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振鶴的語音不多,內容也大致相仿,基本都是在說自己現在很快樂,讓高平安心并保密。

雲鴻把手機還給高平,“你就不擔心他總不來上課,耽誤高考?”

高平把手機在掌心抛了幾下,“勞逸結合啊弟弟,林振鶴自我管理能力可強了,我們私底下都叫他機器人。機器用的時間長了還要保養呢,更何況是個大活人?如果不是他自己真的撐不住了,絕對不會想休息的。”

現在孩子營養好發育早,網絡信息又靈通,一般都挺早熟。

十八歲的少年,除了單純點,基本思維構造已經無限趨近成年人了。

甚至因為沒經過社會的磋磨,有些事情反而比成年人更通透。

只是……

雲鴻愣了下,“你叫我什麽?”

弟弟?!

你是我弟弟!

高平撓撓頭,“你們是林振鶴的堂表兄弟吧,不過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我們關系好着呢,他弟弟就是我弟弟,走,請你吃披薩去!”

如果不是親戚,誰還巴巴兒跑學校來問情況?

反正他是真的沒把眼前這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少年往高人身上靠。

雲鴻:“……”

吃個鬼的披薩呦!

這傻孩子腦子怎麽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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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的嘴角抽了抽,忽然覺得偶爾來人間轉一轉,見證下物種多樣性也挺有趣。

說話間,三人已經來到一家披薩店門口,高平直接推門進去。

見雲鴻和安格神色複雜地站在外面,便替他們撐着門,擡手用力招呼,“進來啊,趕緊跟我說說他到底怎麽了。”

好兄弟的命要緊,他的命也挺值錢。

學習了一天,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得吃點兒高熱量的。

高中生大約是世界上腦力和體力消耗最旺盛的種族之一,尤其孩子們正處于成長發育期,那胃口就跟黑洞似的,永遠沒有填滿的時候。

高平一口氣點了倆十二寸的黑椒牛肉培根奶酪披薩,熱量高高的,“姐姐,一個現在就上,另一個等會兒我走的時候打包。”

還有三節晚自習,肯定餓,得整點兒宵夜。

又問雲鴻和安格吃什麽,雲鴻就推說吃過了。

他現在對外面賣的食物已經沒什麽興趣了:

味道又差,雜質又多……挺廢培元丹的。

正值飯點,披薩店裏擠滿了嗷嗷待哺的高中生們,雲鴻三人挑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說話。

高平顯得有些踟蹰,猶豫良久,才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湊過來,微微壓低了聲音道:

“他确實挺不開心的……你別看着林阿姨和林叔叔那麽溫文爾雅的樣子,其實為人特別霸道,林振鶴剛出生就把他的人生規劃好了。從小到大,振鶴穿什麽吃什麽做什麽,都得按着爸媽的意思來。

小的時候就算了,不懂事嘛,可現在他們還不放手,變本加厲的,就連振鶴考大學的志願都要幹涉!

他們兩個是學傳統寫意畫和書法的,然後就想讓振鶴也搞這個,但是振鶴不喜歡……”

這種案例太普遍了,以至于雲鴻聽完,竟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或許他早該猜到的。

之前在林家時,他不過試探性地提了一句“林振鶴可能不開心”,林父林母的反應就很激烈,斬釘截鐵地說他們做得多麽好,兒子絕不可能抑郁。

從頭到尾都是那樣理所當然。

高平吭哧吭哧吃了大半個披薩,又咕嘟嘟喝了幾大口橙汁,繼續道:“報志願嘛,除非有家族企業繼承,不就是看天分和愛好嗎?”

雲鴻好奇道:“林振鶴自己想報什麽專業?”

高平說:“他确實挺有藝術細胞的,不過不是中國傳統藝術。他特別喜歡畫漫畫,想象力特別豐富,而且畫的也挺好的,有一部還在網站連載了呢!”

所以林振鶴想報動漫相關專業,但林父林母卻始終堅信那些新興玩意兒不是正道,既不高雅又淺薄,簡直就是人間糟粕。

林振鶴的人緣好,但真正的朋友卻只有高平一個,所以好些話也只敢跟他說。

他告訴高平,自己掙的稿費已經足夠大一的學費和生活費了。

哪怕父母不同意,他也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支付費用,而不被家人轄制。

“到時候我把志願書的地址寫你家的,然後離家出走,開學日直接去大學報道……”

少年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瘋狂閃動着與外表不相符的光,甚至做出了最壞的打算。

只是萬萬沒想到,林振鶴沒能熬到高考結束。

他崩潰了,選擇了自我封閉。

雲鴻問:“那他有沒有跟父母談過?”

