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得道, 成仙……”

雲鴻心裏想着,嘴裏就忍不住念叨出來。

一旁的安格忽道:“他曾說,道即是天地至理, 萬事萬物的興衰成敗皆由此定。若誰能掌握天地至理, 便是通達大道, 精進後即可逆轉天理、扭轉乾坤, 無所不能。”

知道雲鴻不太喜歡将前世今生混為一談, 安格就一直用“他”代稱袁天罡。

雲鴻若有所思。

這段話看似雲裏霧裏不知所謂,但細細想來, 還真有點道理。

甚至非常超前!

天地至理, 可以理解為自然規律,生物成長、四季變換、日出日落、生老病死等等,都是遵循自然規律開展的。

對普通人來說, 規律只能利用,不能改變。

但某些掌握了黑科技的極端科學家卻能夠無視自然規律,做出克隆生物、基因戰士、全新物種等違背進化論的成果。

這難道不是跟安格口中的“逆轉天理”很像嗎?

如果說修仙的本質是掌握,進而打破自然規律,那麽修仙者們保持肉/體活力,壽命無限延長的原理又是什麽?

從醫學角度來講,人類衰老的本質是活性降低,新細胞的誕生速度跟不上衰老和消耗。

如果可以讓細胞一直處在活躍狀态,或是新細胞的誕生速度與衰敗速度達到平衡,就能從根本上抑制人類衰老。

甚至部分激進的科學家曾經提出,加速細胞更新換代速度,用來打造超級生物戰士……

所以靈氣, 也是這樣改造人體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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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 雲鴻倒是想起來一個一直被忽視的細節:

兒時陪外公外婆去山上幹活時, 他曾不小心摔到左臂骨折,因為當時醫療條件有限,留下了一點後遺症:他的左臂明顯不如右臂靈活,擡起的幅度也更小一點,而且每逢陰天下雨,傷過的關節處就會疼。

可這種疼痛在他開始修行之後,就越來越輕微,次數也更少。

直到上次突破,後面分明連着那麽多天凄風苦雨,甚至還被凍住……竟一點兒沒痛!

雲鴻擡起左臂活動了下,用力向後掰,一點點掰到了以前從未到達的角度。

不疼!

很輕松!

他的心髒砰砰直跳,确實好了,跟右臂同樣靈活,就像,就像從沒受過傷一樣。

甚至內視之後發現,那裏的筋脈和骨骼、韌帶、神經都極其完美且健康,曾經因為骨折愈合後留下的加厚骨膜也沒了,整根骨頭非常平滑。

作為醫學生,他太清楚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普通人眼中不可逆轉的過程……可以逆轉了!

這不就是逆天嗎?

問題越想越多,內核越挖越深,雲鴻幹脆就地打坐,閉着眼睛在腦海中打草稿。

他的大腦好像變成一臺超級計算機,裏面塞滿了各種天馬行空的設想,走馬燈似的來了又去。

只要不是雨雪天,北方冬日的陽光都是很好的。

此時快到日中,凍了一夜的大地重新回暖,人在外面避風處待着,就很舒服。

雲鴻任由思維發散,聽着牆角屋檐麻雀們的叽叽喳喳,被刮過的微風扯成碎片,歪歪斜斜帶出去老遠……

只覺身上心裏都暖洋洋熱乎乎,舒服得不得了。

忽覺腿上一沉,他睜眼一瞧,監護官不知什麽時候又變回狼,挨着自己趴下,粗而蓬松的大尾巴還故意搭在他大腿上。

那一身白毛勝雪,日光下晃得人眼暈。

這是存心不讓人思考啊。

雲鴻無奈,抓着它的尾巴放下去。

可幾秒鐘之後,尾巴又磨磨蹭蹭上來了。

再弄下去,再回來。

擡頭一看,白狼安靜趴在自己的爪爪上,閉着眼,長長的睫毛垂着,好像睡着了。

可每當自己看過去,那對毛茸茸的大耳朵就抖一下,攪動一域光塵。

那些光斑,那些亮點,都像池水中的游魚,随空氣流動游走。

雲鴻:“……”

你這不是耍無賴嗎?

白狼不動。

別問狼,狼什麽都不知道。

雲鴻伸手掐了掐尖尖的狼耳,“好端端的,怎麽又不做人了?”

白狼懶懶掀開眼簾,總覺得這話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雪白的皮毛很快被陽光曬得更加蓬松,一根根毫尖兒都閃着光,發着亮,渾似天成。

它像極了一條自動加熱的皮電褥子,雲鴻痛痛快快撸了兩遍之後,就不舍得攆了。

算了算了,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

剛才我想到哪兒來着?

