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句句不言愛,卻句句都是……
過了小年,時間就開始飛快流逝,醫院裏年味也越來越重了。
時初妤的工作室放了年假,她也一下子輕松了下來,她一有空閑時間就會往醫院跑。
聞母來得也殷勤了很多。
她們總能在醫院裏碰面。
不知道是不是時初妤的錯覺,她總覺得聞母這些天在躲着她。
“伯母最近怎麽回事?我怎麽感覺怪怪的。”時初妤随手接過一個蘋果,剛咬了一口,才反應過來,這個蘋果是聞樾削好了的。
她飛快地掃了一眼桌子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水果拼盤,她臉有些紅,自己是來陪聞樾的,現如今卻是聞樾一直在照顧她。
聞樾正低着頭切草莓,聞言,手頓了頓,随後漫不經心地說:“沒有吧?老宅最近事情多,她應該也是累到了。”
時初妤颔首,聞樾這樣一說,她就理解了。
聞家保持着以前的傳統,年關将至,很多族人親戚也就會上門拜年,聞母每年都需要準備年禮,一部分用來給家裏的親戚,另一部分則是用來給其他豪門家族回禮。
這是一個很繁瑣細致的活,時初妤曾經跟着聞母一起做過,那個時候聞母大多讓她打下手。
但她也每天忙完回家,都覺得整個人都廢了。
時初妤沒再糾結這個話題,陪着聞樾吃了晚飯,她就要走了。
聞樾坐在輪椅上,他似乎已經放棄了自己,他默默地注視着窗外。
一片茫茫的雪色中,那人撐着一把藍色小雛菊的傘,慢慢走出醫院。
大雪紛飛,緩緩覆蓋傘面,小雛菊隐匿于大雪之下,再也看不見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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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串腳印也漸漸被雪覆蓋,無聲無息,仿佛那個人從來沒有來過。
聞母站在聞樾的身後,說:“你何必折磨自己呢?阿妤不是一直陪着你嗎?這還不能說明什麽嗎?聞樾,你要是放手了,你們就真的錯過了!”
聞母不忍心看着他在這裏自虐,他是她兒子,又怎麽猜不到他的心思?
這段時間他太安靜了,一點都不像是知道自己将要殘廢的樣子。
除了第一天那樣失态,她再也沒有看到他頹廢痛苦的樣子。
吃飯睡覺,他做得比誰都好。
他肯定是想要放手了。
聞樾手放在膝蓋上,手掌下的腿幾乎沒有知覺了。
“媽,我們不能這麽自私……我已經毀了她的三年,難道我還要毀了她一輩子嗎?”
“我放她離開,才是最好的。”
聞母揚聲問道:“那你呢!你真的會開心嗎?”
半晌,聞母聽到了聞樾說:“只要她開心,我就開心。”
聞母看着他的背影,無聲落淚。
她忽然後悔當初,就該以死相逼,不讓聞樾娶時初妤。
觸碰過光的人,再次回到陰暗潮濕的角落,真的不會懷念溫暖嗎?
風雪愈發大了。
聞樾推開窗,雪花飄進屋內,紛紛揚揚落滿了他的肩頭,他眼睫顫了顫,雪花融在他眼上,恍若一滴淚。
除夕夜那天,醫院裏也滿是歡聲笑語,好多小朋友在樓下的平地上堆雪人。
時初妤看着,忽然也想下去玩。
可她答應了今天一整天都陪着聞樾。
聞樾看她趴在窗口,很渴望的樣子,溫聲說:“我想下去吹吹風。”
時初妤眼睛亮了亮,看了一眼外面,說:“外面太冷了,我們還是待在房間吧。”
聞樾自己撐着手臂,雙手的肌肉緊緊繃着,慢慢地坐在了輪椅上。
他這些天也能不需要別人幫忙,能夠自己坐在輪椅上。
他天生驕傲,肯定也不喜歡自己狼狽的依靠別人。
聞樾自己推着輪椅滑行了幾步,轉頭沖着時初妤笑:“不去嗎?”
