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下鐵,選擇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想去吸血鬼帝國。
但在那裏,有什麽正召喚着自己。
在邊境被士民發現時,因為之前的長途跋涉與幹渴而失去了意識。
而後被吸血鬼帶回了自己的府邸。
見到了光。
只是一眼,我整個人都呆住,心裏腦中盤旋着一個念頭。
是了,就是她。
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淡色的頭發很長,綴着串串拇指般大的黑色珍珠。
而額間,一粒祖母綠寶石悠悠地垂下,緊貼着那張讓人失魂的臉。
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要美麗。
在過去的兩個月中也從與吸血鬼做過貿易的邊民了解到一些,吸血鬼格外注意自己的外表,想必這樣的生活觀念也影響到了府邸的士民。
即使在最髒亂的旅館,光也不忘要熱水來清理自己。
從吸血鬼的巢穴逃走時,他帶了一小包物事,之後才發現,是整整一包珠寶。
考慮到她完全沒有逃跑之後的思量,想必也是愛美的緣故,所以下意識将自己的首飾一并帶走。
但當她毫不在意地用那些貴重的珠寶換取食物與住宿時,我又覺得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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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換掉算了。”
她這樣笑着對我說。
而心髒,又是重重一撞。
我之前在伊斯坦布爾呆過一周,戰争的硝煙已悄悄逼近了這座小城。
人類與吸血鬼對峙了幾千年,戰争永遠只是天平上那一粒幾乎可以忽略的塵埃,對兩邊的局勢絲毫沒有改變。
上一次聖戰是在六百年前。
傷亡慘重到,人類幾乎滅絕的境地。
自此之後,人類陷入了停滞的歷史。
人民的生活越發困苦,而信仰,卻越發堅定。
羅馬教廷日漸壯大,成為超越任何一個國家的精神存在。
動辄代表上帝的他們,向着東邊的吸血鬼國度,發起了第五次聖戰的宣言。
這還是救過我的教會的神父所告訴我的歷史。
而在旅行中,我越發覺得這是相當奇怪的一件事。
一只吸血鬼輕而易舉就能扛住一支軍隊,而吸血鬼這一族的頭子據說在建國初已存在,與整個帝國同壽,厲害到真無可想象的地步。
教廷這麽有恃無恐,難道是有什麽必勝把握?還是說——
“我洗好了哦,亮要不要洗呢?”
光在門口叫我。
我轉身,卻又是一震。
長長的發散亂在白皙的胸口。
怎麽沒有着上衣?!
我的目光慌亂間急忙閃躲,而突然被人猛捶一記般,猛地醒來。
“你是男的?!”
我的聲音幾乎變了調。
光奇怪地看着我,“我當然是男的啊。”
你————————
我這一瞬間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怔怔看着他走過來,伸手在我眼前揮了一揮。
“亮?”
下意識打開他的手。
房間裏驀地一冷。
他看着我,有些奇怪。
我避開他的目光。
“亮?你……怎麽了?”
一時的心情激蕩,我只是搖頭。
想起之前對他的種種,一時間真恨不得立即消失在當前。
沉默,還是沉默。
他的頭發依舊滴着水。
我終于忍不住,掏出手帕遞去,“把頭發弄幹,不然會感冒的。”
他複又高興起來,“恩恩,好!”
而拿到手帕時他神情一怔。
“亮……那個……”
“恩?”我心情正如一團亂草,蓬蓬地長開,糾纏得難以言喻,可無論怎樣,對他依舊是……“怎麽了?”
“這手帕是你的?”他将一角展開給我看,上面紋着一朵紅色金邊的單瓣茶花,十分雅致。
“不,不是,”将理不清的情緒丢開,眼前的這個疑問更為重要,“我不知道是誰的。”
幾個月前從河裏撿到,當時為了包紮傷口而帶上了。
“帝國的貴族,每一家都有特定的徽章,”看來他對這方面非常熟悉,“十二家的任何一家我都認得,雖然這個不是,但我卻見過。”
“見過?”我也想知道,上面的紋章究竟是什麽來頭。
“恩,想起來了,那喀斯公爵殿下有一條寶石水晶手鏈,很漂亮,我要過好幾次,他都不給,說是……恩,上面就是這樣金邊單瓣紅茶花來着。”
僅是這樣,也不能說明什麽。
“啊,亮,這個可以給我嗎?”他盯着那處紋章不放。
我點了點頭,看他真是小孩子心性,漂亮的都喜歡,不由微笑起來,“恩,你喜歡就拿去吧。”
“謝謝。”他高興地一鞠躬,轉身就捧着手帕往外走。
“光——”我一把攥住他手腕,“外面危險,你不要出去。”
“我找水将它漂洗一下,”他沖我眨着眼睛,“就一會,不會有問題啦。”
我一愣,他已經掙脫了我的手腕。
“等下,”我下意識叫住了他,他回頭看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說,“我……我跟你一起去。”
“好!”
他眉眼彎彎,我一下就釋然了。
是男孩又怎樣呢。
快走到樓下,聽到櫃臺那邊一陣嘩然。
“喂,老頭,這個是從哪裏來的?”
