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來不及繼續關注衣着, 雲鴻和安格很快發現了更嚴峻的問題:
夢境中沒有靈氣!
夢源自本人的經歷和認知,作為普通人的林振鶴壓根兒不知道世上還有修行者的存在,自然也就沒想過要有靈氣。
但雲鴻有丹田氣海, 安格有妖丹,都是自身力量的內部源泉, 兩人嘗試着調動了下, 發現還能用。
這麽一來, 即便沒有外界靈氣供給也能支撐一段時間, 不至于沒有反擊之力。
如果來的是普通修士, 真就只能抓瞎了。
除了衣着打扮不同外, 他們身上的東西都原封不動帶了進來,翠葉扳指在,手機也在。
手機信號甚至還是滿格的, 只不過撥號全都說是空號。
雲鴻摸了摸褲兜, 掏出了除手機外的所有家當:
一沓充靈符, 一根大鵬鳥羽毛。
在這裏就別指望耗能巨大的大鵬鳥羽毛了, 不過充靈符倒是可以用。
挺好挺好。
基本情況摸清了, 得找個人打聽下林振鶴在哪兒。
在一幹激動而雀躍的迷弟迷妹中, 被迫追星的雲鴻和安格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偏周圍幾個青春洋溢的妹子很熱情, 見兩人四下亂看, 便主動開口, “你們也喜歡振鶴哥哥嗎?哪個群的?”
振鶴哥哥……
Advertisement
雲鴻和安格齊齊犯了惡心。
殺了我吧。
指望安格搞社交,還不如許願老虎吃素,雲鴻硬着頭皮上。
“咳,話說簽售會什麽時候開始?”
記得好像有種說法, 如果你告訴夢的主人這是在做夢, 他就會醒, 就是不知道在黃粱夢中适用不适用。
不過總要試試看。
緩解尴尬的最佳途徑就是不接話,然後另起話題,讓對方跟着自己的節奏走。
果不其然,那幾個妹子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當即湊在一處嘀咕起來:
“是啊,說好的九點半開始,這都九點三十五啦。”
“振鶴哥哥該不會出什麽事吧,他一向很守時的……”
雲鴻被這幾聲情真意切的振鶴哥哥震出渾身雞皮疙瘩,忙選擇性失聰,低頭看手機。
他想了下,嘗試着在搜索引擎中輸入“林振鶴”三個字,立刻跳出一大片新聞資料。
連百科都有,正經是個大名人了。
安格也湊過頭來看,雲鴻才要把手機往他那邊挪,對方卻按住了,淡淡道:“看得見。”
這話是從他頭頂上傳來的。
安格的真身健碩強大,化作人形後也相當挺拔,足足比雲鴻高出大半個頭,這會兒站在斜後方,正好窺屏。
只是這個姿勢……
雲鴻能感覺到他呼吸的熱氣都順着後腦勺,一路滾到脖頸裏,燙得他本能地縮脖子。
雲鴻有點不自在,剛要扭頭抗議,對方卻先一步按住他的後腦勺,聲音直接在耳邊炸開:
“這個夢境有點意思。”
雲鴻頓時就顧不上糾結姿勢了,忙收回視線看起來。
在夢境世界中,林振鶴的出身沒有改變,但這裏的父母非常通情達理,對他從小到大的愛好都很支持。
夢境中的林振鶴如願以償學了架子鼓,還參加了不少比賽,獲了幾個不大不小的獎項。雖沒取得實質性成績,但林父林母都全程陪伴,并相當引以為豪,在接受各大采訪時屢屢提及。
待到高中時,林振鶴發現了自己對漫畫的天分和愛好,林父林母又在第一時間為他聘請了專業的老師,購買大量畫材……甚至在那棟中式園林風格的小別墅裏,單獨開辟了一間畫室。
很快,林振鶴的畫功突飛猛進,高二時就開始在網絡上連載漫畫,高三時順利改編動畫……
夢境中的林振鶴擁有了一段與現實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無比渴望的人生。
雲鴻嘆了口氣。
有點兒可憐。
但一味逃避不是辦法,成與不成的,總得出來解決。
況且,他可不想一輩子待在別人的夢境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振鶴始終沒有出現,大量聚集的粉絲們開始躁動起來。
有粉頭代表出面跟主辦方溝通。
又過了會兒,一個打扮得企鵝似的男人走上臺去,抓着麥克風說了幾句場面話,最後歉然道:“感謝各位對振鶴的支持,感謝大家百忙之中撥冗前來,實在很抱歉,振鶴因為突發情況沒辦法……”
不來了?
