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生命無法承受之重(上)

“請再次輸入密碼。”

機械化的聲音,毫無感情地提醒着面前的操作者。

紫色長發的男子熟練地輸入了一連串的數字與字母。

最後一個字母落下,一直環繞在房間內的茲茲電流聲突然靜止。

房間變得悄無聲息。

“瑪雅,一切便拜托你了……”

男子低聲說道。

此刻的星空黯淡,唯有月光舒緩地流淌于天河之中。

呈現在月光之下的容貌,清雅脫俗。

最後目光所注視的地方,稀疏幾粒星子中央,閃動着一粒暗紅色的星星。

“……當然可以,空中花園也是帝國所有人的勝景,如果光你願意的話,可以作為公共景觀開放。”

倚靠着側枕頭的麗人,其實已經是祖母輩的長者,這一點對于那修而言,實在有些适應不來,但是與她之間的談話,卻讓他認識道,吸血鬼貴族的存在,并不是教廷千篇一律的馬臉獠牙的畫像,還有譬如這位雍容華貴的貴婦的存在。

盡管如此,連同這日常的交談,他也一絲一毫沒有放下戒心,時刻堤防着,對方從自己這裏得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但身為帝國大貴族之首的缪勒公爵看似并沒有打探的意思,對話一切如常。

“圖書館呢?你又有什麽打算?”

“已經批準撥款修繕,佐為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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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說到了禁忌,少年的臉色微微一變。

“佐為大人一定會很高興的,”病床上的麗人掩口而笑,“說不定還會感動得眼淚汪汪呢。”

意外地,少年沒有接話。

病床前,居然就此陷入了難耐的冷場。

那修立即于心中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

這是他們所不知道的人物。

看樣子,是與帝國新君,起了矛盾麽?

“新植的波斯菊,據說明年初春就能結蕾。”少年若無其事般,換了話題又道,“盛放在七層花壇之上的模樣,祖母大人您期待了很久了吧。”

貴婦人微微一笑,“是啊,那火紅的顏色……怎麽能忘得了……當年你的祖父,可是将他當作玫瑰一般,傻兮兮地舉着它向我求婚呢。”

“呵呵,真是丢臉咧。”光笑眯眯地搖晃着手指,“只有鮮花的求婚,祖母大人答應了嗎?”

少年白皙細長的無名指上,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石‘伊斯帕罕’鮮豔如火,在燈光下閃爍着奪人神魄的光芒。

“既然是陛下默許的求婚,所以……”

貴婦人那追溯着往事的眸光,漸漸投向了床尾,那裏裝飾着一副油畫,盈盈白雪覆蓋了天地,唯獨有一支紅色山茶盛開。

“什麽啊,祖父大人還真是好運诶!還有人撐腰!”

“那麽,這位騎士大人,是否有心上人了呢?”貴婦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那修有些拘謹地點了點頭,“是,已經訂婚了。”

“哈哈,我猜,是一位貴族小姐?”光托着下巴說,“一般的騎士小說都是這麽寫的麽。”

“陛下,您也看騎士小說?”那修有些訝異,想不到這位帝國的新君,也會喜歡這類民間豔俗小說。

“恩,喜歡龍還有寶藏!”光肯定地點頭,“尼伯龍根指環是我的最愛!”

“那真是……”那修找不到形容詞,只得尴尬地笑了幾聲,“這一類小說,我的父親,從來都不讓我碰。”

“還是佐為告訴我的呢!”光得意地說,“佐為他啊——”

說到這裏,氣氛奇妙地轉變了,剛剛仿若點亮的神情遽然黯淡下來,“他也是短生種,對你們的古老傳說尤其熟悉,也會……一一說給我聽。”

帝國新君的老師是短生種?!!!

沒有什麽比這個信息更具有沖擊力了!

那修一時間真懷疑自己聽力,而不由自己地确認道,“短生種……您的老師?!”

