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阿妤,你愛我嗎?
兩人吃完水餃,時初妤就離開了。
而聞樾的笑也一瞬間消失。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躺在床上,艱難地将自己蜷縮成一團。
以前無法入睡的日子裏,他每晚都是依靠安眠藥入睡。如今他想要和時初妤好好的,所以決定戒掉安眠藥。
可斷藥的日子裏,副作用很大,有時候折磨得他很痛苦。
尤其是每天深夜降臨,體內的躁動因子得不到藥劑的安撫,總會在他的身體內拉扯着他的神經,生生的疼。
感知覺更加敏銳,讓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傷口的刺痛,每次換藥,他都是強顏歡笑,可他們不知道,那無疑是再次将他的傷口撕裂。
他不想讓時初妤擔心。
聞樾後背已經爬上了一層冷汗,他唇色幾近透明,死死咬着唇,口腔裏彌漫開血腥氣。
等反應漸漸消退,聞樾整個人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額角的發絲已經成了一縷一縷的,很狼狽。
聞樾慢慢舒展四肢,他現在手腳發軟,使不上一點力氣,可他還是輕輕地捏住了被角,将自己妥善放在被子裏。
晚上着涼了,明天時初妤又該擔心了。
聞樾睡不着,可他還是閉上眼睛,細細回味剛剛和時初妤待在一起的時光,嘴角無聲挂着笑。
有些人,光是想一想,心裏就柔軟得一塌糊塗。
……
第二天,時初妤沒來醫院,來的是聞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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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母過了一段時間的調整,狀态已經好了很多。至少看見聞樾的腿,也不會動不動就要流淚了。
聞母和時初妤輪流來醫院照顧聞樾,說是照顧,也不盡然,旁邊都有專業的護工。
不過是陪伴而已。
聞母每天都會帶着骨頭湯來醫院,聞樾聞着味,都知道今天喝什麽湯。
一個人喝了這麽久的骨頭湯,早該膩了。
聞樾本來念及聞母一片心意,也沒說什麽,可一天三頓,頓頓有湯,他也有點膩了。
“媽,下次您可以換一種湯的。”聞樾說。
聞母說:“這對你傷勢有好處,膩了也忍着。”
說着,她二話不說就給聞樾倒了滿滿一大碗。
聞樾皺眉,聞着湯的味道有些反胃,斷藥讓他的食欲不太好。
“不想喝。”
聞母端着碗,問他:“真不喝?”
聞樾撇開頭,沉默以對。
聞母沉默片刻,忽然說:“不喝也行。”
她将碗一放,忽然拿起手機,翻找了一會兒,說:“我問問阿妤,看她怎麽說。”
聞樾額角跳了下,想要阻止她,可一想到什麽,又沉默下來,讓聞母打電話。
那邊似乎有點忙,響了好一會兒才接電話,“喂?”
她的聲音有點喘,那邊的聲音也很嘈雜,似乎正在忙。
聞樾耳朵不自覺豎起來,上半身微微前傾。
聞母看了他一眼,溫聲說:“阿妤你在忙啊?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時初妤嗓音輕柔:“沒有的,今天工作室放假,所以有點吵鬧。”她似乎是開門走出去,在一個安靜空曠地方,聲音夾雜着擔憂:“是聞樾出什麽事了嗎?”
聞樾緊緊抿着唇,不過眼底已經帶着笑意了。
“沒有沒有。我只是想問問你聞樾平常喜歡吃什麽啊?我這邊做的飯菜他好像不太喜歡吃,你對他更熟悉一點,我就來打擾你了。”聞母笑着說。
聞樾臉色好了點,好歹聞母沒說他挑食死活不喝湯,不然他覺得自己以後沒臉見人了。
時初妤沉吟了一會兒,報了一串菜名。
她心思細膩,生活中觀察聞樾的一舉一動,對于他的喜好還是清楚的。
說完,時初妤又說:“要不以後我來準備聞樾的餐食吧,我的廚藝還行,聞樾以前也吃得慣。”
聞樾皺眉,一把搶過聞母的手機,“不用了,你那麽忙,你別聽我媽胡說,她就是愛操心,我在醫院吃得挺好的。”
聞母:“……”
聞母愕然,覺得這一刻,自己裏外不是人。
時初妤也愣了,沒想到聞樾就在一旁,她想了下,說:“你千萬別嫌棄飯菜,你生病了,很多東西都要忌口,調味料也不能多放,所以菜的味道會不太好。等你病好了,很多東西就能吃了。”
聞樾捏着手機,眉眼溫柔,嘴角眼尾都是藏不住的歡喜。
挂了電話,他看着手機,還有些不舍地摸了摸。
聞母看他笑得跟個傻子一樣,心裏有些無語,她以前怎麽不知道,談了戀愛的兒子會是這幅模樣?
