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一)

後來回想起來,這一段在下水道的時光居然會成為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

大約因為之後的亮便不再是亮,而我也在日益沉默中,迷失了自己。

我們的生命如此漫長,值得記住的,卻只有那麽三天。

想來,這也是命運給予我們的,最大諷刺吧。

實話說,下水道的氣味可真是不好。

我很幹脆将自己埋在了他胸口。

亮身上的味道很好聞,薄荷茶那種醒人氣息。

“光?”

我抱緊他,含糊地說,“能出去不?難受死了。”

他回抱住我,聲音較之前更為低沉,聽起來,竟有些奇怪的陌生,“可以。”

等我反應過來哪裏奇怪,這才發現他是一口标準發音的帝都希伯來語。

“你……”我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看他也越發陌生,“你會說我們的話?”

他笑,“為何不會說?”

聽得懂是一回事,會講就是另一回事,還說得如此自然——

“你不是失憶了麽?”像是先天的第六感那般,我突然害怕起來,“短生種怎麽可能會說這麽标準的希伯來語?”

帝國與人類國度從沒有正式的官方來往,語言也只在民間貿易交流時會使用,但沒有官方出具的學習标準,用詞用法便相當不靠譜,但可能性,不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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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比如……

為了方便潛入,而特地就此進行訓練的,教廷屬下的聖殿騎士團。

他伸出手,想要按住我的肩膀,“我不是你的敵人。”

我慌得直搖頭,“你不怕陽光。”

并不是長生種,這一點無須再确認。

他開始皺眉,“光,乖了,我們得找其他出口,你不餓麽?”

我很餓,也很渴,但這一切并不意味着我失去了判斷能力。

佐為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在沙漠大風暴來臨之際,在廢城中躲避的動物什麽都有,即使彼為天敵,也是大難大頭,不顧其他,往往黃羊與胡狼躲在同一個石頭縫裏。

只是風暴一旦過去……

我不想面對這個現實!

下意識右腿往地面一踢,借力往後疾退。

下水道光線極暗,只是一躍,便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了,心慌地轉過身,還沒跨步,腳下竟是一絆。

身體在加速情況下還算靈活,我一手撐壁,想要調整,卻不料整個人被一把攔腰抱住。

“你身體不好,不要亂動。”

聲音分外關切,但我聽了四肢直發涼。

他什麽時候擋在了我前面?!

“放開我!”

我一手格開他,卻反被大得驚人的力量鉗住,動彈不得。

“你——混蛋!”

“你聽我說!”他抱得越發用力,“光,你——”

“光,是你在那裏嗎?!”

此刻這聲音簡直有如天籁。

“佐為!我在這裏!”

托叛變者的福,帝都的‘追蹤者’終于在天亮前找到了我。

“這麽說,利铎你至少不是一無是處。”

我趁機嘲笑了他一番,而被制服的背叛者,則狠狠地瞪着我。

他被注射了硝酸銀,已經失去了行動力,我毫不心軟,上去對他就是一腳。

直接踢出了五米開外。

要不是他,女伯爵也不會死!

“你祖母在港口等你,離開這裏再說。”

佐為拉開我,便對身後小隊的人下令道,“開船。”

我見他臉色不好,頓時大感不妙,“佐為~~”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立即收聲。

唔,眼神好可怕。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能找到我,絕對是命運的恩寵。

‘追蹤者’一開始的任務只是叛變的卡恩斯坦子爵,不料在追捕的最後,意外發現了我。

佐為當時直嘆無比慶幸,也深深地感到了後怕。

當然我那時是不知道的。

‘追蹤者’遍布世界的各地,一旦長生種叛變,則擔負起将其帶回帝國接受審判的重任。

不用說,在境外為非作法的也在其列。

所以說并非只有教廷才能制裁“吸血鬼”,我們從來都恪守着作為長生種的驕傲與榮譽。

這一點,則是後來皇帝陛下告訴我的。

我沒有在佐為面前提亮的那件事,佐為只知道他是被我誤帶回來的短生種。

不知道為什麽,即使在如此不明的情況下,甚至有可能對整個帝國不利,我還是想要保護他,不教別人傷害他。

後來才明白,那就是愛了。

“光,你的頭發怎麽了?”