雲鴻一怔,“跑了?”
安格一言不發拉着他往外走。
“怎麽了?”雲鴻見他盯着不遠處幾個紮堆說話的人,問道。
安格道:“那幾個應該是林振鶴團隊的工作人員。”
剛才他聽見其中一個發語音了。
雲鴻既驚且羨,“這麽遠你都聽得清?”
隔着大半個會場呢!
這個距離,周圍還全都是烏央烏央的粉絲,亂糟糟的,如果他集中精神去聽的話,倒也能聽見。
但安格就是随便聽了下,這就聽見了?
安格的眉眼突然舒展了些,“還好。”
雲鴻啧啧幾聲,“天賦異禀啊。”
不過動物的聽力本就比人類敏銳,這個也羨慕不來。
兩人穿着那件滑稽的追星體恤,跟着那幾個工作人員下了地下停車場,然後眼睜睜看着人家上了車,絕塵而去。
雲鴻:“……”
安格:“……”
這不欺負人嗎?
“騎上來。”
安格瞬間化作牛犢大小的白狼,對雲鴻俯下身體。
雲鴻猶豫了下,眼見那車子都快駛出停車場了,一咬牙,攬着白狼的脖頸翻了上去。
“抱歉啦!”
夢境中的靈力用完了就沒,得省着點,用在刀刃上。
“抱住我的脖子。”
說完,白狼就風似的蹿了出去。
初時雲鴻還有點放不開,可四爪狂奔的野獸跑得實在太快,只要一松手,就有掉下去的危險,也只好照做。
牛仔褲的料子并不厚,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胯/下野獸奔跑間舒展而柔韌的肌肉紋理……
妖物超常的體能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兩人都隐匿了身形,沿着大馬路尾随車子一路狂奔。
白狼只取直線,前面擋着車就跳上去,走着人就躍過去,甚至那車子拐彎駛入小路後,它幹脆就彈出鋒利的爪子,刀切豆腐般順着垂直的建築攀爬,在高高低低的房頂上奔騰跳躍,如履平地……
電影特效都拍不了這麽野。
雲鴻只覺得視線忽高忽低,過山車都沒這麽刺激。
抵達目的地時,竟有幾分意猶未盡。
跟到酒店之後,雲鴻和重新化為人形的安格又一路尾随上了電梯,來到一間套房門前。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直接掏出房卡刷開門,雲鴻和安格跟着進去,一眼就看見了沙發上坐着的林振鶴。
找到了。
聽見動靜的林振鶴擡頭,“帶飯了……”
他看見了工作人員身後的雲鴻和安格,突然神色大變,朝工作人員大喊,“你們怎麽把他們帶過來了!”
工作人員面面相觑,茫然道:“誰們?”
來的就只有自家人啊。
雲鴻微怔,扭頭對安格道:“他能看見我們?”
現在他們還在隐匿身形呢,按理說,普通人是看不見的。
安格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兩種可能,隐匿對夢境的主人無效,或者,他本就有修行的天分。”
隐匿身形說白了就是利用自身的靈力和妖力在體表形成一層膜,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普通人看不見那層膜,自然也看不見人。
但對修士和部分有修行天分的人來說,不過是隔着層透明塑料布,照樣看得見。
雲鴻點頭,看着迅速焦躁起來的林振鶴,“他現在的樣子,顯然知道自己在做夢,也知道我們是侵入者。”
這樣的話,“戳破夢境,回歸現實”的作戰方案就行不通了。
折騰到現在,安格已經沒什麽耐性可言了。
他雙膝微屈,從前面擋着的一排工作人員上空躍過,徑直落到林振鶴面前,單手卡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人提了起來。
“那就打醒。”
幾個工作人員就見林振鶴神情驚恐的看着空無一人的地方,然後竟懸浮在了半空中!
