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編外的故事——畫像中的少女
尚未覺醒，羅伊那就已經決定了今後的人生。
那是在一條長長的走廊所作出的決定。
畫面上的少女美麗而落寞。
正茫然地望着畫面的彼端。
那是他無法企及的另一個世界。
如果能夠撫去她眉間的憂愁，讓她露出笑容——
羅伊那沉浸在這樣的幻想中，年複一年，無可自拔。
對于短生種而言象征着吸血鬼聚集地的黑暗之所，真正意義上的長生種不足人數的十萬分之一。
卻掌握着帝國百分之七十的土地與財富。
但像羅伊那一樣并非十二家族出身的低級貴族，是無法接觸到如此巨大的財富與能量的。
與不得不依附于弗洛維德伯爵的羅伊那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三大貴族之首維拉蒂卡家族的下一任繼承人，幾乎從未在公衆前露面的維拉蒂卡伯爵閣下。
一出生便是富貴以後只會更富貴的少年，大約這輩子都想象不到，居然還有依附于他人的長生種的存在吧。
“我不要了，送給你吧。”
羅伊那深深地記得那一天傳遍了府邸每一角落的傳聞。
被簇擁着的伯爵閣下随尊貴的祖母一道拜訪弗洛維德伯爵府邸時，因手鏈脫掉了一節鏈子而将整件首飾都送給了撿到它的士官。
綴了拇指大的寶石、閃耀着奪目光澤的鑽石手鏈，那一位卻連再看一眼的機會都不曾給予。
Advertisement
就是如此不屑一顧，讓羅伊那在那一刻萌生了無法抑制的心情。
為什麽同樣是長生種，卻被賦予了不同的命運？
“皇帝陛下并不是神，也會被蒙蔽，也會犯錯，我們所要做的，只是想讓他知道這樣的現實而已。”
在偶然的一次聚會中，他聽到了這樣的演說，像驚雷一般貫耳。
是，沒錯，他們所要做的，便如暴風雨一般，沖倒這個歷經兩千多年卻處處藏污納垢的老朽帝國。
而在羅伊那內心深處，只是一直想，那一天到來之時，便能夠以平等而無所畏懼的姿态，接觸到那夢幻精靈一般的容顏。
即便是低等貴族，只要是長生種，便擁有短生種所無法擁有的一項財富。
時間。
漫長的時間并沒有消磨羅伊那的意志與夢想，卻回贈給一直為此努力的他以勇氣與力量。
從士官學校畢業的羅伊那以帝國史上最優異的成績進入了高等學府，并接受了因演講而認識的神秘人，所派給他的第一次任務。
雖然也僅僅是，在校園的一角，與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交換了一句話而已。
作為行動中的一環，他無以得知前因後果。
而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知道正因為他帶去的那一句話，伴同多年後卡梅爾女伯爵的犧牲，帶給帝國的卻是另一個結局。
這一刻如此之重要，本該留在他生命中成為不可磨滅的記憶。
但是卻是記不清楚了。
只因為在這一天同一時刻的下一秒，他轉身遇到了那一個人。
“請問，諾亞學院是往這邊走嗎？”
他從噴泉前轉身，而後見到了，無數個夜晚在畫廊前凝視着的對象。
那位少女。
長長淡色的發綴以拇指大的珍珠，垂下的水滴般的鑽石在凝脂一般的臉頰旁搖晃着。
如此奢華堆砌的寶石，卻在那雙眸子面前黯然失色。
“那……那個……”
他失了魂，居然無措地，只知道盯着她看。
“難道說不是？”沒等他再回答，從畫中走出來的少女決定轉身離開，“連個路标都沒有，到底建校的時候祖母大人是怎麽想的啊？！”
“請、請等一下。”他終于在最後一刻喊出了聲，“請問您要去什麽地方，讓我帶您去吧。”
“可以麻煩您嗎？”她看着他，最後一笑，“真是再好不過了。”
幸運采撷而下的這一瞬時光，幾乎是他過去幾百年最美的回憶。
“要怎麽稱呼您呢？”
“羅伊那。”
“呵。”她輕笑，又抿唇，好像要掩飾那一點笑意，“請你務必不要介意，只是覺得這個名字，特別像女孩子罷了。”
