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殿試
再次回到京都, 卻是遠遠超過了兩天。
殿試前一天的傍晚,時亦匆匆的從蒼雲山莊子趕來。
範哲宇坐在庭院的石凳上調笑道:“再晚一天,你可就算是我大景朝開國以來第一個錯過殿試的了。”
“有事耽擱了兩日。”時亦笑着坐在了範哲宇對面:“怎麽今日在庭院裏吃的飯?”
“早幾天就這樣了。”範哲宇拿着紙扇對着自己扇了扇。
在他面前, 擺放着雞湯, 魚湯,甲魚湯,其中料最多的,只是一小碗白粥。
時亦笑道:“怎麽,師兄最近養生了?”
木星辰在邊上勸道:“快別提了, 範兄這幾天拉了肚子,昨天還準備兩天不吃就去殿試呢, 這不, 到了晚上又忍不住,讓廚娘弄了點湯湯水水的過來吃一點。”
只是他的勸說,怎麽都有點添油加醋的味道。
果然, 木星辰話音一落, 範哲宇的臉就黑了起來:“唯小人, 與小人, 難養也!”說完, 端着自己的白米粥就跑回了屋內。
留下忍俊不禁的三人開始問着時亦在蒼雲山莊子的情況。
因第二天就要殿試, 時亦也就挑了一些簡單的介紹了一下, 幾人也沒在細問, 只簡單的洗漱了之後, 就各回各房睡了覺。
第二日天不亮, 時亦五人又早早的起床穿戴整齊, 略一收拾後, 就一同前往了景朝權利最集中的地方——內皇城。
內皇城在京都中央, 按照殿試流程,五人應在黎明進入保和殿。
時亦五人站在皇城正門邊的一個角門等候,此時還未早朝,五人就這麽看着朝臣在兩邊的左右掖門處等待,神情肅穆,全然沒有談笑之舉。
宋元小聲問道:“皇上要上早朝,估計今次殿試,應該不會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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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非搖搖頭:“來不來不都一樣,到時候你還能敢擡頭看看皇上不成?”
幾個人都小聲的笑了一下。
随着時間的流逝,這邊角門處的人越來越多,不久,有一身穿紅色朝服的官員,開始帶着學子從角門魚貫而入。
進了午門,時亦五人便連呼吸都開始極盡輕緩。
前面的官員忽然說了一句:“你們誰是時亦?”
“我。”時亦應了一聲。
那官員看了看他,然後點點頭,“你跟在我的後面,其他人站成三列,依次跟好了,莫要走錯了地方。”
“是。”其他人應聲走動。
時亦自己一人跟在那紅衣官員後面,除偶爾用餘光朝着兩邊的宮牆看看,一路上倒也沒有欣賞到皇宮的景致。
最終,他們停在了一處宮門外面。
“你們聽好了”,紅衣官員對他們告誡完一些進去之後的注意事項,諸位舉子便開始魚貫而入的進入保和殿,然後被侍者引着到了各自的位置上。經點名,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後,殿試開始。
和宋元在門口說的一樣,皇帝并沒有來親自主持殿試事宜。
殿試前的規矩繁多,前一段時間,時亦像一只牽線木偶一樣,随着主持官員的命令一步一步行着,當他拿到殿試試題之後,整個人才算活了過來。
今次殿試和以往并無二致,只考策試一題,字數控制在千字左右,日暮交卷,需用“館閣體”書寫,字要方正,光圓。
時亦舒了口氣把殿試題目打開,入眼:“若新政無人可用,朕何為?”幾個字就讓時亦一愣。
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貢院張貼混榜那日,耳邊聽到了旁人在新尚茶樓議論:“皇上實行新政,可能手裏缺人吧。”以及身旁那位年過半百的老者笑着問自己的:“不知你對剛剛那人的說法怎麽看?”
時亦心中一驚,手裏的毛筆啪嗒一聲跌落在了座位上。
他恍惚記得《破曉天光》中曾記載過,景皇在位期間,曾在貢院開榜時數次觀看學子看榜之景。
可是沒人告訴他,混榜也會有皇帝去看啊,時亦自己一人在這心中千思百轉,有一監考人員看了過來:“怎麽了?”