衆人都傻了。
林振鶴拼命拍打着安格卡住脖子的手,兩條腿往他身上亂踢,“放,放開……”
巨大的疼痛襲來,缺氧的感覺讓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整個夢境都被波及,周圍的一切突然像流動的水面一樣搖晃起來。
奢華的酒店房間漸漸模糊,工作人員的身形不斷搖擺、錯位,像被惡意扭轉的動态畫面。
安格挑了挑眉毛,突然低低地笑了聲,竟一點點加重了力道。
夢境又如何?
黃粱枕又如何?
只要人的求生欲在,就必須醒過來。
雲鴻也沒想到安格下手這麽狠,忙跑過來,“你別把人掐死了。”
最近看多了安格的人類形态,他常常會忘記對方的真身,而每到這種時候,對方卻又會以實際行動提醒:
人和獸确實是有區別的。
也許他對自己和潼關都不錯,但面對其他人類時,卻從不知道“和氣”“委婉”怎麽寫。
主人受難,牽連夢境。
整個空間都在扭曲,細微的碎裂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如同碎裂的鏡面,一層又一層畫面開始剝落,露出無垠的黑色背景。
林振鶴瞳孔猛地收縮,漲得紫紅的臉上突然迸發出某種強烈的神采。
他口中喃喃道:“不行,不行!我不要醒過來,我不要醒過來!”
他艱難地扭過頭去,朝着茶幾上的一摞漫畫樣刊伸出手,兩只眼睛裏慢慢被血絲侵占,額上、太陽穴上都是暴起的青筋:
“殺了他們!”
話音未落,一本本樣刊無風而動,像被無形的大手翻動一樣,一張張書頁刷拉拉滾過,形成一片半圓形的殘影。
耀眼的白光過後,從裏面沖出一群騎着白馬,穿着铠甲的歐洲騎士,正是漫畫裏的造型。
林振鶴召喚出了一支軍隊。
在他一手打造的夢境中,他無所不能。
酒店房間徹底崩塌,但夢境卻并未因此碎裂。
漆黑的空間不斷扭曲、拉伸,竟迅速轉化為一望無際的原野。
雲鴻愕然看着煥然一新的環境,放眼望去,原野盡頭竟還能看見袅袅炊煙,就連迎面吹來的風中,也帶着清晰的花香。
真實的可怕。
一陣狂風刮過,無垠的原野掀起綠色海浪,一波一波蕩了開去。
為首的金發騎士叽裏呱啦說了幾句鳥語,便舉起長/槍,率先帶隊朝雲鴻和安格沖來。
以暴制暴什麽的,對安格的效果只有一個:火上澆油。
他當即冷笑一聲,擡手把林振鶴甩到雲鴻面前,縱身一躍而起,在半空化為巨大的白狼。
随着一聲悠長的狼嘯,白狼張口噴出白色的寒氣。
寒氣從天而降,瞬間将接觸到的草尖兒凍成銀白色,沖過來的騎兵無一例外都連人帶馬都凍成冰雕。
他們到死也還維持着奔跑沖鋒的姿态,透過晶瑩的冰層,甚至能看到細微的面部表情。
真正的栩栩如生。
白狼自天空俯沖而下,巨大的狼尾一掃,那些冰雕就炸成漫天冰屑。
大小不一的冰屑紛揚而下,在空中折射出七彩的光,帶着幾分致命的美感。
林振鶴捂着脖子趴在地上猛咳,一扭頭就見自己的先頭部隊全軍覆沒,臉都白了。
“再來!殺了他們!”
不可以,誰都不可以破壞我的夢境!
壞人,都是壞人!
滿地碎片開始蠕動,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被按下倒退鍵,散落一地的冰屑重新聚攏到一起,冰雪消融,肉身複蘇,殘骸重新變為英俊的騎士和高頭大馬。
白狼前爪刨了刨草皮,藍眼睛裏流露出幾分人性化的譏诮。
它身上銀白色的毛發忽然根根豎起,蒼白的冰雪氣息在它身邊集聚,然後凝結成尖銳的冰淩,呼嘯而去,将源源不斷的敵人紮成一串串刺猬。
尚未來得及沖鋒的騎士軍團被釘在原地,長長的冰淩穿透了他們的軀體,标槍一樣斜插在地上,死而不倒。
殷紅的鮮血順着透明的冰淩流淌,将那一圈草皮都染成了紅色。
剛還叫嚣着要殺人的林振鶴渾身發抖。
這是個稍微帶點暴力色彩就要被打碼的時代,林振鶴也不過是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年,對于“殘酷”“戰争”之流的了解,也不過是零星的書面文字。
而此時此刻,他卻親眼見證了屠殺。
就在面前,還是兩次。
空前的視覺刺激讓他嘔吐不止。
而做完這一切的白狼甚至打了個哈欠,伸出粉紅色的舌頭,悠閑地舔了舔爪子。
還有嗎?
