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違背的誓言（上）

光只與亮說了一小會話便失去了意識。

吃飽喝足的他再度睡了過去。

等他從昏睡中醒來，便發現自己已回到了旅館。

而鼻尖正對着，一支玫瑰，馥郁芬芳。

伊斯帕罕。

光蜷在床上一動不動，靜靜地聽着周圍的動靜，半刻後，失望地閉上了眼眸。

果然，分別太令人傷感，所以連再見這樣的話都不願再說麽。

深呼吸了幾下，他坐起身來，只手去攏自己的長發，用發帶重新系緊。

之後便是潔面，整裝，打開房間的大門，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與他吩咐過的一樣，侍衛全都在樓下，絲毫不敢分神地關注着樓上的動靜。

見他下來，立即行禮。

“梅第奇大人。”

“即刻起程，我們回羅馬。”

“是，大人。”

他頓了一頓，又問，“附近，有沒有玫瑰花？”

“這一帶是沒有的。”陪同的地區主教畢恭畢敬地回答，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提問同樣心懷敬畏，“當然梅第奇大人您如果喜歡的話，我可以安排——”

“不必了。”光的手指攏在袖子裏，小心翼翼地輕撫着如絲絨般細膩的花瓣，“我只是随口問問。”

前來伊斯坦布爾的路途中，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亞歷山大三世，因他自己不謹慎的舉動，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而這，并不是他第一次殺人。

那三萬多條鮮活生命，猶歷歷在目。

到底要如何面對那個人，三年來，這個念頭無時無刻不盤踞在他的心頭，猶如一尾毒蛇般，對着他的內心，虎視眈眈。

自己欺騙了他，犯下了無可救贖的罪孽，所以不敢見他、認他，就當自己死在了三年前，端着公然陌生的神情口氣，拒他以千裏之外。

卻始終，沒有辦法徹底放棄。

可現在，再不必多想。

亮說，他知道了。

簡單的一句，當下便驅走了那條毒蛇。

不安的內心，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三年前，也就是在這個城市，他自以為只是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詐死。

“想看看那個人心中，帝國與自己……究竟天平的秤會偏向哪邊……”

望着車廂外沿途的景色，路迦.德.梅第奇露出了一絲苦笑。

那時躲在城門陰影中的自己，看着亮抱着僞裝的屍骸一下癱坐在地時，心中到底有沒有得到真正的滿足呢？

這一點似乎已經被淹沒在，之後無數個夜晚的噩夢之中。

那正是，第五次聖戰，最為慘烈一幕。

被教會逮捕并砍下頭顱挂在城門上示威的少年，是帝國最尊貴的貴族，也是衆所周知的，那位陛下的傾心所愛。

如同任何人可以預料的那樣，被激怒的帝國終于讓這個城市付出了應得的代價。

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的三萬多人由此失去了生命。

可以稱得上無辜的居民被撕開身體，扔進了無邊的火海之中。

而自上個世代起一直存在至今，對短生種從來都是忍耐與仁慈的帝國唯一的皇帝陛下，卻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或者說看見了卻不置一詞，只身抱着懷中的遺體回到了帝國。

從此，再也沒有踏足外界一步。

屠殺在繼續，而直到少年有勇氣去面對這一切之前……

不會停止。

“佐為……”

回憶中的少年再也無法忍受這痛苦，而低低呼喚着那個能帶來救贖的名字。

“你如果在天上的話，請看着吧，我現在所要做的一切……”

是否能稍微補償一點，我所犯下的罪孽呢……

皇帝陛下的出行并沒有為任何人所察覺。

自空中花園被毀，他便很少再私下會見任何人，加上內閣的票拟從代皇時代起愈加成熟，像戈麥這樣的心腹也是長久才能見得一面。

這樣的冷淡更是讓名存實亡的三大貴族心懷忐忑。

缪勒公爵去世後維拉蒂卡家族便失了寵，戈麥公爵因其不得時的觀望态度而遭冷待，那喀斯公爵更是被勒令終生不得踏入帝都。

而他們自恃的地盤與勢力，在遭遇皇帝陛下的冷落後，立即變得一錢不值——原來失去了那一位的另眼相待，他們也不過是普通貴族而已。

畢竟，那一位是自帝國建立以來一直存在的，與信仰一般不可動搖的，皇帝陛下。

只要他不願，他們根本就無力與之抗衡。

突如其來的權力變更，使得貴族之間衆說紛纭，而公認的一點便是，皇帝陛下沉湎于過去而不可自拔，加之因那一位的慘死而遷怒三大貴族，導致了他們所掌握的權力給完全架空的這一切變故。