時初妤回過神,從衣架上拿下一件羽絨服,快走兩步,跟上了他。
樓下沒有暖氣,露天的溫度很低,大家呵氣成冰,眼前一片白霧。
時初妤走得很慢,擔心地面結冰,輪椅會打滑。
聞樾指着前面的雪,說:“好久沒堆雪人了,阿妤,你要陪我一起嗎?”
時初妤微抿了下唇,才反應過來,聞樾哪裏是想來透氣,不過是陪着她玩兒罷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呢?
聞樾漸漸地開始揣摩起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滿足着她的願望。
這種無條件的偏愛讓她有些無措。
聞樾越來越像以前的她了。
聞樾拉過她的手,溫暖的掌将她緊密包裹住。
很奇怪,明明是個寡情薄意的人,手掌卻比一般人還要溫暖。
“堆雪人的時候要帶手套,不然手容易凍傷。”聞樾一邊說着,一邊從口袋裏取出一雙粉嫩嫩的貓咪爪子樣式的手套。
時初妤好奇,他什麽時候準備的?
聞樾替她戴好,滿意了,這才說:“去吧。”
時初妤走了兩步,回頭,就看到聞樾端坐在輪椅上,目光隔着大雪,很缱绻溫柔。
見她回頭,他唇角下意識彎了彎,沖她擺手:“好好玩兒!”
時初妤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總感覺這一刻的聞樾有點不真實,好像一副随時會暈染開的水彩畫。
時初妤折身跑了回來,她褪下手上的手套,輕柔地替他戴上:“我的手冷了,能握着你的手取暖嗎?”
時初妤也沒等他回答,似乎她篤定聞樾舍不得拒絕她。
他總是縱容她。
聞樾愣了很久,他看着這雙和他的手尺寸不搭的貓咪爪子,無聲地彎了彎眉眼。
“聞樾!”
時初妤站在大雪中,白色羽絨服襯得她嬌憨可愛,她遙遙朝他招手,笑容燦若繁星。
她腳邊堆了個高達腰際的雪人,圍着她的白色圍巾。
聞樾眼神滞了滞,靜靜地看着。
時初妤雙手凍的通紅,臉頰也有些紅,她跑過來,一把将自己的手貼在聞樾的臉上。
他眼睫飛快地顫動,凍得渾身抖了抖。
時初妤得意洋洋:“冰嗎?”
說着,就要把手縮回去。
聞樾擡手,将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緊緊貼着:“不冰。”
時初妤感受到手心手背的溫度,抿唇笑了笑。
“我堆好了雪人,現在可以回去了。”
聞樾颔首。
時初妤将他推回病房,因為是除夕,老宅的聚會聞樾也要出席。
周葉掐着點來了醫院,時初妤看有人來接他了,就要起身告辭。
“我也要回去了,我爸媽也等着我一起吃年夜飯。”
這是時初妤回來的第一個新年,時家上下都很重視,時初妤能陪聞樾這麽久,也很不容易了。
時初妤将包包挂在肩上,拉開門。
“阿妤。”
身後傳來一道溫柔的喊聲。
時初妤回頭:“怎麽了?”
光暈灑在整個房間,他背着光,精致立體的五官帶了幾分深邃的光影。
“新年快樂。”他的嗓音很低沉,夾雜着走廊上的歡聲笑語,莫名很溫暖。
時初妤笑說:“新年快樂!”
門合上的一瞬間,聞樾閉了閉眼,壓下眼底的不舍。
周葉收拾好了病房的東西,有些遲疑的說:“聞總,您今天晚上就轉院?”
聞樾淡淡的點了點頭。
“嗯。”
周葉愣了片刻,“這裏不是挺好的嗎?付醫生也找到了專家替您治療,沒必要換一個地方啊。”
聞樾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想治了。”
周葉大驚,“聞總,專家說您的腿很有可能治好的,您現在放棄的話,以後機會更渺茫了。”
聞樾揉了揉眉心,語氣有些煩躁:“我這雙腿我自己清楚,何必死死抓着那些虛無缥缈的機會?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妄想!”
