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見
入夜,涼如水。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的從樂紹衣門前穿過。
屋內,檀香缭繞,佳人酣睡。
樂十四站在床榻邊,溫柔的看着樂紹衣的睡顏,心中霎時溫柔如水。經過這件事情,他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麽喜歡她,甚至是……愛她。
愛她善良,愛她堅定,愛她如此深沉的愛着自己。
不過兩日未見,他心中的想念就快要把他逼瘋了,想知道她這兩日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像自己想着她一樣想念自己。
或許是屋內炭火太旺,樂紹衣輕輕翻了個身,被子從順勢肩膀上滑落。
樂十四見狀,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為她蓋好被子,又細心地為她換了火盆裏的炭火,好讓屋裏不那麽燥熱。
從蓋被子到換炭火,這一切動作輕柔,仿佛是害怕驚醒了小姑娘一樣。
十七年來,他保有的所有柔情,皆是為了此刻正在熟睡的姑娘。
做好這一切,他又靜靜地站回剛才的位置,凝視着樂紹衣的臉出神。
過了許久,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眶漸漸泛紅,嗫嚅着說:“我至親已去,這世上除了你,便再也沒有能令我依靠之人,我只有你,不想連你也失去。”
“這世間龌龊之事太多,而你生來就是為光明存在。我不該……也不能自私的拉你同我一起。待我報了大仇,世上再無敵人,那時便可以毫無顧忌的站在你身邊。”
這是他第一次說這麽多話,沒有任何不耐,不加任何省略。他想把自己心裏想的通通說出來。
十四不善言談,又着急想要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這段話斷斷續續,說了許久。
他就這樣站着,站到四更将盡。雙股漸漸發顫,只好挪動着麻掉的雙腳一步一步蹭到了窗戶邊。
Advertisement
十四尋了個位置坐下,望着月色出神,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熟睡的樂紹衣。
一直到天色将明。
樂紹衣睜開眼已是辰時,她餍餍地伸個懶腰,不知為何,昨晚睡的尤其安穩。
她眼波不經意的一轉,就看到有個人正坐在窗邊。
吓得她心神一凜!
旋即又發現那人正是兩日未見的十四。
樂紹衣醒來的時候十四就感覺到了,他緩緩轉過身,面對着她。
晨光自窗外打入,照在十四的後背上,由于逆着光,樂紹衣看不清十四臉上的表情,只聽得他說了一句:“小姐醒了。”
樂紹衣還在雲裏霧裏,滿腦袋的疑惑——十四怎麽會出現在自己房間?他又來了多久?找自己有什麽事情?
這些疑惑沒來得及問出口,十四就開了口:“小姐,師父要我去一趟烏山,我打算今早動身。”
“需要多久?”她下意識問道。
“不知道。”十四低下頭,盯着地面抿唇道:“待我回來,找你。”
然後在樂紹衣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轉身走出了房屋。
天色越來越亮,直到晌午,她用膳的時候心髒一直噗噗跳個不停,仿佛有什麽就要發生了,盡管她不知道,但那不安的預感是确實存在的。
從今晨見過十四,這樣的感受與時俱增,直到此刻達到不安頂峰。
是不是……遺漏了什麽……
用完膳出來的時候,樂紹衣剛好在前廳碰到了符簡師傅,便順口一提:“您交代十四去幹什麽了?”
符簡莫名其妙:“我什麽都沒交代。”
就在此時,雪花自空中簌簌而落,漫天飛雪揚地而起。
風雪緊急。
青城一官道上,一輛馬車飛馳而過,朔風漸起,卷着風雪回旋飄散。
忽見不遠處,有一飛刀閃着寒光呼嘯而來,馬夫遇刺驚到了馬匹,駿馬嘶鳴,高揚前蹄。後面車廂随着馬的動作高高揚起,馬上就要被掀翻——
千鈞一發之際,車廂內飛出一把寶劍,像受了什麽指引一樣,懸空割斷了連接馬匹和車廂的繩子。
車廂落地。
車簾無風自起,車廂裏的神秘人終于現身。
——唐琦飛身而出,順勢握起橫在半空的寶劍,在空中翻了個身落到地上,警惕的朝四周打量幾眼,沉聲喝到:“何必躲躲藏藏?不如現身一戰!”
雪更大了,風更緊了,近處遠處,都是白茫茫的世界。
紛紛揚揚的大雪中,一身着黑衣的男子閃身出現,他面若冠玉,卻帶着來自地獄的冷冽。
待他走近,唐琦看清楚他的面容後,不禁渾身一震!
這——這少年!竟跟前武林盟盟主長得一模一樣!
“你……你到底是誰!”
“死人不用知道。”話音剛落,黑衣男子便攜着淩厲勁風撲擊而去,直擊唐琦要害!
唐琦被迫迎頭格擋。
雖說黑衣人來的出乎意料,但唐琦怎麽說也是統領武林盟之人,身家功夫不輸旁人,所以在短暫的狼狽之後,二人漸漸打平。
唐琦近距離和黑衣人接觸,八分心思在對敵,二分心思在觀察。
這人,究竟是誰?
