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約定的山丘(下)

亮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開始一日總能醒一兩回,之後,便是兩三日起身一次,再之後,更長時間的昏睡不醒。

我問過AI,他卻說,之前早就告訴了我答案。

因為失血過多,而且沒有補充的來源,像這樣的情況可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我問他到底多久,他很幹脆地回答我。

不足三年。

對于長生種而言,時間并不算長。

只是那喀斯公爵蓄謀已久,恐怕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我對亮說,是需要加以防範了,或者幹脆先發制人,滅了丫算了。

亮聽了卻只是笑。

而後抱住了我,将我一道拖入被窩。

他與我,越來越喜歡這樣的相處方式。

讓彼此緊貼,以體溫慰藉。

仿佛世間什麽都不在了,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躲在被窩裏,親吻,做愛,抵死纏綿。

這一次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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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而無休止的交合。

有幾縷頭絲黏在了亮的臉上。

額角的汗水正從那裏淌下。

一滴,落在我的頸窩。

身上正燒得火熱,這一滴落下,仿佛立即升作了霧氣。

而汗水早糊了眼睛,什麽也看不見。

雙手只得緊緊攀住他,那是唯一能确定的安心所在。

體內的律動,那掠奪者所帶來的,令心都要戰栗的快感,正一波壓過一波,沖撞着身體。

止不住開始呻吟……

“好……好棒……”

情不自禁,用力縛緊他,索取更多……

昏昏欲睡間,察覺到亮給我喂了幾口水。

這樣慢慢醒過來,意外發現他還在。

于是卷了被子,拉着他倚着,閉着眼休息。

“活了兩千年,到最近才明了一件事。”

他淡淡地說。

“恩?”

“即便不是我,帝國早晚也會建,也總有那麽一個人代替我出現。”

“我不同意,佐為說過,歷史的必然也有偶然性麽,沒有你,說不定帝國早毀了,或者跟羅馬鬥得死去活來,或者幹脆就、把羅馬給滅了——總之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他搖了搖頭。

“我現在所做的,換做另一個人,未必做不來。”

“……說的那麽簡單。”

“三大貴族的力量互相制約,持續了一千多年——”他頓了一頓,而後說,“如今,恐怕無法再維持。”

“他們想要什麽呢……是……皇位麽?”權利的欲望究竟能強烈到何種地方,我從來都無法想象。

亮閉了一閉眼睛,而後喟然。

“不僅僅是。”他抱住我,碰了碰我的唇,“現在與兩千年前已是大不相同,無論國力還是科技,帝國均淩駕于人類之上,在此建立帝國而将他們庇護的初衷,已經成為最終的枷鎖。”

“可長生種不能在陽光下生活,即使想闖出去,也是死路一條吧。”

亮搖了搖頭,手指梳過我腦後。

“防護罩,并不是不能改變範圍。”

“诶?!”

“而且,人類世界的幾大城市,都有前時代所留下的,巨大的地下空間。”

“……就是說,我們也可以,在外面生活?”

“理論上完全可行。”

“說不定,真的可以考慮一下呢?”

他輕笑,而後又親了我一下,“不可以。”

“亮?”

“事實上,長生種也不過是,受感染的怪物而已。”

那一晚的對話很沉重。

我不知道亮為什麽會突然這樣說。

那最後一句話,未必太傷人。

“那……你一直都不喜歡我們?”

“你們……大約也沒喜歡過我吧。”

“才不是呢!”

我憤憤然坐起身。

他依然躺着,卻沒有再看我。

“活了兩千多年,比任何人都要長久,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到底是什麽怪物呢?這樣的想法,連自己都想過無數遍……”

“可你明明是……”

他打斷了我。

“在輸血的時候,突然想到了死。”

我不出聲,開始靜靜聽他說。

“之前,也想過。”

這麽多年,從未有一個人,聽他這樣傾訴。

“如果我死去的話,帝國會是怎樣呢?”

我手腳冰冷,而眼眶不由地開始發熱。

“太陽照常升起,夜晚還是會降臨,只是與教廷的關系沒得談,說不定立即就打起來,之後當然會消停,不過,總有一方得完才算完……想來想去,覺得無所謂了。”

外間的擺鐘,滴滴答答地響着。

而房間裏,靜得出奇。

“可這次不同,翻來覆去只有這麽一個念頭,光怎麽辦?”

他微笑,表情卻像是要立即哭出來一般。

“可只要你活着,全世界的人死光了,又與我何幹?”

“亮……”

“唔,書上說,由小愛及大愛,我呢,卻是活着倒回去了……”

他笑着,向我伸出手來。

我傾身,他立即摟緊了我。

而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不過挺好,那才是我,而不是什麽皇帝陛下……”

不過皇帝陛下也沒閑着。

與教會的來往依然在他的指導下有條不紊地繼續。

只要對自己有利,恐怕與魔鬼,梅第奇主教都能做得了交易。

不久之後,亮便簽署了一紙協議,将幾項過時多年的技術轉給了羅馬。

作為交換,人類世界最前沿的陣地,伊斯坦布爾,就此落入帝國的囊中。

“雖然隔海不能凡事顧及,只是一旦戰争發生,至少也有緩沖的地帶。”

他的部署似乎不僅僅是為了突發的意外。

因反感頻繁與人類教會交往而被人挑動的貴族們,也稍稍緩和了情緒。

帝國的繁榮背後,一貫是如此的洶湧暗潮。

之後,風波疊起。

那喀斯公爵被勒令回自己的領地反思。

起因是在議事堂發生的争執中,他對位階已在他之上的我不敬。

将他調離帝都後,擁護他的貴族們的反應就似變了天。

但這股騷動,甚至沒有來得及撐過一時。

誰誰的領地有士民叛逃出國。

又有誰的手下收了賄賂,私辦了地方官員。

醜聞一樁接一樁,像是約定似地,在擁護者中一一爆發。

當亮所安排的棋子一粒接一粒地顯示出它們原先所在的意義時,不由自己,我感到一陣戰栗。

在這個男人眼中,兩千年的帝國也不過只是一盤棋。

而他居高臨下,俯視全局。

“在您的眼中,我們所做的一切,不過就只是孩子一般的鬧劇,對吧,陛下?”

那喀斯公爵在我面前只不過冷冷哼了一聲,便讓聽見的亮責令回領地反省。

他被士官遣離之前,便問了亮這一句話。

亮沒有回答。

或者說,在他眼中,局部的勝負并沒有太大的意義。

兩千年已經逝去。

悲嘆之星依舊在天空中閃爍着冷冽的光芒。

我與他并肩,站在空中花園第七層花壇上。

夜色如水,芳香一如千年之久地綻放。

這次亮醒來的時間比以往都要長。

我很開心,想是他終于要好了。

可他卻淡淡地,說出了讓我無法接受的事實。

三年,原來并不是亮需要恢複的時間。

那之後。

便是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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