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上的星（下）
應是為了接待而特地裝修的房間，浴缸不小，泡下兩個人還綽綽有餘。
熱水從管道裏汩汩流出，不多時盛滿了整個浴缸。
光的下巴枕着邊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亮說着話。
“………這一任的教宗，米蘭公國的卡利奧斯福爾紮，先不說別的，資金雄厚，光是賄選最為強勁的競選對手據說就花了這麽整整一個房間的黃金，看得我都心動。”
亮按着他肩膀的動作稍頓，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的，兩千年前至今，能夠和談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剛開始是出于對異類的恐懼與排斥，而如今，卻是因為私欲——如今，吸血鬼是必須存在的惡魔，最好也永遠存在下去。
也正因為他們的存在，教衆才不至于将目光投注在他們的貪婪與無能上。
“……所以，你選擇了他，是想将他推上那個位置？”
“恩，那修．朱尼厄斯．布魯特斯，最大的優點就是不知死活。”
“有你這麽誇人的？”
“我又沒在誇他。”亮繼續給他按摩肩部，酸痛的肌肉漸漸放松開，光舒服地哼着，“恩，再重點，用力點麽……”
亮好笑，“是，梅第奇大人。”
又來！
光氣哼哼地把頭扭開。
跟外表乃至氣質完全不符的孩子樣。
亮莞爾。
如今也只有自己才看得見了。
管道中殘留的幾滴水珠滴滴答答地滴落水面。
過了片刻，響起了光的聲音。
“不用擔心，亮，羅馬有我，未來只會變得更好。”
從亞歷山大三世的死訊開始，亮就猜到了。
光想要的，一開始就不是教會的權位。
而是教會本身。
多少年來，帝國與羅馬的關系始終無法再進一步，原因就在于最關鍵的一點，教會的利益。
這不符合教會的立場，以及，其中所有人的利益。
而光試圖打破這樣的僵局。
所以才會故意樹敵，想讓米蘭新派擁護的那修．朱尼厄斯．布魯特斯繁殖更大的勢力，替代如今腐朽不堪的政權。
所以才會不斷地呼喚信衆，讓他們用自己的心去判斷，究竟什麽是正義，什麽是邪惡。
并不是帝國而是教會本身引起的戰争，将他們拖入苦海。
他們應該學會去懷疑……
可想而知，過去三年中，光一定也是以相同的方式，去引導民衆擁有自己的思考。
“你……”
亮欲啓唇，卻又遲遲不語。
過去兩千年都未能夠改變的認知，不會那麽容易就改變。
可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很明顯，光已經在教會樹起了自己的權勢與威信。
在廣場的演講與那修那一場意外，也可以看出他在民間乃至教會內部的聲望之高，無人可以撼動。
僅僅是三年，就做到了這一點。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或者真能夠做到……
可多久才是足夠呢？
幾年，幾十年，還是說，終其一生？！
亮倏然一驚。
如果是這樣的話……
“光……只陪在我身邊，不好麽？”
光沒有回答。
早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就沉沉睡去。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心地，放任自己沉入睡夢之中。
大約因為，這一次，有亮在身邊的緣故吧。
光睡地很沉，亮将他抱起跨出浴缸時，他仍未有醒來的跡象。
擦幹他的長發，給他套上睡衣，輕輕托着他倒在床上。
亮剛要轉身去打理自己，便聽見身後細細的喃語。
“亮……”
剛要應他，卻發現對方只是夢呓。
“我在這裏。”
亮回到床邊，坐下後，握住了光輕揪住被單的手指。
吐出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字音後，光終于安靜地睡去，不再出聲。
這一覺沉沉睡到了午間。