他臉上滿是自厭,他恨死了自己這副身體,跟個廢物一樣,走路都要人推,洗澡穿衣也要人伺候。
他不想抱着那點希望苦苦掙紮了。
他害怕,自己的腿永遠治不好。
也害怕,有一天時初妤最終會厭棄了他,同情也不願施舍給他。
更害怕,他們最後兜兜轉轉,一場空。
他承受不起她眼中的恨意。
現在時光最好的時候離開她,總歸記憶是好的。
以後她想起他,也不會太怨恨。
汽車駛出醫院的時候,聞樾看清楚了夜色下那個雪人。
時初妤替它堆了兩條健全的腿。
旁邊的雪人下半身只有一個雪團,唯有它,格格不入。
路燈下,雪人默默地站立着,目送了他一路。
聞樾驀然濕了眼眶。
新年鐘聲響起的時候,整個世界一片歡騰,夜空裏綻放出絢爛耀眼的煙火。
時初妤一家人坐在客廳,正在看春節聯歡晚會。
主持人正在笑意盈盈地和大家說新年快樂。
陳晚柔還在回味剛剛那個逗的人笑出眼淚的小品,和時正傑說得正熱鬧。
時凜穿着杏色的針織毛衣,很鄰家的打扮,低着頭玩手機。
時獻正在和同學們打電話,互相恭祝新年。
時初妤偏頭看着窗外,忽然想知道,聞樾這個時候在幹什麽。
正在這時,時獻糊忽然驚叫一聲,“我去!”
陳晚柔被他吓了一跳,撫了撫胸口,責怪道:“咋咋呼呼的,還跟個小孩子一樣。”
時獻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時初妤,然後說:“出大事了。”
時初妤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下茫然,剛想問怎麽回事。
時凜那邊也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體,臉色沉凝。
時獻将手機遞給時初妤,低聲說:“姐,你知道這件事嗎?”
什麽事?
時初妤茫然地結果手機,屏幕上正是一個微博熱搜,紅色的字體飄在首頁,很醒目。
#最浪漫的愛情:一半聞氏送給你#
時初妤點進去,發現是光盛集團官博發的一條微博,淩晨零點發的,轉發數已經達到了兩千萬。
很驚人的數字。
“據光盛集團董事長兼執行總裁聞樾的決定,将其名下的光盛集團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贈予時氏集團千金時初妤。”
下面清一色的評論都是在說聞樾的大手筆。
【愛情讓我發酵:我的天哪,這聞總也太浪漫了吧?半個光盛,說送就送?】
【小籠包:我酸了,這是什麽神仙愛情?】
【粥幽王:要美人不要江山?居然有人比我還昏庸!】
【不精致的豬豬女孩:有誰知道時初妤是誰?來個人告訴我。】
【咕咕咕:此處@時氏集團,@時光工作室,集美可以去看看,時初妤是我女神!白富美的天花板!】
【……】
光盛集團中,聞樾占股百分之七十,絕對控股權,現在他将百分之五十都送給了時初妤。
也就是說,她現在,是最大股東。等于是光盛集團的半個主人。
時初妤眨了眨眼,覺得聞樾瘋了!
這麽多的股份,聞樾說送就送嗎?
時初妤匆忙将手機還給時獻,她拿出手機,撥打聞樾的電話,那邊卻提示是空號。
時初妤心髒微凜,連續撥了四次,次次如此。
她想起來今天聞樾的那個笑容,心裏的不安漸漸放大。
她給周葉打電話,那邊很快就挂斷了。
她屏息凝神,給聞母打了個電話,那邊同樣挂斷了她的電話。
時初妤茫然地擡起頭。
她……聯系不上聞樾了。
時初妤仿佛又回到了剛嫁給聞樾的那段時間,她滿心歡喜地等待着他回家,可聞樾永遠都不會準時出現。
夜色慢慢降臨,她獨自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裏,靜谧爬上她的身體。那種空虛感,和現在如出一轍。
時凜溫聲說道:“別着急。慢慢來,實在不行,我們去一趟聞家老宅,打不通電話我們就直接上門。”
時初妤被他的聲音安撫下來,她稍微鎮定了一些,說:“哥,謝謝你。”
她現在有家人,和以前不一樣。
時獻也說:“姐姐,別着急,他這麽大一個人,不會憑空消失的,更何況他還有那麽大一個公司要管理,沒道理就離開了。”
時初妤安定了下來。
聞樾一輩子的心血都在光盛集團了,他不會這樣抛下它的。
網絡上沸騰了。
聞樾和時初妤的關系也被網友扒出來了。
很多人驚嘆豪門之間的狗血比電視劇還要精彩。
但更多的人還是羨慕聞樾對時初妤的愛。
當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他們不得而知,可用半個光盛告白,可以說是獨一份了。
唯一的豪門浪漫。
網上瘋狂地猜測他們之間的故事,聞樾和時初妤卻雙雙沉默,沒有回應網上的猜測。
時初妤坐立難安地等了一晚上,時凜和時正傑那邊都聯系不上聞樾。
他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
晨曦微曉的時候,時初妤猛地站起身,想要出門。
周葉正在此時登門拜訪。
時初妤問:“周助理,聞樾呢?”