啊,大道,修仙,雲鴻勉強收拾起零散的思緒,繼續思考,手裏還有一下沒一下撸着光滑的皮毛。

白狼靜靜地看着,藍色獸瞳柔軟得像要滴出水。欣喜叫它心裏開滿了柔軟的花,噗嗤噗嗤,幾乎要淌出甘甜的蜜來。

這一幕無比熟悉,它只覺仿佛又看到了千百年前的那個道人。

那人也曾像這樣拼命探究常人不以為然的細節,做出一個個超出時代的假設……

有那麽一瞬間,白狼幾乎要以為大家都沒有變,心中既慶幸,又惶恐。

不,他還是變了的。

曾經的道人可不像如今這麽好糊弄……

他是仙人呀,是高高在上的冰淩花,像一縷風,一朵雲,攔不住,抓不着;而它不過茹毛飲血的野獸,僅僅是遠遠地偷瞧那麽一眼,便激動得渾身發抖。

跟着他的無數個日日夜夜,白狼內心深處滋生出的某種渴望就像草原上的野草一樣,在寂靜的黑夜瘋長。

那渴望原始而卑劣,帶着赤/裸/裸的欲/望,像陰影裏的苔藓,潮濕**不見天日。

它慶幸着,慶幸自己短暫的一生得遇仙人;又自我厭棄着,覺得那樣不可言說的渴望是何等膽大包天,癡心妄想……

但現在的這個人類,卻又在無形中助長了沉寂已久的貪婪。

轉世而來的他沒了曾經尖銳的棱角,變得軟乎乎、暖融融,像一塊滴了蜂蜜的雞蛋糕,又香又甜,叫它忍不住想多戳幾下……

它埋藏多年的野望曾像一塊被曬幹了的苔藓,死氣沉沉,可只是幾滴意外得來的雨水,就讓它們重新煥發了生機,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瘋長。

傍晚,雲鴻去看了華爺爺和華奶奶。

離開望燕臺之前,他還買了不少當地知名點心鋪子的傳統糕點,滿滿當當塞了兩個大禮盒。

好歹是出門一趟。

兩位老人十分歡喜,“陽陽說你去找同學玩了,就是該這麽着,孩子家家的,別老悶在家裏,不好。”

這孩子打小就懂事。

小時候同村別的孩子整天嚷嚷着出去玩、買這買那,就他老老實實憋在家裏,大熱天的幫着外公外婆去果園打下手。

小孩兒皮膚嬌嫩,一個夏天過完,他身上都能給曬爆了皮,黑得跟小煤球似的。

雲鴻含糊着應了,略有點心虛。

但凡他不在家,都是華陽幫忙遮掩,哪怕之前“尋人”,華陽也沒敢讓兩位老人知道,怕擔心。

見了糕點禮盒,華奶奶就嗔怪道:“你看你,自己又不掙錢,來就來吧,還帶什麽東西。”

雲鴻笑道:“我掙錢了奶奶,這就是用打工的錢買的。”

華奶奶搖頭,“那也不能亂花,你掙點錢不容易,該攢着娶媳婦。”

可以說是老一輩們最樸素而誠懇的心願了。

雲鴻:“……”

他這輩子怕是娶不上媳婦了。

哪怕日後他都不能繼續突破,少說也能活個三五百年,什麽媳婦禁得住這麽耗?

華爺爺戴上老花鏡,捧着點心盒子仔細看了又看,“孩子一番心意,買都買了,下次不許了啊,哎呦,這可是名牌,我聽過,挺貴的吧?”

雲鴻怕老人家收起來舍不得吃,直接給拆開了,每樣都拿出來兩塊裝了個盤。

“您嘗嘗。”

拆都拆開了,實在沒法兒拒絕。

華奶奶拍了他一把,又小聲嘟囔幾句,嫌棄他不會過日子。可到底歡喜,拿了一塊酥皮棗泥糕笑道:“就是這樣的點心才好吃,現在外頭賣的都是西洋貨,甜不拉幾的,我不喜歡。”

人老了,口味便越發挑剔,也更念舊了。

華爺爺拿了塊桃酥,小心捧着一掰兩半,将比較大的那塊遞給老伴兒,樂呵呵咬了口,“這可比咱們那會兒做的精致。”

棗泥糕的餡兒細膩水滑,沙似的,合着奶香酥皮入口即化。

桃酥看着粗糙,卻有溫柔內裏,嘴唇輕輕一壓,嘴裏就擎了一大塊,舌頭一卷一抿,就順着滑到食管裏去了。

還有椒鹽味的牛舌餅,山楂餡兒的鍋盔,噴香的奶酥……

老人家胃口小,老兩口各自交換了下,每樣嘗了點,也就吃得差不多了。

正吃着,華陽回來了。

華奶奶忙不疊跟他炫耀,“看看小鴻,巴巴兒給我們帶回來的東西。”

華陽:“……”

他就知道,一旦小紅在,他這個正牌孫子就靠了後。

不過一共兩盒,按照以往的習慣,估計爺爺奶奶會讓他帶一盒家去。

誰知下一秒,就見老太太很珍惜地将未開封的那盒收起來,口中兀自念念有詞,“好好放着,別潮壞了,回頭留着待客。”

華陽:“……”

你大孫子我不算客是嗎?

