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只要思想沒有被環境束縛,不管回去多少次,都不能算回頭。”
身邊人的話打斷了阮語的思緒,“從道德層面來說,你會有回去的想法,明明是在意親情,這是明事理的長輩們都會喜歡的孝順呀!”
阮語眨了眨眼,“是嗎?但既然是這樣,他們為什麽會那樣告誡我?”
“你現在年紀不大,經歷的事情也不多,他們應該是怕你分不清什麽是‘回頭’,什麽是‘回家’,所以幹脆走極端,給你斷了念想,這樣你就只會往前走了。”溫芸解釋,“等你以後上了大學,閱歷廣了以後,肯定也會像你姑姑那樣,不管怎樣都要回家看看。”
阮語眸光變了又變,沉思良久,才“嗯”了一聲。
“所以,你想回家嗎?”溫芸問,“如果想,咱們這個十一就去。不然估計得等明年畢業才有空了,寒假肯定要拜年走親戚,也要備戰四月最後一次選考。”
十月中旬的選考失利了尚有機會補救,但明年四月的選考真就是最後一戰了。
“……想。”阮語終于篤定地點了點頭,“還想住一個晚上。”
“都行,不是事兒。”溫芸笑道,“那要不要給爺爺奶奶帶點禮物去?”
鄉下其實也算是原主的家鄉,村裏的那兩位老人,和原主才是真正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她們在小院子裏商量完回鄉事宜,正好趕上李叔過來請她們去參加家宴,這才收住話,在李叔的帶領下走進餐廳。
老宅裏既有小餐廳,也有供今天這種家宴的大餐廳。溫芸進門就被多層蛋糕似的水晶頂燈晃了眼睛,環顧四周儲物木櫃上的裝飾品,恍惚有種第一天進溫家的感覺了。
好在她已經在溫家住了一個多月,面對這種到處都是“金山銀山”的場面,姑且算是習以為常了,拉着阮語在李叔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乖乖等待溫老爺子宣布開席。
也是這時,她才發現還有兩桌剛才沒見過的人,按照原文描述,應該是前來祝賀溫老爺子七十大壽的其他豪門人士。
大約過了五分鐘,溫老爺子穿着一身暗紅色的唐裝,精神奕奕,在李叔的攙扶下,于首座坐穩,宣布開宴。在他身側的那個位置卻是空的,根據原主的記憶,那一直是給已故多年的溫奶奶留的。
有錢人的家宴,什麽值錢貨都有,請來的大廚也是級別頗高,就連牛排都煎得比自家更嫩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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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老爺子沒有“食不言”的規矩,吃飯時,還時不時引導話題,舉杯以茶代酒敬大家,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
沒人找阮語麻煩,溫芸也就全程安靜不茶人,吃着吃着,忽然發現阮語沒動筷子了,但碗裏還有好多肉菜,忙輕聲問:“怎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沒什麽。”阮語搖了搖頭,用筷子夾起碗裏的一只蝦,往嘴裏送。
溫芸這時才看到她手背上浮起的紅疙瘩,心中一驚,趕緊握住她的手,對正在喝茶的溫老爺子說:“爺爺對不起呀,小語過敏了,我們要離席會兒。”
“噢,那快去客廳歇會兒!”溫老爺子連忙叫過李叔,“你去把過敏藥拿來,再讓老胡去請一下醫生!”
溫芸趕緊把阮語帶到客廳通風處,撩開發絲檢查,這才發現她的耳朵和脖子上都已經有了過敏紅疹,不禁着急起來:“你不癢嗎?難受要說呀!過敏要是堵塞呼吸道,是要出人命的!!”
“我以為是蚊子咬的……”阮語聲音很輕,“以前從沒這樣過。”
“一下子吃太多海鮮容易過敏,不過也是有概率的。”溫芸去給她倒了杯溫水,“你體質比較好,或者以前都是輕微過敏,就會過敏而不自知,以為是蚊子咬的包。”
李叔很快拿來了氯雷他定片和爐甘石洗劑,溫芸先讓阮語吃了藥,再搖勻洗劑,用棉花沾了些,往紅疹上塗抹,嘴上不忘問:“你感覺怎麽樣?心跳快不快?呼吸的時候感覺舒服嗎?”
