的加上幾句,讓他的談論興致更加高昂博發。齊磊曾經說過,只要她想讨好男人,可以讓那個男人覺得身在天堂。于是,接下來的幾日裏,張若輝異常興奮,他的興致感染了希顏的情緒,兩個人即使在雪林裏看到曾經路過此處的大熊的掌印,都不會覺得恐怖,只覺得新鮮有趣。每日裏為了填飽肚皮而打下的各色獵物,都成為了兩個之間消遣的道具。張若輝是帶着弓來的,可他的硬弓希顏根本拉不動。只能眼睜睜着看着他獨領風騷,然後在一邊拍掌加油。
“你是不是看着眼紅?”
“才不,我才不喜歡這麽野蠻的運動。”
希顏撇嘴無賴的模樣,換來了張若輝親溺的舉動,揉揉她頭頂的皮帽,然後拉着她繼續前進。
沒有任何溫室效應的大清朝,長白山的雪下得那樣的大,厚厚的積雪一腳踏下去,沒過了希顏的小腿。刺激卻也危險!第七天頭上,不走運的某顏踩到了不知哪個糊塗獵人遺留在此的狩夾,然後痛呼過後,便是張若輝抱着她一路狂奔。半個時辰後,帶她到了附近最近的木屋裏。
脫去皮靴,雪白的襪面上鮮血淋淋,張若輝看得痛心疾首,趕緊診視包紮。雖然希顏一再表示只是夾到了皮肉,并未傷到筋骨,可是,看樣子有好幾日是不能走動了。于是,兩個人便以這座小木屋為宅,過起了宅男宅女的生活。
本來這一路上的大小事務差不多都是張若輝親手幹的,這下子希顏受了傷,更是專職成了吃現成用現成的了。看着他每天在眼前轉來轉去,操持‘家務’照顧自己的認真模樣,希顏真的覺得自己精神好象快要分裂了。
“不舒服嗎?”拾柴回來,看到希顏撫着腳面秀眉深眉的模樣,張若輝趕緊放下柴沖過來,從她手裏接過她的玉足,包裹得很好,并沒有絲毫滲血的痕跡,可是:“很痛嗎?”
太過熟悉的一句話,引得希顏再也忍不住,将臉深埋在了自己的臂彎中。
狗血,絕對的狗血。
在這場穿越大戲裏,最狗血的其實并不是碰上所謂的九龍奪嫡,更不是自己居然成為了孝莊的嫡孫女,而是眼前這位男士居然和三百年後被希顏成功氣跑的愛人,一個模樣一個名字然後,一樣的性情。認真忠誠善良溫柔,然後悲天憫人的總是站在別人的背後,凝笑着自己的憂傷。
‘張若輝’也是有故事的人,他的父母在離婚後各自成家,童年一直與祖父祖母為伴的他因為自己不曾得到過父母的疼愛,所以那樣的憐惜着幼小的病患。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他告訴自己的,而是自己托人去查出來的,在那個豔陽的午後。然後看着偵信社送來的厚厚資料和照片,一張他望着父母遠去時的側影成為了希顏心底永遠的傷。他要一個家,而自己卻不能給他。然後……
很痛嗎?
初識他時,一身白衣的學長對樓梯間捂着心口的自己那樣發問。
世界,真的很小,很可笑!
“兮兒?真的很痛?”張若輝急切卻也無奈,長傷口就是這樣的,又痛又癢,讓人很難忍受。她嬌滴滴的女兒身,想必更難忍受這個吧?可是自己怎麽辦?真的幫不上她的忙。“要不,我唱只歌給你?”
一句話,果然喚得滿面淚痕的希顏擡頭,疑惑的問他:“你會唱歌?”這個年代的男人耶!
張若輝白晳的面龐上一陣微紅,不再解釋,把臉扭向那面,輕輕的唱起:
“下雪啦,凍冰啦,
門外刮起大風啦,
泥火盆,炭火渣,
讷讷給我烤松鴉,
烤得松鴉直冒油,
我問讷讷熟沒熟?
讷讷說我是個急嘴猴,
我邊撕邊嚼邊點頭。”
兒歌!
希顏原本傷感的情緒在聽到張若輝居然唱這樣的歌給自己聽後,頓時笑得打跌。笑得肚子都痛得不得了時,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為什麽你唱的是滿族兒歌?”張若輝可是漢人耶。
一個根本不該問的問題!
因為張若輝剛才還留在臉上微窘的笑意頓時消失得幹幹淨淨,只是他不是胤佑,沒有罵希顏甚至打她,只是微微低頭後,揚起臉淡淡的沖她笑:“我的父母在我兩歲時前後腳去逝了,皇上憐惜我年幼,就把我接到了宮裏當時還是成貴人的宮裏撫養。”然後,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七阿哥的伴讀。
“你父母的死和皇上有關?”否則那個老康哪會如此好心?
她就是聰明,太聰明了!
張若輝點頭:“父親是為了保護皇上死的,他是皇上的伴讀。母親則是在父親的喪禮上自戗撞死的。”
情深不壽!
很狗血的劇情,老康真是悲劇的制造商,批發的那種。
希顏無聊地拿鐵杆撥燒竈裏的火,點點星火跳出,剎時閃耀卻瞬間凋零成灰。
“其實,有個事,我一直想問你。”
難得見他問得如此艱難?希顏挑眉,示意他繼續。張若輝看看她平靜的容顏,狠狠心最後還是問了出來:“你、當時知道那藥有問題吧?”
什麽當時?哪副藥,根本想都不需要想。
希顏低頭笑笑,沒有給他答案,卻是最好的答案。
“那、你為什麽不恨我?”
“我為什麽要恨你?你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更何況?”真話也許不能說,但是理由卻可以講在明面:“我不會給仇人的親屬生孩子,永遠不會,那副藥,幫了我的大忙!”
“你恨皇上?”
“算不上,至少不愛他。”
“十三阿哥和你?”
“我們是哥們,是兄弟。你們都誤會了。”
“那十四呢?”
“他還小,沒長大。”
“實格嗯?”
居然又問到那個人點子上了!
希顏挑眉看張若輝:“你到底看他哪裏最順眼?”
“執着專情。他答應過我,如果娶了你,再不納妾。”為此,張若輝徹底颠覆自己的形象,改行當紅娘。可是,卻似乎忘了一件事。
“他姓什麽?”
“愛新覺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