“是,身為帝國的人,永遠只會從帝國的角度去了解這個世界,所以,會想要讓自己的孩子也知道,外面的世界,與外面的人。”病榻上的麗人如是說道,臉上是不失驕傲的笑容,“騎士大人的家鄉,一定沒有想要真正來了解我們帝國的人吧。”

沒……沒錯……

所有人,都只把他們當做必須消滅的對象。

就連自己,剛剛所想,也全都是要如何對付他們……

明明已經認識到了,他們也是與自己一般……

光付之一笑。

“人類與幾千年前并沒有區別,感染了不治之症的病患,一定會被從正常人中隔離出來。幾千年前對待的AIDS,幾千年後的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只是身體構造遭受了病毒細菌的侵襲而發生了變化,卻變成了異形與怪物,被摒棄在世界之外——”帝國年輕的新君如是評價,“你也好,梅第奇主教也好,都是帶着這樣的觀點來看待我們之間的關系,這也是為什麽兩千年過去了,彼此沒有再進一步的原因。”

那修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面前半坐于塌上的少年,突然之間,覺得他陌生得令人害怕。

“我知道你內心一定惴惴,為何帝國的新君要帶我來這個地方,要讓我聽這麽一段話,會有什麽目的,又是什麽居心。”

對話的話語明明很輕,卻壓着那修快不能呼吸。

“不相信也好,甚至進一步揣測也罷,我都不在乎。務必請将今天的對話,完完全全地都複述給傑瓦爾大人,還有以下這麽一句老話建議給他聽。”

光緩緩站起身來,及肩的發尾垂落,點綴其中的玉石相擊,琤琤作響。

“羅馬并非一日建成,不過給我一天時間,我可以讓這個詞彙就此從地球上消失。”

回到寝宮,光揮退左右,除了外袍內衫,直接步入之後的溫池之中。

溫泉水暖,光閉着眼睛,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間,聽見門外有腳步聲接近。

他的心一沉,而後,猛一下躍至喉嚨口。

這裏從來都不許任何人進入,除了自己……以及——

水聲嘩然,波紋激蕩,撞上了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

光的眼睫微微一顫。

卻沒有睜開。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與以往任何一次一樣,只要睜開眼睛,一切就會化作泡影。

水聲越來越近,而後在他的身前,噶然而止。

“……唔,頭發已經留到這麽長了啊。”

耳邊是那刻入靈魂的聲音,帶着微微嘆息的尾調。

緊接着,溫熱的觸覺從光的脖頸邊擦過。

那裏的發梢被撩起,露出了大半截光潔的脖頸。

光沒有動,也沒有睜眼。

他甚至屏住了呼吸。

這一個夢境來得何其之珍貴,哪怕呼吸那麽輕,都會将它生生撕碎。

在水中的身體輕輕被包圍住,而後,整個人就此被抱起。

“真是的,在這裏睡着的話……”

光拼命地,拼命地想記住當前的每一秒每一刻。

可抵不住,心情一時激蕩,在這一瞬間,竟生生暈了過去。

翻動書頁的聲響,鼓蕩着耳膜。

光微微睜開眼睛,發出了迷糊地,“唔——”的一聲。

有人半躺在他的身邊,翻着一本書,聽聞這一聲立即轉過臉來。

“醒了?”

宛如上等祖母綠寶石般的雙眸,正含笑看着他。

他沒有回答。

亮合上書頁,然後躺下,雙臂抱住了他。

“怎麽了?”

光依舊沒有出聲。

亮笑了一笑,将他更緊地納入自己的胸膛。

“就在這裏,再睡一會吧。”

晨光初啓,一只灰色羽毛的不知名小鳥落在了落地窗拱頂下面的橫條子上。

它左右張望了一下,便若無其事地,在那裏整理起自己的羽毛來。

琥珀色的光線從它羽毛的邊緣投射過來,映照在互相依偎的身影上。

像是染上了一條若隐若現的金邊。

無比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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