其實這話問了也白問,但凡有一點兒可能性,林振鶴都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高平嗤笑一聲,“沒用,他初中的時候想學架子鼓,家裏人不同意,他用壓歲錢偷偷去報了個班。結果林叔叔林阿姨知道後,直接讓助理找上門去,強行改成了古琴課……還跟幾個現代樂器班的老師和負責人挨個打招呼,誰敢接受林振鶴來報班學習,就要告他們誘騙未成年人。”

就連安格這個非人類聽着都覺得窒息的程度。

雲鴻忽然意識到:家庭完整的孩子也未必幸福。

太過沉重的愛反而成了負擔,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高平嘬着吸管,視線在雲鴻和安格臉上不斷游移,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

這倆人看着挺年輕,可言行舉止卻十分沉穩,有種讓人不自覺信服的氣質。

尤其是那個剛才把自己提起來的,眼神特別……沉,跟口古潭似的,帶着點兒吓人的幽深。

反正完全不像十幾二十來歲的人。

雲鴻笑而不語。

安格倒是有些意外的樣子,挑了挑眉,“還不算傻到家。”

高平:“……”

禮貌嗎?

他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我不管你們是誰,你們真的能救林振鶴嗎?”

他覺得林振鶴特別可憐。

可涉及到這種家務事,以現在國內的風氣,外人真的很難插手。

如果是以前,高平也不願意這麽早就冒着風險捅出來。

可現在不一樣了,林振鶴要死了。

媽的,人都要死了!還有什麽可顧忌的!

這事兒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難辦。

說好辦是因為造成眼下局面的唯一壓力來源就是林父林母可怕的控制欲,只要一指頭把那倆人戳死就一勞永逸。

說難辦是因為有不成文的規矩,修行者不得擅自對平民出手,而且關鍵現在他摸不清林振鶴本人究竟是個什麽态度。

如果那孩子天生耳根子軟沒主見,哪怕現在混過去,日後必然再犯,永無盡頭。

但偏偏雲鴻來了。

打從他接手了這件事開始,他就跟林振鶴之間有了一段因果、一段緣分。

如果不徹底了結,天長日久的,必成橫亘在修行路上的絆腳石。

恰在這時,雲鴻的手機響了,電話那邊傳來林母驚喜交加的聲音:“道長,振鶴醒了!”

她的聲音很大,連高平都聽見了。

等雲鴻挂了電話,高平立刻道:“我能去看看他嗎?”

知道好友随時可能喪命,他怎麽坐得住。

雲鴻道:“你去就是自爆,下次吧。”

之前林父林母來的時候,高平什麽都沒說,什麽也不知道,可現在卻又突然跟雲鴻攪在一起,這不明目張膽地告訴他們剛才撒了謊嘛。

如果以後林振鶴出點什麽事,難保那心理扭曲的兩口子不遷怒。

話又說回來,如果此去事情解決了,兩個少年自有相見之日;

如果解決不了,多見一面少見一面的,也沒什麽分別,到時候等着上墳就是了。

然後高平就眼睜睜看着雲鴻和安格瞬間消失。

是真的消失了!

他整個人都特麽傻了!

倆大活人!

光天化日之下,沒了!

高平使勁揉了揉眼睛,還是沒有!

他哆哆嗦嗦伸手摸了摸剛才兩人坐過的地方,嗯,熱乎的,确實有人來過。

他又拉住路過的服務員,“姐姐,你還記得剛才跟我一起進來的那倆人嗎?”

服務生四下看看,“記得啊,怎麽了?”

“沒事,”高平木然道,因為過度震驚,竟顯出幾分平靜,“沒事……”

事兒大了!

這特麽的不是什麽堂表弟,而是神仙,活神仙啊!

媽媽,我見到神仙了!

再說雲鴻和安格。

他們也不知道林振鶴能清醒多久,所以當機立斷選擇隐匿行跡後直接飛過去。

短短幾分鐘,林父林母就見兩位道長推門而入。

這麽快?

從後花園走過來都不只這點時間!

林振鶴果然醒了,正木然地坐在卧室外面的小套間吃飯,父母說什麽也不應聲,活像個提線木偶。

雲鴻就對林父林母道:“麻煩兩位出去下,我單獨跟他談談。”

林母張了張嘴,卻被林父一拽袖子,到底是一步三回頭的出去了。

安格看了雲鴻一眼,也跟着出去。

他也不遠去,就在客廳那兩口子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抱着胳膊,也不說話,直勾勾盯着他們瞧。

林父林母原本是要說點悄悄話的,可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只好生生咽回去,又勉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道長,您有話要說?”

沒反應。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位冷冰冰的道長眼神尤為可怕,給他多看兩眼,那後脊骨都發涼。

“您想吃什麽,喝什麽嗎?”林父又問。

沒反應。

他剛要繼續問,卻見對面的年輕人已經相當不耐煩地擰起眉頭,“話真多。”

林父:“……”

我這叫待客之道!

安格就是想盯着這兩口子點兒,別再弄那麽多惡心事,好讓雲鴻趕緊把這頁揭過去,他們就可以繼續回去快樂修仙了。

可沒想到屁話這麽多。

雲鴻去林振鶴對面坐下,“你想冒着跟父母決裂追求理想和自由,還是選擇親情?”