然後心裏又有些發酸,可是能讓他改變這麽大的人,卻無法永遠陪着他。
這次聞樾也沒嫌棄了,端着骨頭湯一飲而盡。
聞母陪他說了一會兒話,就離開了。
聞樾住院期間,并不是無所事事的,他帶病辦公,比誰都拼。
所以說,優秀的人,為什麽能夠站在頂端,天賦和努力,他們花的不比旁人少。
周葉在上午十點的時候,把今天要處理的文件帶來了醫院。
他也不輕松,聞樾住院,他醫院公司兩頭跑。
不過,聞樾給他發了三倍工資,周葉做得還挺高興的。
聞樾照常吃了藥,才開始處理文件,他的鋼筆忽然沒有墨水了,周葉翻了一下公文包,也沒有找到填充的墨水,他說:“聞總,我出去買一瓶,您等一等。”
聞樾應了一聲。
周葉快速起身,轉身離開了病房。
正在這時,周葉的手機響了起來,聞樾手指頓了頓,随意地瞥了一眼,發現手機在周葉外套口袋裏。
副作用之一,易激怒,脾氣不太好。
偏偏這鈴聲沒完沒了,聞樾剛開始還能忍,後來耐心告罄,一把撈過外套,剛要把手機關機,就看到屏幕上躍動着的人名。
“付醫生”。
聞樾的主治醫生。
聞樾眸光閃了閃,按理說他的傷口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可他住了這麽久的院,也沒聽醫生提起過出院。
如今他的主治醫生卻繞過他,找周葉。
聞樾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指尖遲疑了一下,劃了接聽。
“周助理,你在忙什麽呢?我這十萬火急的事情,你也不接電話,不知道急死個人啊?”付醫生是個急性子,還不等這邊開口說話,直接自顧自說:“你讓我找的那個專門治療腿部神經的專家我聯系上了,他可是國內外最好的神經醫生了。在他手上,也曾遇到過聞總那樣的病例,他也治愈了。所以,我們這邊沒辦法,說不定人家有辦法呢?”
“我說找個時間約一下,趁早給聞總治療,免得拖到後面,越難治愈,不殘廢也給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
付醫生激動的說完,發現對面沒有聲音,他遲疑地看了一眼手機,顯示正在通話中,他自言自語的說道:“沒挂電話啊,怎麽都沒聲兒?”
他遲疑地喊了一聲:“周助理,你在聽嗎?”
他聽到對面沉重緩慢的呼吸聲,随即是一道冰寒低沉的聲音:“付醫生,你來我病房一趟,我想聽一聽關于我的病情。”
那邊說完,果斷挂了電話。
付醫生:“……”
完了。
他現在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完了。
付醫生飛速趕到聞樾的病房時,一個緊急剎車在門口停了下來,他深吸了口氣,做好了被花瓶砸的心理準備,這才拉開門。
裏面安安靜靜的,也沒有他想象中的,迎面而來的花瓶。
那個男人身姿筆挺地坐在病床上,病號服穿在他身上,反倒有種高定西裝的感覺。
他臉頰有些削瘦,五官斧鑿刀刻般深邃,只是一雙眸子霧沉沉地看着他。
付醫生膽顫心驚地走到病床前,恭恭敬敬地打了聲招呼:“聞總。”
聞樾眼皮掀了掀,嗓音低沉:“說吧。”
付醫生想起來聞母的叮囑,剛要扯個謊,男人眼底殺意蒸騰,帶着狠意:“我不想聽到一句廢話,你也別糊弄我,你不行,我找其他醫生。”
付醫生覺得他行!
斟酌了片刻,他說:“當初您摔下去的時候,腿撞到了石頭,後來不停地翻滾,骨頭錯位,腿部神經受到了損傷,所以,您的腿極大可能……可能走不了路。”
聞樾看着他,不發一語。
付醫生覺得毛骨悚然,這麽平靜,更讓人害怕了。
聞樾覺得上天給他開了個玩笑。
他滿懷希望地,滿心歡喜地,想要攜手一個人,走到天荒地老,最後白頭偕老。
可醫生告訴他,他的腿廢了,他以後就是個殘廢,是個廢物。
他想,可能是他對時初妤太壞了,所以這是給他的懲罰。
不懂得珍惜的人呢,遲早會遭報應。
窗外的雪不知什麽時候,又開始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外面起了大風,雪花砸在玻璃窗上,絢爛又絕望。
聞樾偏了偏頭,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說:“你走吧。”
付醫生沒動,這個狀态的聞樾太可怕了。
聞樾猛地抓起床頭櫃上的花瓶,擲在他的腳邊,低吼道:“滾!”