看着不過十七八歲,卻有如此功夫,最詭異的是,他面容幾乎和前武林盟盟主一模一樣!
十七八歲……他難道是……!
葬送在自己手下的人命總是記得尤為深刻,哪怕過去幾千個日夜依舊清晰如昨。
唐琦驚呼而出:“宴傲!”
宴傲,宴家最小的小公子,出事那年他不過三歲,如今十四年過去,他不正好十七歲麽?!
雪地裏踏着碎瓊亂玉,北風迤逦而行。
十四絲毫不為所動,哪怕對方已經知悉他的身份,他也沒有任何害怕,因為他本就沒有遮掩自己面容的想法。
唐琦已年近四十,又加之在武林盟多年養尊處優,哪怕武功再好,他也跟十四耗不起。一百招後,頹勢漸顯。
他暗道不妙,只好且戰且退,并且趁樂十四不注意偷偷鳴了火笛,那是武林盟盟主用來救命的最後防線,火笛一出,方圓十裏之內所有效命武林盟的江湖人都需在一刻鐘內出現,護主抗敵!
雖說武林盟近些年越發分崩離析,不複當年輝煌,但還是有一些不願離開之人,死守武林盟,并期待武林盟重振光輝。
支援之人趕來的時候,唐琦身上已挂了不少彩,平素整潔的衣服染上了灰土,就連發髻也松散不堪,甚是狼狽。
他們一來就立刻加入到戰鬥。
局勢在他們加入之後瞬間翻轉,十四的優勢被漸漸打平。
他心中焦急,暗暗咬牙。卻在一刻瞄準時機倏然出手,手中刀影從一人脖頸劃過,拼着放棄防守也要将對方一刀斃命。
一個。
兩個。
三個。
這種損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招數一開始還管用,到後來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力氣速度越來越跟不上。
這場大雪,浩浩蕩蕩。風雪之聲交織着席卷天地。
越來越濃的風雪中,十四漸漸處于下風。
他半跪在地上,血從他的傷口中滲出,一點點落在雪地上,殷紅的血液映襯着白到刺眼的大雪。如此狼狽,他的面容仍是夾雜着淩厲的刻骨仇恨。
驚人心魄。
在衆人呆愣于這個少年如同狼一般兇狠的眸光時,十四倏地旋身而起,拔地數丈,長劍一橫,寒光凜冽。
又斬殺一人!
卻在退回時失了力,動作微晃,落到地上滾了幾圈,傷口的血流得更多。
大雪夾雜着勁風襲來,風中帶着濃厚的血腥味。
一裏外就是山崖,離山崖越近,風聲越大,就像是不安的怪獸,吼叫着要把他們吞進胸腹。
戰到此刻,敵方連帶着唐琦僅剩三人。
唐琦一個眼色,三人就分散開來,呈包圍之勢将十四團團圍住,直逼懸崖!
而此時正處于包圍圈內的十四只是機械的格擋,砍殺,超負荷的透支體力已經讓他油盡燈枯。
內力越來越紊亂,血液從身體中緩緩流出,附着在身體上的劍傷刀傷如同蟻噬般的痛感,也在爆發,折磨着他的神經。
他握住刀柄,又緩緩松開。
包圍圈越縮越緊,他們離懸崖越來越近。
将要獲勝的士氣激發了唐琦,他大喝一聲撲身上前,眼見利劍就要刺入十四的心髒。
他早已沒了力氣,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嚴重的透支,前方是仇人送上的利劍,後面是生還無望的萬丈懸崖。
他緊咬下唇,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像是爆發一般,一個假動作挪向側方,唐琦早已下定決定要殺他,自是緊追不舍。
根本不顧要害已經露了出來。
十四反手握劍,将劍橫起,借着向後的沖力讓劍飛出,劍勢之快,無人能擋!
利劍不偏不倚插入唐琦右胸。
十四則掉下山崖。
……
風聲呼嘯從耳邊,樂十四的臉頰好似被刀劍劃過一般磨的生疼,可他已經對這些毫無感覺。
我可能要死了吧。
他這樣想。
望着蒼茫天空,恍惚中,他又想起了昨夜月色下小姑娘酣睡的容顏。
他若是死了……小姐……該多麽傷心。
他還想告訴小姐——
他愛她。
樂十四愛樂紹衣。
可是他現在無法說與她聽,也不可能說與她聽。
紹衣,十四真是個頂頂的大壞蛋,十四……十四沒有辦法陪你走下去了。
陪你長大,再陪你變老。
如果可以,十四願意用以後每一生每一世的歡樂換你此生長安。
祝卿好。
祝卿有良緣佳配,能覓得一門好親事,與夫婿舉案齊眉,白首到老;還有許許多多淘氣頑皮,又惹人喜愛的小娃娃。
陪你用膳,陪你歡笑。
……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多的是殘酷又冰冷的現實。
命運也從來只有諷刺,萬般苦難連在一起。
他永遠不會知道——
他愛的姑娘此生都不會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