“唔唔……”
我攔住光,自己靠着牆,悄悄朝那邊探了一眼。
老板被反綁着,跪在地板上,口中不知道被塞了什麽,說不出話來。
而一雙黑得漆亮的靴子正踩在他的膝蓋上。
光的那條白金手鏈,被白皙的手指勾着,在他眼前搖搖晃晃。
是聖殿騎士!
我一驚,立即将光往身後擋了一擋。
客舍的其他夥計都被押着,大都拼命地搖着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看見了麽?這可是吸血鬼的首飾哦。”
老板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只顧搖頭,啊啊地,想要解釋。
可那些人本不需要解釋。
“兄弟們,架起火堆來,用火焰洗滌他們的罪惡吧。”
幾名士兵哦哦地歡呼起來,将幾人或拖或拽,一并拉出店去。
身後的光将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他看了我一眼,又往前面湊了湊,想看清局面。
這地方太小,根本無處可藏。
我示意他往後退,但他無動于衷。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似乎越來越亮。
而咬住下唇的牙齒,尖得驚人。
“光……”
我肯定被吓住了,無意識居然發出了聲音。
“誰、誰在那裏!”
已經快走到門口的士兵猛然掉過了頭。
仿佛我的視覺一糊,身邊的少年,只是剎那,立即身影消失不見。
是加速?!
“咚——”“咚——”“咚——”
屋內的幾人像是被飓風所卷起,猛地撞上了屋頂,又重重地落下,卻在中途被攔住。
連呻吟也不及發出,他們的脖子像玩具般被扭轉,頓時如爛泥般,啪嗒啪嗒地,落到了地上。
這一切發生,不過瞬息之間。
光的身影驟停在眼前,“亮,我們走。”
城市的下方是幾世紀前的遺跡。
一千多年前人類經歷了大災變,又倒退到黑暗之中。
只有殘存的種種遺跡才能證明過去,人類曾擁有過的高度發達的輝煌。
我來過這裏,這時便輕車熟路帶着光,穿行在交錯亂行的軌道中。
找到了一節廢棄的車廂,将他安置下來。
經過剛剛的戰鬥與加速,到了城市外圍,他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态中。
人類未必了解,但這一點我卻知道的很清楚。
吸血鬼的身體與人類不同,進入加速狀态的他們,連子彈都追不上。
這是因為他們體內有溶血性杆菌的存在——栖息在血液之中的極微小寄生者,能夠增強宿主的速度與力量。
代價則是,溶化宿主的紅血球——溶血性杆菌必須藉由和血紅素結合的方式來攝取氧氣。
宿主的紅血球數量畢竟有限,尤其在戰鬥、負傷,或是出血時,它們的活動會變得活性化。
這對宿主絕對不是好事。
最壞的情況就是,活性化的溶血性杆菌會攻擊宿主本身。
這也是他們唯一的死穴。
對于光這樣剛剛成年的孩子,這樣的劇烈運動實在太過于冒險。
腦中自然而然就冒出了這樣不知所以的話。
“亮……”他虛弱地喚我,“幫我……”
他在自己胸口胡亂地摸索。
我穩了穩神,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又在幫誰,便在他衣襟裏掏了一掏。
什麽也沒有。
“糟了……血液制錠……”他的臉色更白了,而額頭上全是細細一層汗。
果然是……
現在已經不用質疑了。
我跌坐在他身旁。
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你……快走……”他的目光越發渙散。
溶血性杆菌正擾亂他的腦內物質,消減理性。
“……走開……”他用力推開我,手指卻違反意識,緊緊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對人的攻擊沖動會異常增加。
“……走……”他的眼神變得茫然。
引發“幹渴”之稱的……
“……好渴……”四處打量後,無機質的目光,終于定在了我的身上。
吸血行為。
他撲上來的一瞬間,我已經無處可逃,也無法可逃。
可手中已經抓住了那把銀質小刀。
只要朝着他的心髒刺下,就能活命。
但卻,沒有這樣做。
我躲過他的手腕,并同時按住了他的肩,順勢一使力,将他翻身按倒在地。
“光,聽我說,”他的力量大的驚人,我幾乎壓制不住,“馬上就好,乖了。”
刀鋒重重落下,在手腕上割出深深的一道。
幾乎透明的傷口,立即被鮮血溢滿。
血液從那裏線狀滴落,我将手腕斜放,湊在他的唇邊。
他掙紮的力量猛地加大,我加緊了鉗制。
會不會,在我的血液流光之前,都不能使他恢複。
有可能哦…………
我苦笑起來。
可即使是這樣,也——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胸口那劇烈的起伏,漸漸平複。
而眼神,也變得清明。
“亮?”
他認出了我。
心髒終于落回胸腔。
同時覺得一陣暈眩。
“亮……天,你怎麽——”
他急忙起身,抽出手絹,将我的手腕紮緊。
流血終于停止。
“你……”他擦了擦唇角,一陣驚訝,“你救我?為什麽?”
“是啊……”我再支撐不住,一下就躺倒在地,自言自語道,“你是男孩,又是可惡的吸血鬼,我為什麽……為什麽要救你呢?”
沉默。
四周的黑暗剎那間朝我壓過來。
只聽見他的聲音,帶着微顫的沙啞。
“這要問你,我怎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