佐為将我叫到了他的房間,撫着我的頭發問。

在我心目中,佐為從來就不僅僅是老師的意義,我在他面前從不撒謊,便老實告訴了他,卻隐瞞掉亮精通希伯來語的事實。

佐為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只是此刻皺了眉,“你知道頭發對貴族的重要性吧?”

我心虛地搖頭,“不是很明白。”

知道頭發不是誰都能碰的這一點而已。

“未成年頭發的修理只能由父母操剪,如果父母不在,便是族裏最有威望的長輩來主持,這一點我上課說過的吧。”

我沒聽麽。

不過小時候的确都是由祖母修剪的,并沒有找其他人來做。

“成年的儀式上便有象征性的剪去長發,以示再無需父母操心。”

哦,原來剪發還有這個象征意義啊。

“那本來我就要成年了麽——”

佐為生氣地一瞪眼,“你聽我說完!”

知道了——我乖乖地閉了嘴。

“如果成年後,還願意讓其他人來操剪,那便表示,将自己今後的生命也一并交托于那人,今後你們便是除父母外,最親最近的關系。”

哦。

啊?!!!!!!!!!

“那、那亮他————”

“他知道這個儀式嗎?!”佐為追問我,“如果不知道,還有挽回的餘地。畢竟是帝國的法典,短生種并不受此約束。”

我也慌了神,“不,他好像……他好像知道诶!”突然想起他将發盤起放進水袋的舉動,我一把推開房門,朝自己卧室奔去。

亮正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海洋,我并未讓其他人看守。

我一進門他便轉過了身看我,“光?”

我看着他,一時不曉得該怎麽對他開口。

他知道嗎?

如果不知道呢?

他朝我靠近,“你的臉色不好,是怎麽了?”

我搖頭,心髒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

知道不知道,那又怎樣呢。

我喜歡他啊。

“亮,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我也想知道!”

我的話剛落音,便見着門口,站着第三個人。

端麗無比的臉龐上,是一雙愠怒的眼。

“祖、祖母大人!”

原來祖母已等不及在港口接我,直接乘船過來,與我們在航道中相遇了。

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早有人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跟着短生種跑去了人類世界不說,還讓人剪了頭發。

我趕緊擋到了亮的面前,生怕她一句話不說,直接沖上來将這個男人撕成碎片。

“祖母大人,亮是——”

“是我給光剪的發。”

亮直接道出了口。

啊啊啊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祖母大人,亮……反正就是這樣,他是我選擇的伴侶,你不可以對他動手!”

佐為剛剛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帝國的貴族從來都是,一輩子只會愛一個人,從一而終。

她要劈了他,我估計得守寡。

“你……你……”

完了,祖母大人的臉剛才還是漲得紅紅的,現在已經被我氣得發白,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想想上一個讓她如此暴怒的家夥下場如何,我不由生生打了個冷顫。

“光,你能出去一下嗎?我想與你祖母聊一聊。”

亮完全不顧及氣氛的急變,摟住我輕吻了一下,便推着要讓我離開。

你會被活活撕成兩半的!

我搖頭不肯答應。

“乖了,就一會。”

他的語氣堅定而不可拒絕。

“光,你……出去。”祖母終于找到了語言,只是她的嘴唇,抖得實在厲害。

“祖母大人……”

我怎麽會肯。

笑話,出去再回來,還給我的說不定就只有一頓肉排呢?

“我答應你就是……你先出去。”

她咬住下唇,目光一次都沒有落在我臉上。

诶诶诶?!!

“你保證?”

我猶自懷疑。

“以謬勒公爵世代的名譽保證。”

看樣子是真的。

我一步一挪,快到門口時還回頭望他。

亮一點都不緊張,還朝我微微一笑,“待會見。”

“恩。”

我終于放了心,走出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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