“無事。”時亦靜下心來道:“還請勞煩大人幫忙換一下紙張。”
那人看了時亦一眼,轉身拿了一份答卷,和時亦座位上的那份交換了。
“好好答題,勿要發出聲響。”
“是。”時亦再次靜了靜心,在心裏暗示自己可能只是想多了,他把那位老者與皇帝之間關系的種種猜測全都放在了腦後,開始專心的研究起題目來。
題中提到新政,在景朝,主要有兩點,一是關于農業,二是關于商貿,這兩點一是強民,二是強國,兩點都關乎景國未來。
只是景皇初衷是好,但這些年一直走錯了方向,只拿發展農業來說,各地方每三年一任的輪官制度,還沒等官員熟悉當地情況,任期就要滿了,這時他們又哪會再辛苦出力争分奪秒的發展農業讓下一任官員收獲果實呢?
其次,充任的官員多為剛剛經過殿試的舉子,說句不好聽的,他們有些可能連種地的時令都說不上來,又如何指導農業發展呢?
所以,景國實施新政以來,每年都會擴大殿試錄取名額,但一直到如今,還是讓景皇從心裏覺得無人可用之感
若是讓時亦總結原因的話,那原因只有一個,能人也許會有,但專家沒有。
在景皇的美好願望之下,沒有一個能帶領新政走向正确方向的人員,新政只能是摸着石頭過河,也許會成功,但一定會曲折漫長。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時亦心中縱有千言,現在卻遲遲沒有落下一字。
因為他有九成的自信,若是自己這份答卷呈到了皇帝面前,肯定會激起一層朝臣動蕩。因為景皇想做這件事情已經很久,也走入暗巷很久了,現在有了一天全新的道路,景皇不會不試。
閉眼沉靜了一會,身邊其他人陸陸續續的開始問身邊的官員索要一些飯食,開始休息。
在太和殿另一側的窗外,一位老者正偏着頭看着屋內景色。
他一眼就看到了當日在新尚茶樓糊弄自己的小省元,不自覺的笑了一下然後對身邊的副試官問道:“那人是誰?”
副試官看了一眼後答道:“是今年的省元,名喚時亦。”
“哦”,老者仿佛第一次見過一般随意問道:“他答的怎麽樣了?”
副考官額頭的汗立馬留了下來:“禀皇上,還未作答一字……”
“未寫一字?”老者皺眉臉上有些不悅,然後道:“下去吧,我來過的消息,不準告訴任何人。”
“是。”副考官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恭敬的把老者送了出去。
外界如何,時亦還未知道,此刻他只決定遵循自己內心的想法,慢慢的在紙上寫下了第一個字……
傍晚酉時,殿試結束,經過了一些固定的收卷流程後,時亦随着人群,一步步有些虛脫的走出了皇宮。
這是這麽多年來他寫文章最累的一次,不僅遣詞造句字字精準,而且其中的每條獻策都是他絞盡腦汁考慮了景國當前民生情況和前世所知而成,所謂嘔心瀝血,不過如此。
和他一樣虛脫的還有範哲宇,不過和時亦不同的是,他又要拉肚子了,一路上不停的催促着衆人快走,可自己又不敢動作太大,搞笑的動作,讓疲憊了下午半天的時亦略微輕松了一些。
殿試收卷結束之後,還要等至閱卷日,各位學子的答卷才能經過八位讀卷官閱卷,每位閱卷官依次對各學子的答卷進行評級,評級共分五級,待八位讀卷官批閱完成後,按照所得一級評級次數多的答卷依次往下排,最終選出其中排名最高的二十分送與景皇選出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三人。
剩下的則需在經過重新評判,而最終确定二甲和三甲人選。
鮑辰,作為省試的主考官,這次他也參與到了殿試的評卷當中。省試時,他曾力排衆議選定時亦作為省試省元,這次也一樣,他對時亦的答卷有着遠超于衆人的期待。
只是在閱讀完一份份的答卷後,雖也遇到過一些讓他滿意的文章,但如省試時時亦的答卷那樣讓他眼前一亮的作品确實沒有再出現過。
他咧嘴笑了笑,看着眼前這最後一份已經被評了七個要麽三級要麽四級的答卷,“總不會是這份吧?也是,怎麽會每一次都能寫出讓人眼前一亮的文章呢,也許前面那幾篇不錯的,就有一份是時亦寫的吧。”
鮑辰拿着眼前的文章,只等勉強看完後就給出一個差不多的評級時,然而僅僅一眼,就被第一句話吸引住了——墨守成規不是新政。
這是其他學子都未曾寫過的方向。
鮑辰拿着文章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了起來,雖其中有許多想法在他看來都有些誇張,但若深思其中的可行性又并非沒有,尤其是當他讀到其中作者對變革之後的美好設想時,忍不住喊出了一聲好來。
其他讀卷官都向他看來,他忍不住皺眉道:“這份文章如此精妙,怎麽只得三四級的評級?”