這麽想着,華陽憤憤地拿了一塊桃酥,一口下去一大半,沖雲鴻朝外面努努嘴兒,意思是去下頭大廳裏說。

白石村的住房建築大多維持着老式風格,一進門的正屋大廳裏砌着竈臺和爐子。

煙囪們從這裏出發,将熱氣輸送到各處,特別暖和。

爐子上永遠坐着胖乎乎的熱水壺,蜿蜒的壺嘴兒裏呼哧呼哧噴出白色水汽,像一輛永不停歇的小火車。

雲鴻跟着去了,順手從牆邊拿了爐灰鈎子,彎腰在竈臺底下扒拉,“爺爺說了,裏面煨着紅薯,讓我拿出來吃。”

說話間,果然扒拉出來兩個灰突突的蜜薯。

他如今也不怕燙,直接用手抓着拍灰,微微用力掰開,裏面便露出蜜一般的紅褐色瓜瓤兒。

雲鴻咬了一口,把另一半遞給還擎着半塊桃酥的華陽,“吃嗎?”

幾分鐘後,兩人一起抱着腿兒坐在竈前,臉被竈膛裏躍動的火苗映成橙紅色。

雲鴻啃着蜜薯,旁邊還趴着努力克服白狼氣息壓制的黑子,偶爾撕下來一小塊吹涼了丢過去,黑子就顫抖着張嘴接着,一人一狗配合得嚴絲合縫。

嗚嗚,人類身上可怕的味道更濃了!

嗚嗚,真好吃!

犬科舌頭都怕燙,雲鴻吹涼了再喂的行為深得狗心。

這蜜薯品質優秀,甜味特別純,哪怕以雲鴻如今挑刺的唇舌,也喊不出什麽不好的話來。

華陽用還殘留着桃酥香氣的牙齒慢吞吞啃着蜜薯,一時都有點懵,誰是這家孫子來着?

我來幹嘛來了?

他一邊啃着蜜薯,一邊打量許久不見的雲鴻,總覺得這小子似乎變了很多。

眼神不一樣了,沉穩不少。

看來過去這段時間,他真的經歷了不少事。

半晌,蜜薯啃完了,華陽才問:“之前你……”

吃完了蜜薯的雲鴻正撸狗,聞言動作一頓,認認真真看着他說:“哥,其實吧,我混了個公務員。”

華陽的表情十分複雜,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去做行為藝術嗎?”

其實連着兩次上級單位含糊其辭,他已經隐約猜到一點。

世界太大了,人類未知的部分也太多了,總有許多不适合公布在大衆面前的秘密。

他服役期間,也曾參加過保密性任務,很了解這種感受。

雲鴻剛要詳細解釋,華陽趕緊擡手制止,“不該說的就別說,我懂,都有保密條例,你別壞了規矩。”

雲鴻啼笑皆非,“倒也沒那麽強的保密性。”

別動局還真沒有什麽苛刻的保密條例,主要是這種事就算說出去了,一般人也不信。

就算信了,也輕易學不來。

華陽習慣性揉腿,丢給他一個“少驢我”的眼神。

雲鴻順着他的動作看過去,視線停留在他的膝蓋上。

之前華陽當的是邊防兵,常年都要跟明裏暗裏的敵人鬥争不說,自然條件也特別艱苦,冬天輕而易舉就能到零下二三十度。大雪一下大半個月,狂風夾着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刮得人都站不住腳。

戰士們還要蹚着沒腰深的積雪巡邏,手腳頭臉都凍爛了。

長年累月下來,年紀輕輕一身病,就沒幾個關節好的。

竈膛裏燒的是稭稈,關節處比較厚實,噼啪一聲響,裏面爆出來幾朵火花。

華陽拿着鐵鈎撥弄兩下,就見雲鴻從牆角堆着的蜜薯裏拿了一只,持續不斷輸入靈力。

死去的細胞被再次激活,本該變成食材消失在人類腹中的蜜薯迎來了新轉機。

比之前的大柿子樹更進一步,它的一生被濃縮到短短一瞬,走馬燈一樣展現人人類面前。

華陽眼睜睜看着已經有些蔫嗒嗒的蜜薯重新煥發出生機,然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迅速發芽、生根、抽條、開花,最終結出一大堆新鮮水靈的新蜜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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