就算被老師當面呵斥都不曾如此難堪，他一時之間想不出任何應對的話來，只能木然地盯着前方的路面看。
唔，還真開不得玩笑啊。
大約是這麽想的吧，對方覺得有些尴尬地，提起了另一個話題，“您是這邊的學生嗎，看您對這裏特別熟悉的樣子。”
羅伊那剛要回答，便聽見身後有人道，“請您等一下。”
是身着制服的士官，這時小跑，到了他們面前，“維拉蒂卡大人。”
羅伊那幾乎以為自己一時間耳鳴，以致聽到了幻音，然而士官制服上的家族徽章卻現實而殘酷地提醒了他。
“維拉蒂卡大人，缪勒伯爵閣下已經尋找您多時了。”
“我知道了。”
面前的少女，或者說從一開始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精靈，卻是一直以來與他所對立的那一面的代表，維拉蒂卡伯爵閣下轉過身，對他行了一禮。
“多謝您費心陪伴。”
完全是無意識的反射，他木然地傾身回禮。
而等他再度擡眼時，那人已經随士官離開。
這件事帶給他的震撼如此之大，以致他無法饒恕現實中的少年。
是他破壞了那幅畫面。
也是他奪取了他最後一點夢想。
那之後不久，羅伊那終于接觸到了組織的核心人物，并在漫長的考驗中，成為了那喀斯公爵的心腹。
“對短生種抱有幻想也該适可而止。”
“過去兩千年了，被殺害的同胞還算少嗎？為什麽對那些狂熱的宗教主義者退讓甚至包庇呢？”
“長生種才是世界的主宰，偏安一隅，滿足于當前有限的食物與土地，我認為陛下已經不再是長生種的陛下了。”
那喀斯公爵的言論幾乎每次都會挑起與會者激昂的情緒。
這樣的言論，與其說是謀逆，不如恰當地說，真實地代表着那些貴族們，渴望向外擴張，獲得認同的願望越來越強烈。
而那喀斯公爵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兩千年來，因為皇帝陛下而維持的虛假的平衡，終于要被打破。
這一天，一日比一日更接近。
羅伊那在一旁，冷眼相看。
看着教會的頻繁來訪終于引起帝國貴族的不滿。
看着密訪羅馬的皇帝陛下被炸得不知影蹤。
看着留下強撐局勢的缪勒公爵徒勞地應付着一切。
……
甚至看着刀尖從維拉蒂卡伯爵的腰間透出，而無動于衷。
而那一晚，他也出現在了治療的現場。
正是他放過了卡恩斯坦子爵，才會造成當前的局面。
而這只是計算的微小的一步，統統都在計算之內，沒有出現一點偏差。
腐朽的帝國不再需要神袛。
需要的，是能夠以腥風血雨征服外面世界的君王。
藍色的星球如此廣闊，他們不想再躲在這小小的光罩下浪費這何其漫長的一生。
羅伊那知道他們終究會實現自己的願望。
即便背棄一切。
然而，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或者說僅僅是一句話，改變了帝國所有人的未來。
“你能想象阿光慘死的模樣麽？”
追蹤者的首領，佐為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更像是不經意，與同在病房的他說道。
而潛伏在追蹤者隊伍中的他，本該是來執行最後一項任務，徹底砍斷系着達摩克利斯之劍的馬鬃——
出使羅馬的維拉蒂卡伯爵背叛了帝國，勾結教會使者殺害了毫無知覺的皇帝陛下，陰謀得逞的同時也被教會滅口。
這也将是新時代的開始，與舊時代的終結。
可這一刀，終究沒有落下。
因為他，沒有辦法去想象。
畫面中的少年，茫然而美麗的模樣，原來從一開始就深植在他的心中。
就算被撕成碎片，也注定無法毀滅。
他怎麽能夠想象得出，他慘死在他手下的模樣。
“……我做不到……”
他終究還是投了降。
向內心的那副畫像。
向着內心中的自己。
“朕很好奇，佐為大人是如何拉攏得那一位的心腹人物。”
“唔，誰知道呢，我也只是這麽随便一說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