光睜開眼眸，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而被擁至胸前的溫暖，讓人沉溺其中而不願醒來。
光稍微往上錯了錯身子，正好将自己埋入亮的頸窩。
像只彌月的小貓，親昵地蹭了好幾下，剛要張口，亮卻低聲喝止他。
“不許咬。”
“小氣……”
“總有對鮮血的依賴可不好。”
“…………要不是你，誰會去喝生牛奶啊！”
是那個比喻吧——
過去的光曾經就這麽說過，“就跟牛奶是一個道理，我喜歡牛奶，盒裝袋裝都好，起碼殺個菌消個毒吧，至于剛從奶牛擠出來的鮮奶——還是算了。”
“好了，是我不習慣，”亮的手指在光的背後撫摩着，“從前的我們……從不喝同類的血。”
光微訝，“那為什麽你以前不提？”
還一次又一次，放任他這麽幹。
回想起來，又發現亮對他，的的确确只做過一次同等的行為，那還是在故意為之的情況下。
“如果拒絕了你，不知道你會怎麽想呢？”
咬頸這一交換彼此血液的行為本就是貴族之間堪比婚姻的聯系，亮不想讓光失望。
“即便告訴你原因，也免不了會在你心底留下負面的想法，畢竟你從出生起就接受的思維，很難改變吧。”
光想了一想，的确如此。
沒有真正進入人類世界之前，他只是将短生種當做另一種生物的存在，從來不曾真正當做過同類。
即便亮告訴他，自己又能夠容忍，但也會因亮的拒絕而從心底感覺到郁悶的吧。
“那我現在也很郁悶，再讓我咬一口。”
光哼哼哈哈地又要湊上去，亮卻伸手，輕輕捏住了他的鼻子，“餓不餓？”
光乖乖點頭。
亮一笑，“我們出去偷點東西吃吧？”
“哈？！”
你是皇帝啊是皇帝啊是皇帝啊………………
光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一時間內心響起的回聲在耳邊環繞不絕。
“我那時候在軍隊，剛是長個子的年齡，長官配額又給的少，沒吃飽的時候，常常這樣出去偷着吃——”
是真的嗎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繼續環繞在光的耳邊，Again And Again。
“長官也不反對，據說古代斯巴達軍隊就是如此，行軍只帶很少的糧食，如果偷不到就會餓死……”
光的大腦已經完全卡死在無限循環中，徹底當機……
亮看着光發愣直到呆住的模樣真是無比可愛，忍不住就湊上去吻他。
光一手推他一邊慘叫，“停停停——為什麽我堂堂維拉蒂卡伯爵梅第奇家族骨幹華麗麗紅衣主教一枚要……啊啊啊啊！！”
還沒等他說完，亮将他打橫抱起，“抱緊我。”
然後推開房間那扇被扣死的窗戶，一縱身，毫不猶豫就跳了下去。
神啊，我錯了，絕對不該用你的名字來宣講誰來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高的柴垛後面。
光在啃着一枚黑面包。
面包很粗還很苦，哽得他直吞了好幾口水才一道咽下。
邊吃還邊嘟囔，“怪不得那個時候你能弄到面包與牛奶給我吃，原來早有前科……”
亮撕開另一片，放進嘴裏慢慢咀嚼着，與光不同，他用餐時甚少說話。
“這麽多，我們吃的完嗎？”光望着布袋裏還有什麽麥餅幹果豌豆一大包，突然一陣頭疼，“還有，我吃了他們的午餐說不定還連晚餐在內呢，他們又吃什麽呢？”
“我有留下飯資。”雖然伊斯坦布爾近年禁止流通這種帝國貨幣了，但金子總是值錢的，“吃不掉你可以帶回去。”
哈？！
他堂堂維拉蒂卡伯爵梅第奇家族骨幹華麗麗紅衣主教一枚………………………………
………………那，帶就帶吧。
畢竟說好了靜思一天的，萬一晚上餓了怎麽辦？
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甲聖人乙上帝使者丙已在思考絕對現實的問題了。
亮看着光十分糾結的側臉，撲哧一聲就笑了起來。
“幹嘛笑？”麥餅有些硬，光開始努力嚼嚼嚼，“這麽開心看我笑話啊！”
“恩，因為能夠與你相遇，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