碎瓷片散落一地。
付醫生這才看清楚他的臉,雙眼通紅,壓抑着滿滿的絕望,如同困獸般。
他退出了病房。
病房裏卻再也沒有了聲音,付醫生默默地守在病房門口。
周葉回來的時候,看到病房外愁眉苦臉的付醫生,他腳步慢了下來,神色凝重,顯然也猜到了發生了什麽。
聞樾知道他的病了。
聞母接到周葉的電話時,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
她沒想瞞太久,可這些天,聞樾臉上越來越多的笑容,讓她也漸漸生出了貪念,她想,再久一點,聞樾再晚一點知道,他再開心久一點。
聞母趕到病房的時候,病房裏一片狼藉,聞樾正在練習走路。
他拄着拐杖,很艱難地挪動着,他試圖甩開拐杖,獨立行走,可一脫離拐杖,他就摔倒在地。
滿地狼藉中,那個男人摔倒,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又掙紮着想要站起來,腳上使不上勁,又跌了回去。
周葉和付醫生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想要上去扶他,可又不敢。
聞母眼眶霎時紅了。
“阿樾,夠了!”
聞樾手撐在碎玻璃上,很快掌心下就有鮮血流出,殷紅一片。
他低垂着腦袋,頭發耷拉下來,遮住了他的神情,垂落在地上的手緊握成拳,手臂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聞母走到他面前,想要扶起他,周葉和付醫生一起幫忙。
最後聞樾坐在床上,偏了偏頭,看着窗外的風雪。
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窗臺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雪光映在他眼底,沒有一絲光。
聞母坐在床前,哽咽着握住他的手:“阿樾,不要這樣子。我們不能放棄啊,我給你找最好的醫生,我一定會治好你的腿。”
聞樾眼睫顫了顫。
半晌,他說:“媽,我累了,您回去吧。”
說着,就要躺下去,聞母擦了擦眼淚,遲疑地看着他,“要不我讓阿妤來照顧你?”
床上的人身體僵住,喉間壓抑着顫音:“您別找她!”
他不願意這幅模樣被時初妤看見。
聞母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告訴他,早在手術時,時初妤就知道了他的腿存在問題。
聞樾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呢?
聞母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病房。
周葉迅速收拾好病房裏的狼藉,也安靜地離開了。
時初妤來的時候,病房裏靜悄悄的,燈也沒開。
“聞樾?”
時初妤輕輕喊了一聲。
病床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旋即是床頭燈被摁開。
溫暖明亮的燈光傾瀉一地,照亮了病床上那個男人。
他眉骨溫柔,靜靜地注視着她。
時初妤擡眸看他,擔憂地走過去,碰了碰他的額頭:“怎麽了?你的臉色看着不太好?”
聞樾乖巧地任由她檢查,低低說道。
“傷口疼。”
時初妤愣了下,聞樾從來不會将自己的脆弱展示給別人看,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他喊疼。
她說:“不是很多天都沒有疼了嗎?”
說着,就要去喊醫生。
身後一只手拉住了她,“沒事,你在我身邊陪着我,我就不疼了。”
時初妤腳步頓住,笑了一聲:“聞樾,你是不是騙我的?”
聞樾看着她燦若春陽的笑容,緩緩說:“是啊,騙你的。”
所以,以後我說的任何話,都是假的,言不由衷。
你千萬別信啊。
時初妤笑容淡了淡,覺得聞樾有些奇怪。
她回握住聞樾的手,溫聲說:“怎麽了?”
聞樾目光凝在手上的那只白皙的手,他指尖蜷了蜷,忍住了與她十指相扣的沖動。
他聲音很輕,說:“阿妤,我們結婚吧?”
時初妤說:“為什麽?”
聞樾疑惑:“我們真心相愛,結婚不是很正常的嗎?”
時初妤咬了下唇:“但我們才交往一個月不到。”
聞樾卻笑了:“可我想娶你。”
他心裏認定的妻子,只有時初妤。
他想娶她,早就在心裏幻想過無數次。
時初妤将自己的手從聞樾的掌心抽出來,冷靜地說道:“聞樾,我覺得這件事我們還需要再考慮一下。”
聞樾笑了,突然問:“阿妤,你愛我嗎?”
不是同情,是愛情。
時初妤眼皮動了下,在聞樾眼底的光熄滅之前,點了點頭。
聞樾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腕,嘴角無聲苦笑。
騙子,剛剛分明遲疑了。
時初妤覺得這個話題不能再聊下去了,笑了笑,轉移話題:“我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西蘭花和麻婆豆腐,你快嘗嘗。”
雖然聞樾心疼時初妤,不想讓她下廚,可她還是覺得,在這個時候,聞樾應該是想要吃一頓她親手做的飯。
聞樾聞言,溫聲應了下:“嗯,謝謝。”
即使是同情,他也想再偷偷擁有幾天這樣的時光,他能假裝,假裝她愛他。
她能假裝愛他,是不是也是另一種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