周葉搖了搖頭,恭聲說:“聞總說了,讓您不要找他,您找不到他。他讓我給您帶句話,聞氏是他對您的補償,您不要覺得不好接受,如果可以,他還想送您更多更好的。”
時初妤眼眶微紅:“他是這麽說的?”
周葉點了點頭。
時初妤說:“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她想不通,他為什麽忽然這麽做,除非他知道了自己的身體狀況。
周葉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時初妤抿了抿唇。
聞樾并不是玻璃心,他不會因為一點小挫折就退縮逃避。
“他只是因為不能走路就逃避了?”時初妤低低道。
似乎是在問周葉,又似乎只是喃喃自語。
周葉神色複雜,“時小姐,您真的不知道聞總因為什麽嗎?”
周葉跟着聞樾這麽多年,陪着他從接手公司最艱難的日子裏走到現在,他第一次看到無堅不摧的人,那樣自卑膽怯。
說實話,他有些心疼他。
他知道,聞樾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可現在他說放棄就放棄,全然不顧這麽多年的心血。
時初妤擡眸,眼底有些不敢置信。
周葉見狀,說:“如您所想,聞總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您,他希望您過得幸福。”
說着,他将手裏的檔案袋交給她:“裏面是聞總想要送您的東西。”
周葉遲疑了一下,說:“時小姐,聞總很愛您,在您看不見的角落裏,他做了很大的努力,想要變成您喜歡的樣子。”
時初妤的手緊緊攥着檔案袋,半晌,她解開細繩,将裏面的東西倒出來。
一份房屋轉讓合同。
一枚耀眼奪目的鑽戒。
時初妤心髒微微緊縮,她慢慢翻開合同,發現是淺水灣的轉讓合同。
合同末尾處已經簽好了名字。
筆勢淩厲,帶着聞樾獨有的驕傲和風骨。
鑽戒的款式很漂亮,她記起來是她曾經剛嫁給聞樾時畫的圖紙。
他們結婚并沒有婚戒,時初妤那時候滿是憧憬,默默忍受着聞樾的冷淡。
但她也會幻想,想着日久生情,聞樾總會喜歡上她。
她想,她要讓聞樾送給她一枚這樣的戒指,她要光明正大地戴在手上。
沒想到,當初的夢想經年之後,于一個溫暖的冬日,來到了她眼前。
周葉發動汽車,平緩地駛出別墅區。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略顯憔悴的蒼白面容。
赫然是消失了的聞樾。
周葉偷偷看了一眼後視鏡,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聞總,這樣值得嗎?”
那樣龐大的資産,就這樣送人了。問題是,他什麽都沒有得到。
聞樾是最優秀的商人,可他如今做着一個血本無歸的買賣。
心甘情願。
聞樾低低笑了下,聲音緩慢而堅定:“值得啊!”
他所送出去的每一份東西,都藏着他的未盡之意。
把淺水灣留給你,裏面藏着我這輩子最想要珍藏的歡喜。
把一半的聞氏留給你,我想從此滿城笙歌鼎沸,你也能夠高高在上。
把我從未送出的戒指留給你,裏面藏着我此生最大的奢望。
把我也給你……
算了。
想把我也留給你,可是再也不能端端正正地走在你身邊的我,已經配不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