“夜郎自大。”“誇誇而談。”“不知所謂。”
這是其他讀卷官給出的答複,鮑辰皺眉,依舊在答卷上給出了一級的評價。
閱卷結束,前二十名的答卷會被送往景皇處批閱,鮑辰擡頭看了看,裏面果然沒有時亦的名字。
他嘆了口氣,倒也沒有和其它幾位讀卷官吵起來,他雖有時會做一些看似沖動的事,但并非沒有腦子,這裏其他七人都比他資歷深官職大,若真鬧起來,恐怕不僅自己讨不到便宜,還會影響時亦接下來二甲三甲的評級。
“哎,算了算了,時亦小省元,我能幫你的也就到這了吧。”
帶着不滿,鮑辰回到府上,府中妻兒都已經用過了飯,想了想,他拎着酒就往範宅走去。
夜晚,乾清宮。
景皇批閱完奏折後,拿起讀卷官送來的排名和答卷看了起來。
“大同小異。”景皇搖着頭,把一份份答卷從自己眼前一一略過,臉上略顯失望之色。
“從這些裏面選出一個狀元?”景皇嘆了口氣,“難道我景朝百年還不能出一個奇才?”
太監李保壽在一邊磨着墨道:“今次省試不是出了一個十五歲的省元,不是還勉強能入了陛下的眼麽?”
“你說那個小滑頭?”景皇指着排名的單子生氣道:“你看看,排名都快排到七十名之外了,上午半日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竟一個字都沒寫!這小滑頭,真是不知所謂!”
李保壽疑惑道:“這不對勁呀陛下,往年省元即使得不了狀元,但也很少會出一甲的呀,這次這麽會寫的這麽差?”
“我哪知道他寫了什麽,我還能去拿過了自己看?”景皇忽然眉頭一動,“李保壽,你去把他的答卷拿來給我看看。”
李保壽躬着身子:“可是現在保和殿都落了鎖了,現在去不合規矩呀。”
景皇笑道:“你個老滑頭,一把小鎖還能難得住你?快點,速去速回。”
“嗻!”李保壽笑着應了一聲,轉身就往保和殿快速走去。
當夜,李保全拿着時亦評分極低的答卷就回了乾清宮。
景皇拿着時亦的答卷,坐在乾清宮的案牍前,一字一句研讀了整整一夜。
而李保全也在邊上站了一整夜,他一句話也沒說,因為此時他看的出來,景皇此時正在思考事情,這種時刻不能打擾。
“李保壽。”終于,景皇說了拿到時亦答卷後的第一句話。
“奴才在。”
“你說這世界是否真的有神童?”
李保壽愣了一瞬,然後道:“皇上這話叫奴才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不過民間也有句俗話,叫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
景皇笑了笑,雖一夜未睡,但仍神采奕奕,他又看了看手裏的答卷,折成了四層放進了桌案上的木盒內。
李保壽笑笑,站在景皇後面輕輕的把他扶起了身:“皇上,已經快卯時了,您快去歇一會兒吧。”
景皇搖搖頭,他轉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睡了,一會就要早朝了。”
作者有話說:
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