它甚至沒怎麽動用妖力。
林振鶴已經有些癫狂了,一邊吐一邊哭一邊喊着“再來”。
然後俊美如模特的騎士團便在他眼前死了一次又一次。
最後,林振鶴崩潰了。
“還不想醒過來?”
雲鴻在他身邊坐下。
林振鶴不說話,只是仰面躺在地上,盯着天空無聲流淚,說不出的絕望。
少年抽噎幾聲,哽咽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們就是不放過我……”
我都躲到夢裏來了,為什麽還要這樣。
雲鴻嘆了口氣,“其實我們真的是來幫你的。”
林振鶴像是被氣到了,紅着眼睛怒視。
把我的騎士團屠戮殆盡,還說是來幫我的?
白狼慢悠悠走過來,像之前在學校操場那樣趴在雲鴻身後,後者稍一遲疑,很熟練地靠了上去,一邊撸毛一邊道:“你的騎士團可以無限複活,但我們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這個你不知道?”
進入夢境的是靈魂,軀殼沒了尚能想辦法重塑,可一旦靈魂死了,那就徹底完蛋。
林振鶴愣了下,紅彤彤的眼睛有些慌,突然結巴起來,“我,我不知道……”
他只是感到絕望,憤怒完全沖昏了頭腦,占據了理智。
“可,可這不是我的夢境嗎?”
他喃喃道。
除了我之外,難道不該都是虛構的嗎?
雲鴻反問道:“你見過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來的夢境嗎?這些夢境都是連續的吧?”
林振鶴遲疑了下,還是老老實實點頭。
其實之前他已隐約猜到,不然也不會危急時刻直接抱住黃粱枕強行入夢。
只是仍心存僥幸。
現實生活中我已經那樣憋屈,活得像個傀儡,在自己的夢裏,還不能任性一回嗎?
“對不起……”他吸了吸鼻子,吧嗒吧嗒掉淚,小聲說。
他只是不想面對現實,沒想過要殺人。
雲鴻一怔,是個好孩子。
“不能全怪你,黃粱枕會放大人的**,慢慢侵蝕人的理智……”
剛才他就覺察出不對勁來了。
安格平時雖然暴躁,但正常情況下,也不至于上來就是屠夫的手段。
他應該也意識到了,有刻意控制過,所以不管反殺多少次,都沒直接對林振鶴下毒手。
雲鴻拍拍林振鶴的腦袋,“哭完了?哭完了就醒來。”
林振鶴又想哭了,“我能不能……”
“你不能。”雲鴻直接把他的話堵死了,“就像我剛才說的,你利用黃粱枕逃避,黃粱枕應該也會以人類**為食,慢慢壯大。時間長了,你會漸漸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徹底迷失。你留在現實生活中的肉身如果有人照料,會幸運一點,變成植物人;如果沒人照料……不過一堆爛肉。”
“可是我好累,”林振鶴把腦袋埋在膝蓋裏,帶着哭腔道,“真的好累,我也想像別的同學那樣,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有在夢境中,他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像個活人。
雲鴻道:“那就去做。”
“可是……”
“沒什麽可是。”雲鴻平靜道,“有夢想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只要你想,沒什麽不可以。”
說得輕巧。
林振鶴心想,以前他也是這麽認為的,覺得只要自己堅持下去,爸媽一定會理解的。
但現實卻狠狠打了他的耳光。
“恕我直言,”雲鴻突然道,“你爸媽着實有點變态。”
林振鶴:“……”
他甚至看到那頭巨狼咧了咧嘴,像在笑。
雖然他也這麽覺得,但聽別人這樣大咧咧說出來,心情難免有些複雜。
作為四十多年的資深“變态”,指望林父林母立刻扭轉思想基本不可能,除非徹底洗腦。
所以要打破現在的死局,只能林振鶴自己做出取舍。
比如說,為了理想和将來,是否願意放棄一點變态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