“心跳有一點快……”
不一會兒,溫母也離席趕來,看見阮語臉上和脖子上塗滿了一塊塊的粉色斑,眉頭微蹙,但還是立即挨着阮語坐下,柔聲說:“醫生馬上就到,下午沒有你們什麽事,安心去醫院做個過敏原血檢吧,這裏有我和你們爸爸在。”
阮語沒有這方面的經歷,短促地應了聲,捧着水杯,按溫芸的叮囑一次又一次做深呼吸,先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冷靜。
過敏讓她感覺自己的臉頰和耳朵都很燙,心跳似擂鼓,一下又一下撞擊着她的理智。
呼吸也有些費力,喉嚨裏似乎被封了一截,使不上勁,像是被人扼住脖子。
她恍恍惚惚想起上輩子的最後,模糊的意識之中,自己像是溺水一般往下沉去,在鑽心疼痛中,被迫清醒着目睹自己被黑暗一點點吞沒。
沒有人來找她,也沒有人來救她。
捧茶杯的手腕忽然被握住,她一擡眼,隔着模糊的視線,只聽那個人緊張地安撫道:“別哭啊,別怕,藥已經吃下去了,很快就會舒服的。”
“嗯,我不怕。”她忙搖頭,說完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顫得很。
老宅的司機老胡很快帶着家庭醫生過來,那醫生聽溫芸說了阮語的情況後,便讓她們上車,去檢查一下過敏原。
在車上目送溫母的人影漸漸遠去,溫芸抽了兩張餐巾紙,把身旁的少女摟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要是真的害怕,想哭就哭吧,我給你接着眼淚,不會沖掉臉上的藥。”
那一瞬間,阮語忽然覺得內心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她想,為什麽上輩子她自殺的時候,沒有她來救她?
為什麽上輩子,她沒能在一開始就遇到她?
她清楚自己這些想法簡直是無理取鬧,可一轉過臉就對上那個人關切又擔心的目光,對上舉在自己眼前的紙巾,便忍不住想大哭,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雙手也攥緊了自己的衣裙。
這個人既然可以來,為什麽……來得這麽晚呢?
私人醫院就在半山腰,距離溫家老宅并不遠,下車前,醫生就給檢驗科打過電話,等一到地方,他就先帶阮語去檢查過敏原。
過敏原抽血是在胳膊上,溫芸怕阮語緊張,一看到護士拿出采血裝置,就趕緊捂上阮語的眼睛。
明明此時眼前也是一片黑暗,阮語卻格外安心,采完血在長椅上靜坐了會兒,又被通知去挂點滴時,人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可那個人好像不太同意她挂點滴,一臉嚴肅、再三詢問過醫生,确定目前這麽做真的有必要,并确認過鹽水成分後,才允許她坐在注射處的圓凳上。
“鹽水不能亂挂,特別是過敏的時候,有的鹽水是激素,有依賴性,挂完還容易反複和有副作用。”
挂好鹽水袋,溫芸邊說邊坐下,目光看向調節器,“手疼不疼?疼的話我調慢點。”
“不疼。”阮語搖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溫芸又問了她一遍身體感覺,聽她都說“沒事”,忍不住眯起眼睛:“你可不要騙我哦?”
“不騙您。”阮語撲哧笑出聲,又用極輕的聲音說,“騙誰都不騙您。”
溫芸只聽清了前半句,詫異問:“你要騙誰?”
阮語認真地想了想,“騙我自己。”
“別這樣,身體什麽時候都是第一位!”溫芸忙說,“老前輩甚至還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呢!總之你不舒服就要說,可別藏着掖着折磨自己!我也不會因為這樣覺得你懂事。”
阮語“嗯”了聲,臉上挂着淺淺的笑。
“我問了護士,鹽水大概要挂一個多小時。”溫芸又說,“你想看手機打發時間嗎?還是睡會兒?”
“睡會兒吧。”阮語靠在椅背上,如實說,“其實我昨晚沒有睡好。”
“是不是因為太緊張?”
“嗯。”阮語閉起眼睛,撒謊道,“怕我對爺爺實話實說以後,會得不到我們想要的結果。”
“別想這麽多。”溫芸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就當只是一個觸手可及的機會,沒了可以再有。”
“嗯。”阮語應得很乖。
實際上,昨晚她夢見了上輩子去祝壽時發生的事。
那時,她聽了溫韻的話,乖乖留在客廳裏,等另外兩家人到來,自然笑着和他們打招呼。
可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卻是不加掩飾的嘲笑和輕視,甚至還有一個年紀比她小的男孩直接問:“你就是那個從鄉下來,想高攀豪門的姐姐啊?”
那時她被問懵了,呆呆地看着對方,耳畔又響起大人們的議論聲。
“浩浩,你怎麽能這麽說人家?”
“浩浩這說得也沒錯啊,大哥一家都重禮儀,要不是她自己有問題,大哥他們怎麽會祝壽還不把親生女兒帶身邊?”
“聽說他們那個村重男輕女嚴重得很,女孩子十八歲都成老姑娘了,她要不趁着這個機會跳出來,高中畢業肯定會被賣給村裏的老男人!”
“就是,社保都沒有的鄉裏老人,哪供得起她上大學啊!”
“這小姑娘真苦啊,被接出來了也不知道要感恩,還給大哥一家添麻煩!”
一句又一句話刺在心頭,令她午夜夢回驚醒時,還心有餘悸,遲遲無法入眠。
但這一世,所有的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在最初就被那個人毫不客氣地怼了回去——
“小朋友,你家大人是不是沒教導過你,給人潑髒水是要付出代價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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