修仙時間久了,确實會對一個人的性格産生影響。

如果放在以前,雲鴻聽見這種事還會産生一點類似于同情的感同身受,現在卻覺只想直搗黃龍,快刀斬亂麻。

比起漫漫長生和洪荒宇宙,這點家庭抗争難免顯得微不足道。

一直沒反應的林振鶴突然抖了下,木然的眼睛裏沁出來一點光亮。

他望向雲鴻,“你……”

雲鴻繼續道:“不用懷疑,只要你點頭,我就有辦法讓你得償所願。但人的感情不可控,且禀性難移,中年人的觀念幾乎無法更改,事成之後,長久以來維持的家庭和睦表象必然破裂……”

或許未來會有轉機,但那必須寄希望于林父林母完全扭轉觀念,希望過于渺茫。

他接的任務是“拯救少年林振鶴”,而不是顧全兩位林大師的顏面。

這件事本身就沒有兩全法,拼的就是誰更心狠。

在家庭生活中,心狠的一方,總會過得比較好。

有的時候,親人反而是最可怕的。

他們中的某些人肆無忌憚地揮舞着名為“血脈優勢”的利器,将弱勢的一方刺得鮮血淋漓,遍體鱗傷。

那樣的親人,已經不再是親人,而是最恐怖的敵人。

聽着對面的少年面不改色說出可怕的話,林振鶴腦子都亂了。

他在說什麽啊!

他真的能幫我?

可是,可是爸爸媽媽一定會不高興的。

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他們說過的,他們會去大學裏鬧,會上網控訴我不孝,會讓我不得安生……

可是,可是我好想要自由啊!

不,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我好累……

少年被腦海中兩種截然相反的強烈情緒瘋狂撕扯,突然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噪音。

他扭頭朝卧室裏跑去,“不要問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雲鴻立刻追了上去。

可惜卧室距離這邊太近,他的指尖都要碰到林振鶴的後背了,後者卻也砰一下摔上門,還順手反鎖了。

林振鶴剛受了刺激,如果再次入夢,狀态一定急轉直下,保不齊就此醒不過來了。

木門對修士的抵抗力幾乎為零,雲鴻剛要擡腳踹,安格的腿卻先一步過來了。

一腳下去,整個木門都向內倒飛出去,半邊門框都塌了。

匆匆追上樓的林父林母目瞪口呆。

而卧室裏的林振鶴卻已經跌跌撞撞推倒精美的屏風,整個人撲到床上,将那只兩面帶孔的瓷枕摟入懷中。

然後,瞬間陷入沉睡。

是那個枕頭!

所以說,弄這麽多古董幹什麽!

除了混淆視聽之外屁用沒有!

雲鴻暗罵一句,一把抓到瓷枕上,想用蠻力将林振鶴分開。

然而手指碰上瓷枕的瞬間,他忽然聞到了一股奇異的甜香。

那香味既厚重又輕盈,這樣憑空出現,總帶着幾分妖冶。

他動不了了。

安格本能地抓住他的胳膊,嗅到同樣的香味後頓時一愣。

“是黃粱飯的味道。”

黃粱似小米而非小米,如今已經鮮有人用它蒸飯了。

但此時此刻,卻立刻就讓人想起來一個成語:

“黃粱一夢!”雲鴻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他和安格的肉身就軟軟滑了下去。

這感覺很神奇,像在做夢,卻又真實得可怕。

似乎只是空間抖動了下,再睜眼,整個場景都變了。

“沒事吧?”安格問。

雲鴻搖了搖頭,看清他此刻的打扮後,差點笑出聲。

再看看周圍的環境,整個人都不大好了。

他們現在好像是在一個商場裏,确切的說,是某大型線下活動現場。

他和安格都是一樣的打扮,一樣的一言難盡:

兩人都穿着白T恤加牛仔褲,白T恤上面印着的赫然是林振鶴的頭像……

雲鴻:“……”

安格:“……”

兩人都在看清對方打扮的瞬間想嘲笑對方,可再低頭看到自己的扮相後,又整齊地僵硬了。

什麽鬼?

商場一樓正中央的空地上搭了一個舞臺,桌椅、音響、攝像齊備,似乎只差一個主角。

後面的大背景布上印刷着巨幅漫畫,好像是國外風格的,幾個主角都是金發藍眼、紅發綠眼這樣的配置,穿着铠甲騎着馬。

右下角還寫着一行小字:

新銳漫畫家林振鶴簽售會。

周圍一群大姑娘、小夥子,手裏拿着橫幅的,抱着漫畫書的,各個神色癫狂神情激動,分明就是個大型追星現場。

雲鴻:“……”

林振鶴給自己夢裏做的人設啊,還挺□□的……

安格直接就把身上的T恤撕了。

大妖的皮毛可以随心所欲的幻化成自己喜歡的服飾,若在平時,他只要心念一動,皮夾克就該跳出來了。

可萬萬沒想到,T恤碎裂的瞬間,露出來的既不是他赤/裸的胸膛,也不是熟悉的皮夾克,而是……另一件一模一樣的白T恤!

安格:“……”

雲鴻:“……噗!”

不是他想笑的,只是這一幕實在太詭異,詭異到近乎滑稽。

安格好看的嘴唇抿得死緊,兩側的嘴角用力下拉。

他将手中的T恤殘片摔到地上,面沉如水,臉黑得吓人,恨不得現在就把始作俑者揪出來凍成冰坨。

這世上,沒人敢逼他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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