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溫芸心裏這麽想着的時候,阮語已經走下車,檢查了一下銀色的蝴蝶發卡,看向正朝她們一家子走來的老人。
在原主的記憶裏找到老人的身份,溫芸笑着和他打招呼:“李叔!”
“韻韻小姐。”老宅管家李叔也和藹地笑着,紳士地向他們鞠躬行禮,做了個“請”的手勢,擡頭時,目光落在了和溫芸并肩而行的阮語身上。
老宅的建築風格随和又不失威嚴,跟随李叔穿過大門和小院子,走向客廳時,溫芸環顧四周,總感覺環境有點壓抑。
但在她走入客廳的那一瞬間,視線又廓然開朗起來,古色古香的布置十分典雅,觀賞假山發出潺潺水聲,陽光透過古制窗照入室內,懶洋洋地映在一名正在燙洗茶具的老人身上。
看清老人時,溫芸莫名感覺心中一慌,身體也跟着哆嗦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那不是自己的情緒,而是原主遺留下來的。
也不知道為什麽,原主似乎特別畏懼溫家老爺子。
“先生,源民一家來了。”李叔走上前,俯身對老人說。
溫父是溫老爺子的大兒子,所以每回拜訪老宅,一家子都是最先到場的,對此溫老爺子早就習以為常,聞言擡頭,視線同樣也落在阮語身上,随後又看向阮語和溫芸緊緊牽着的手。
溫母忙輕輕将阮語往前推了推,柔聲說:“爸,這是小語,上個月剛回家,小語快叫爺爺。”
“爺爺好。”阮語乖乖地向老人打招呼。
溫老爺子點頭,放下茶杯擦淨手上水珠,對阮語招了招,笑道:“來,讓爺爺看看你。”
阮語應聲走近,在老人面前站定。
溫芸以最快的速度克制了不屬于自己的恐懼反應,站在一旁看着,沒一會兒,心裏多少有點緊張起來。
上輩子的阮語是真正的單純無邪,如同白紙一張,最終也順利得到了溫老爺子的賞識和認可,可現在的阮語是個重生者,也不知道眼毒的溫老爺子會不會看出端倪。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客廳裏安靜得只剩下潺潺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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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老爺子忽然開口:“韻韻啊。”
“哎!”溫芸回過神,下意識上前一步。
“在家沒欺負小語吧?”溫老爺子再問。
對上那雙鷹似的犀利眼睛時,溫芸一愣,随後搖頭,問心無愧地與之對視,正色道:“您這個玩笑,是否開過頭了?”
“爺爺,韻韻對我特別好!”溫老爺子還沒說話,阮語便接過話,“她親自去鄉下接我回家,把心愛的畫室讓給我改建成卧室,還送我她最喜歡的衣裙和玩偶,我今天的發型也是她為我梳的……”
“小語!”溫父卻驟然打斷話,歉意地對溫老爺子說,“爸,小語學業繁忙,還沒來得及學禮儀——”
“行啦,源民你也是斤斤計較慣了,連親女兒都不放過。”溫老爺子不緊不慢地說,“她倆感情好,多為對方說幾句又怎麽了?”
一旁的李叔見狀,忙對溫父溫母說:“先生想單獨和兩位孫女聊聊,二位請跟我來。”
等三人一走,溫老爺子饒有興趣地看向溫芸:“俗話說‘女大十八變’,韻韻這回變得真讓爺爺驚喜。”
聽到這話,溫芸終于松了口氣,故作深沉地說:“是啊,我快十八歲了,半只腳踏進社會的人,也該懂事啦。”
“社會人可不像你這樣。”溫老爺子輕哼一聲,“他們像你爸、你媽那樣,頑固又勢利!”
溫芸一怔,下意識看向阮語,結果發現阮語也愕然看向了自己。
看來她們彼此都沒想到,溫老爺子居然會這麽不客氣地評價溫父溫母。
“都坐吧,站着像什麽話。”溫老爺子大手一揮,順勢拿起茶夾,将之前洗淨的茶杯一一擺好,“來,嘗嘗爺爺泡的茶。”
茶湯呈現柔和的琥珀色,喝在嘴裏不苦不澀,反倒有種淡淡如蜂蜜般的甜味。
通過原主的記憶,溫芸得知這是溫老爺子鐘愛的白毫烏龍,又稱“東方美人”,也屬于“上流”。
溫老爺子不說話,溫芸和阮語也保持安靜,陪他一起慢悠悠地品着茶。
約莫兩三杯茶後,溫老爺子才問阮語:“你爸給你改姓了嗎?”
“沒有。”阮語搖頭,接下來卻是如實說,“爸爸說把選擇權交給我,一年以後由我自己來選擇留下或是離開。”
“雖然還有一年的考慮時間,但爺爺看你現在,好像已經有答案了。”溫老爺子慢條斯理地說,“不過這是你們的家事,爺爺不插手,只提醒你一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別苦了自己十七年,還打算賭上後半輩子。”
“謝謝爺爺的教誨。”阮語點頭,“不過我已經苦慣了,如果溫家給不了我想要的,那我寧肯繼續吃苦。”
“小語……!”溫芸被她這番話吓住了,沒想到她竟敢直接對溫老爺子這麽說,都不委婉一下!