而此時的帝國也再不用三大貴族的駕馭與制衡。

如之前維拉蒂卡伯爵所倡導的那樣，皇帝陛下越發熱衷于提拔新興的士族，完善內閣票拟，甚至允許出色的短生種進入內閣議政。

這一點改變在過去兩千年可謂前所未有。

長生種的權威似乎受到了挑戰。

一向視之為生命的貴族們卻緘口不言。

從三大貴族的下場中一目了然，所謂的權威，不過是那一位的恩賜。

“所以說，要是陛下移情就好了，”不止一個人這樣不憚于惡意地去期盼，“美麗的少年又不只維拉蒂卡伯爵一個。”

但，恐怕連說話的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吧。

因為長生種就是如此，愛上一個人一定是死心塌地，如果另一半逝去也大都會追随的癡情種族。

“總會有例外，要不然為何弗洛維德伯爵還有庶子。”

也有別有用心的這樣說道。

“為欲望所控制而貪圖一時之歡，對長生種而言他這樣的行為就是對其驕傲的最大侮辱。連士民都為之不齒，更何況是那一位呢？”

立即出現了反駁聲。

所以，到目前為止，所有人都毫無辦法，去改變這樣的現狀。

直到，戈麥的這一次觐見。

皇帝陛下心情很好，甚至面帶微笑。

聽他戰戰兢兢彙報完待崗心得後，還就他兒子的婚事調侃了幾句。

戈麥公爵差點沒摔了眼鏡。

他瞪大了眸子克制着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一邊抖抖索索地站在那裏前思後想，是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叫物極必反。

“怎麽了，你還有事？”

亮一手支着下颚，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公爵大人臉色變來變去，卻又支支吾吾什麽都說不出來。

“……沒、沒有，陛下。”戈麥公爵立即正了神色，“只是，帝國誕辰在即，關于空中花園……那個……是否也需要盛裝一番。”

“唔，你說的沒錯，這樣好了，”幾案上放置的花瓶中正插着一支剪下的玫瑰，亮伸出手來，指尖撚住将它取出，而後道，“七層高塔之上，全部種滿玫瑰就是。”

戈麥公爵吞咽了一記唾沫，“那麽，陛下，請問品種是？”

“伊斯帕罕。”

話畢，便向依在唇邊的玫瑰花輕輕落下一吻。

同樣是夜。

羅馬。

從天主城的高臺上能眺望的景色有限，即便如此，路迦.德.梅第奇依然會在晚餐之前，在此停駐片刻。

如今的羅馬，已與當年記憶中的大不相同。

電力網絡的建設，讓這個以往太陽一落山便陷入黑暗之中的城市也有了更多的光明。

雖然還不夠，不過假以時日，一定能——

“如果想從後面推我下去，勸你還是免了。”

剛剛還在沉思中的光突然開了口。

身後那人的腳步一頓，随即嘲諷道，“怎麽，見多識廣的路迦大人喜歡欣賞這麽烏漆抹黑的夜景？”

光沒有理會他的口氣，“總有一天，這裏會與帝都一樣，夜景燈光迤逦，分外迷人。”

“……你想做什麽？！”那修不認為這個吸血鬼會好心地去給他們建設羅馬，所有他在做的一切，肯定是為了吸血鬼帝國而鋪設的陰謀。

“哪，如果要從空中打擊，你不覺得将這裏弄得燈火通明會更醒目？”

扶手前的少年回過頭來，那一瞬間，宛如天使降臨。

任何目睹這個笑容的人，一定會這樣想的吧。

卻還是有人沒有給迷惑住。

那修的一口銀牙差點咬碎，“你這個魔鬼！”

“到底誰才是呢？不憚以惡意去揣摩一片善心，這樣的人，才是內心黑暗的惡魔吧。”說着，天使突然黯淡了神色，在胸口劃了個十字，以無比虔誠的聲音，發自內心地祈禱，“主啊，請寬恕他吧，阿門。”

“你……你……”那修氣得，指着他的手指直發抖。

光置之一笑，他現在很餓，想下去用餐。

走過那修身邊的他，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真想阻止我的話，只動動嘴皮是不會起到一點效果的，你再不努力，羅馬可真要成為帝國的夏季行宮了——話說我的陛下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度假場所呢。”

手指捏得喀拉喀拉響，那修忍着沒有再反駁。

因為，他知道，這個吸血鬼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