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同為人類
見到那只祖母綠耳環的同時，那修的心中突然跳出了一個名字。
羅馬的美術館曾展出過一副名作，據說是由梅第奇家族所捐贈的收藏。
那是一名貴族少女的側身畫像。
惟妙惟肖，觀之令人忘俗。
最令人啧啧稱奇的，便是畫布上的顏料，是用真正的寶石原礦磨至而成。
那金色的眼眸由琥珀所作，光線下更顯流光溢彩，看得衆人神魂為之一蕩。
當年的展出着實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只不過後來美術館保存手段有限，近三百年，便鮮有人再能親眼得見。
教導那修希伯來語的老師告訴他，那一副價值連城的畫作并不為梅第奇家族所有。
那是他們家族當年與吸血鬼帝國私下結交時，所得到的禮物。
畫像上的少女，其實是吸血鬼貴族中一位身份十分高貴的少年。
這一位老師的祖輩曾參加了第四次聖戰，因昏迷在戰場上而為吸血鬼貴族俘獲，并不幸成為了它的奴仆。
後來有機會逃出了帝國，再回憶起一一經歷之往事不由唏噓萬分，留下了好幾本記錄詳實的筆記。
記得當年俘獲他的吸血鬼貴族府上，也有這樣一幅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畫像，被主人甚為珍視地懸挂于書房之中，只是他身份低微，沒能夠知道再多。
這些記錄後來都成為了研究吸血鬼的第一手資料。
日記都是些所見所聞，并沒有刻意記錄什麽人或者什麽事，但就在這樣的日記之中，越發能看出帝國生活的常态。
閑适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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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直接受着帝國就是黑暗中的魔物之發源地印象的那修而言，在成為聖殿騎士之後而接觸到這樣的機密，對他的沖擊不可謂不巨大。
那些生活在東方國度的魔物們，其實與他們，并沒有什麽兩樣。
只是他內心的恐懼與無所由來的憎恨讓他依舊無法相信，他們竟與他一樣，同為人類。
仔細研讀柏森日記，給他留下最為深刻印象的，便是日記中所記載，在貴族口中頻頻被提及的話題人物，維拉蒂卡伯爵。
帝國這幾百年來最時興畫像的主角，同時也是三大貴族之首，帝國皇帝的左臂右膀，缪勒公爵的愛孫。
據說在少年時便已覺醒的吸血鬼伯爵，從此容貌再未改變分毫，永遠停留在最純粹的永恒。
但他真正為聖殿騎士團所關注，則是從他為帝國的皇帝陛下所教導成年開始。
既為皇位的繼承人，也就是他們未來的敵人。
但令人遺憾的是，這位吸血鬼帝國未來最尊貴的人物，卻與帝國的皇帝陛下一樣，永遠籠罩于迷霧之中。
他們所能夠了解的最确鑿的細節，便是這位吸血鬼伯爵酷愛首飾，尤其對祖母綠情有獨鐘，這樣一來，帝國貴族中便再沒有任何人敢佩戴同一類貴重寶石了。
僅僅憑此并不能肯定，那修當時立即跟了上去。
沒想到少年的步伐快得驚人，明明只在不遠處，眼前似是一花，那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居然真是吸血鬼？！
一想到自己這半日與吸血鬼暢談甚歡，那修不由覺得一陣寒顫。
然而動搖也只有這麽一瞬。
他所擔負的責任，不允許任何的破綻。
重新回到旅舍的那修，終于平靜了下來。
而他還需要等待。
第二天報告的票拟意見，是由內閣的另一位成員遞上來的。
光一一翻看，批了字便還了回去，令其實行。
他一點都不奇怪為什麽佐為不過來，就像過去的三年一樣，他們倆同在一處辦公。
是在生氣吧。
因為自己說的那些話。
光如是心不在焉的想，難道自己就不該這麽說？
但凡知道悲嘆之星真正威力的人，都會如此質疑的吧，佐為不聲不響地背着自己做了那麽多，只不過說了他這麽一兩句重話而已，當初自己再怎麽任性都包容下來了，怎麽這回又生氣了呢？
說不定是心虛呢。
沒發覺自己同樣在生氣的帝國新君咬緊了牙齒，下定決心這次絕對不妥協。
而之後不久，他便給另一件事完全吸走了注意力，也沒有再想起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或者簡直可以稱之為淬不及防。
光在缪勒公爵的府邸，遇到了帝國的來使。
“維拉蒂卡伯爵，很榮幸再次見到你。”
光剛擡起的手指一頓，而後揮退了身後的侍劍官。
那修這時才感到後怕，剛剛那抹灰色的身影在短短一瞬已經逼近了眼前。
想必如若不是這位帝國新君擡手阻止，剛剛他開口的同時，自己的頭顱就得落地。
吸血鬼，真是令人戰栗的怪物！
“我想，你一定很喜歡莎士比亞？”
哈？！
那修前一秒還在為自己的脖頸慶幸，後一秒立即陷進雲霧之中，“莎士比亞？”
“恩，羅密歐去見他的心上人時，也就是這樣不顧一切地爬上了新月下的陽臺啊。”
“…………………………”
“唔，還有這樣的臺詞，‘我來這裏，是為了見你。’”明明活了數百年卻還是少年樣貌的帝國新君沖他微微一笑，“你也準備這樣說嗎？”
那修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開始突突地猛跳，“不是。”
“哦，我就說嘛，作為千年文化與騎士精神沉澱的聖殿騎士團首位來訪代表，說什麽也要比梅第奇主教那樣的暴發戶多一點文化麽，”随着談話少年輕輕點了點頭，點綴在耳環上的祖母綠也随之在燈光下灼灼生輝，“請問，騎士大人，你準備了怎樣的見面辭呢？”
在腦海中想象過上千遍的場景，就此進入了歷史的廢紙堆。
那修艱難地吞咽了一記口水，而後緩慢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帝國最尊貴的皇帝陛下，初次見面，在下是來自羅馬聖殿騎士團的使者，那修朱尼厄斯布魯特斯。”
輔佐帝國故君千年之久的缪勒公爵已快至時間的盡頭，而光此次趕往她的府邸，便是為了能夠在她最後的時間裏膝前盡歡。
順便地，也拉上了某位倒黴催的撞上門來的聖殿騎士。
事情發展至此，可以說。已經完全脫離了聖殿騎士團預定的軌跡。
他們蓄謀多年安排得來的突襲，卻變成了帝國新君難得的驚喜。
驚沒驚到不好說，但喜是一定的。
因為這也将是成為歷史上第一次，作為最大敵對勢力存在的聖殿騎士團，對帝國實權者的，正式訪問——誰讓已然神不附體的那修騎士大人，說了那麽一套見面辭呢？
“祖母大人，這位是來自羅馬的那修。騎士大人，這位便是我的祖母，缪勒公爵大人。”
光一一介紹後，便坐到了祖母斜倚的榻上，開始給她說這一日的見聞。
有士官給那修端了茶，他接過，本着眼觀鼻鼻觀心的态度，正準備開始定定心收收魂，卻又被人一聲呼喚，再次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那修，我祖母十分想聽聽羅馬的趣聞呢，你能不能給她說說呢？”
少年恬美的笑意讓他覺得，自己所面對的，只不過是病榻之前盡孝的普通少年，而他渾然不覺，只應了一聲好。
這一聲過後，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所築起的藩籬，已然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