不過她自己現在也是懵的,畢竟聽溫老爺子那些措辭,好像更傾向于勸阮語留在溫家,尤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句,簡直明晃晃在強調,豪門再令人失望,好歹也吊打普通家庭和自己打拼。
結果阮語說得這麽篤定,一點面子也不給,溫老爺子會不會生氣啊?
“好!不錯!”誰知下一秒,溫老爺子卻大笑撫掌,“人人都想傍上豪門,你已經身在豪門,反而想脫離,當真還是少年人有骨氣啊!”
溫芸又聽得茫然了,正拿不準溫老爺子究竟是什麽想法,就見對方拄着拐杖起身,忙去攙扶。
“你們都跟我來。”溫老爺子說完,随後慢吞吞地拄杖往前,将她們帶到書房,在紫檀木桌上展開一張宣紙,提筆在清水中悠悠蕩洗。
見劇情順利來到原文裏的題字環節,溫芸的心事又擱下一件,欣喜之餘,還自告奮勇問:“爺爺,需要幫忙磨墨嗎?”
“來。”溫老爺子沒有拒絕,一指硯臺。
于是溫芸過去添水磨墨。沒過多久,她就見溫老爺子飽蘸濃墨,大筆一揮,寫下“出淤泥而不染”。
溫芸:“……”
好家夥,上輩子還藏一藏,這輩子直接成明嘲了?
她搞不懂老爺子的腦回路,但大為震撼。
溫老爺子還專門找了個收納字畫的長盒,親自幫阮語把這幅字收好放進去。
趁他收拾時,溫芸試探地問:“爺爺,萬一爸爸媽媽哪天出爾反爾,非要讓小語留下,您能不能幫幫小語呀?”
“要是小語去意已決,我當然樂意。”溫老爺子說完,将收納盒鄭重地交給阮語,“最好能盡快找個裝裱師傅,給它挂起來。”
“謝謝爺爺!”阮語忙接過收納盒,想了想,忍不住問,“您為什麽要送我這幅字?”
她其實也是在隐晦地問老爺子,為什麽身為豪門最有話語權的人,卻會如此唾棄豪門。
“這世上從不缺趨炎附勢的人。”溫老爺子拄着拐杖走到窗邊,向下方看去,“看多就厭了,偶爾見到個反其道而行的,多少要好奇一下她的未來。”
“好奇”兩個字,聽得溫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可不就是“因為覺得有趣,所以想推一把看看發展”嗎!!也就是阮語這回想要脫離溫家的念頭過于堅定,所以溫老爺子也一口答應下來以後會助她一臂之力!
果然她就不該指望溫家有什麽正常人——當然,阮語除外。
二人離開書房,攙扶溫老爺子回到客廳時,原本安安靜靜的客廳已經坐了兩家人。
見溫老爺子笑容和藹地與兩名少女有說有笑,那名陌生面孔的少女懷裏還抱着字畫盒,在座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阮語一直不喜歡這種很多親戚彙聚一堂的時候,正巧溫芸也不喜歡。
但溫芸畢竟曾做過社畜,一邊不喜歡,一邊開着茶言茶語模板,把故意将話題往阮語身上引的親戚痛痛快快茶了一遍,刷了足足34點茶味度,最後還頂着他們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主動拉着阮語去小院子裏放松心情。
溫家人好像都特別喜歡養植物,老宅的小院子裏種滿了各式名貴花草,但在光照不錯的角落裏,花架上也擺着一小盆一小盆的多肉,胖嘟嘟的,十分惹人喜愛。
這裏到底不是自家,溫芸和阮語都很小心,只敢湊近看和拍照,不敢觸碰。
“我忽然有點想家了。”
停駐在一棵棗樹前,阮語輕聲說,面上也流露出懷念的神情。
溫芸琢磨了一會兒,感覺她說的恐怕是鄉下那個家,于是說:“十一要不要回去看看?”
十一假期很長,哪怕去鄉下住兩天都沒問題。過了十一,再想要充裕又壓力不太大的假期,恐怕就要等到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漫長暑假了。
“可以回去嗎?”阮語看向她。
“怎麽不可以?”溫芸笑着反問,“那裏一直都是你的家,想回就回去嘛。”
阮語卻沉默幾秒,小聲說:“可爺爺奶奶都說,不要我回頭。”
她其實心裏很清楚,那個位于深山的小村子裏有多麽可怕的風氣。
養她的爺爺奶奶年輕時還是知識分子,下放到農村後,經過十年二十年的磋磨,也不得不與環境妥協。
所以當溫家人找來,表示要接她離開後,爺爺奶奶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
他們反複叮囑她,既然已經找到了親生父母,那就走得遠遠的,忘了這個地方,最好是能比姑姑還要做得絕一點。
——不要回頭,回頭亦是絕路。
作者有話說:
第二更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