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邊關

景平四十四年,夏至。

一聲驚雷撕開天幕,大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從西北橫掃着整片龍景。

雷在低低的雲層中間轟響,劃破了黑沉的夜空,從茫茫的空間深處,從八極之外,推湧過來,似劍刀相擊。

狂風攜帶着雨點從帳幔迫入。

帳內,火燭搖曳,明滅不定。

此時正是深夜,簡陋的床榻之上覆蓋着薄薄的麻被,麻被下隐隐約約有一女子的輪廓。

女子的臉隐匿在陰影深處,辨不清面容。

倏然,閃電乍現,光線射到那女子的面龐,她眉眼精致,平素淩厲氣勢被恐慌替代,額間冷汗淋漓而下。

有個聲音詭異凄魅,一遍一遍在她腦中回蕩。

——皇權不仁,以忠臣為刍狗!用時顯貴,用後廢棄……樂紹衣,你還要為這樣的皇帝效命嗎?!樂将軍若是知道了,九泉之下豈會瞑目!?

低沉凄厲的聲音缭繞在她耳邊,仿佛從地獄傳來。

——你不孝至極!

“閉嘴!”樂紹衣猛地從夢中驚醒,吓出一身冷汗。

她呆呆地坐在床榻上,腦海中繁雜混亂,記憶突然就回到了兩年之前。

回到了樂府被抄家之後,她從青城被流放到榮城的那段日子。

那簡直是她此生最大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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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五,是她及笄之日。她本應該穿着華服接受衆人祝福,可現實卻是,她在流放路上和同行的犯人搶幹糧吃。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她本應該在樂府賞月吃月餅,可現實卻是,她在流放中惶惶度日。

除夕之夜,阖家團圓。而她和小弟在榮城茍且度日,活的豬狗不如。

……

在流放路上,她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自己從天之驕子變成了地上塵埃,甚至連塵埃都不如。

卑微到誰都可以踩她一腳。

哪怕到達榮城後,她和小弟仍舊沒有逃脫悲慘命運,做着最低等的活,吃着別人剩下的飯菜。

所有肮髒的不堪的東西全都在那一年朝他們奔湧而去。

要說這兩年真正發生了什麽,她說不出來,印象深刻的只有漫無目的前進,無休止的鞭打和辱罵

那真的能夠改變一個人。

讓她從此不複天真爛漫。

……

如果不是宸王在京城暗中提攜,把她和小弟一同調往龍景城,還給了小弟上戰場立軍功的機會,那樣的苦日子不知何時才能到頭。

至于青城……也許此生,只能在夢裏回去了。

想到這裏,她再無睡意,呆呆的一直坐到了天亮。

卯時,營帳外傳來士兵操練的聲音。

帳幔輕響,樂紹旸手持長戟,掀簾而入。

在戰場上歷練了一年多,他眉目越發冷冽,一舉一動之中都隐隐約約散發着戾氣。

深到刻骨。

只有在面對樂紹衣的時候,他才會将一身氣勢收斂,看起來就像是個不經人事的少年:“阿姐,昨夜睡得好嗎?”

樂紹衣并沒有說自己被噩夢吓醒,愣了半夜。她點點頭,下意識伸出右手揉了揉樂紹旸的左手手腕,輕聲問:“昨夜下了雨,你的手腕是不是又疼了?”

“還好,我已經習慣了。”

樂紹衣看他一眼,“我給你配的草藥,你有沒有按時敷?”

“啊……”樂紹旸撓撓頭發,眸光右瞟。

“旸兒,你怎麽能這麽不在意自己的身體?更何況你的手還要持槍握劍,一點差錯都不能出,你知不知道?”

聽她語氣如此嚴厲,樂紹旸不禁告饒說:“好了好了,我知道錯了還不成嗎?我一會兒回去就敷,好不好?”

樂紹衣看着他的左手手腕處那道蜿蜒醜陋的傷疤,雙眸微微發酸。

要不是……要不是為了她,這只手也不會成這樣……

樂紹旸察覺到她的情緒忽然低落,似是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什麽,不由得開口安撫道:“阿姐,旸兒若是不能保護你要這一雙手又有什麽用?再說,若不是你這兩年遍覽醫書,我的手哪裏能好的這麽快?”

“可是……”

“沒有可是。”樂紹旸擡手撫上那雙柔荑,嗜血狠厲的光芒自眼底一閃而過:“那種畜生……竟想欺辱阿姐……就算兩只手都廢了,我也不會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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