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過牆梯(一)
這邊幾個小吏把男人綁上送到了時亦辦公的地方, 即使男人幾多辯駁,時亦也沒松口放他離開。
“大人,既然這張……賊人已經抓到, 小的們就先下去了!”
“好, 你們先下去吧。”時亦點頭。
被綁起來的男人看到小吏要走,立馬掙紮着喊了起來:“範明!你給我滾回來!你敢抓本官,小心本官治你的罪……”
“你快點放開本官!”
範明聽着恐吓回頭看了一眼,“吱呀”一聲,卻是立馬把門一關, 慌忙跑了出去。
“怎麽?”時亦看着被綁了起來的張志鵬笑道:“你以為我集賢殿的小吏便是能随便威脅的了?”
張志鵬撇着嘴:“您大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把我燒着了, 随便你吧,我大不了就是在這等着被老院長罵一頓而已。”
他說着把手裏的鞋對桌子上一甩,一扭頭, 被捆着坐在凳子上不動了。
宋元見狀小聲的問道:“我怎麽看他好像真的是集賢殿的官員呢?你看他的官服, 與我的別無二致, 若是仿冒, 也是一項大罪呢。”
時亦搖頭笑笑, 眼前被綁人他幾乎已經确定是集賢殿的官員了, 來之前他就對集賢殿的張志鵬有所耳聞, 知道他是和鮑辰同榜的一位進士, 據傳嗜書如命, 平時就是只吃幹飯也要留下買書的錢, 年齡快三十五了, 無兒無女, 平日時間都耗在看書上了。
“他叫張志鵬, 在他科舉那一年,也是京中風雲人物呢。”
宋元聽後一愣,眼裏露出幾分不解。
“按理說我們本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現在前路不明,一會也只好用他探探路了。”
宋元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知曉張志鵬也是集賢殿的官員後,宋元想了想:“可是不對啊,若他真是張志鵬,剛剛那些小吏怎麽可能不認識他,還敢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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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張志鵬僅僅只是從七品的館閣校勘,那也不是幾個小吏可以得罪的。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他們想賣我一個人情吧。”時亦搖搖頭,他也沒想到臨時起的一個主意會進行的那麽順利。
不久,集賢殿除了時亦三人外的其他官員也相繼而來。
只不過他們來到之後卻是滿臉錯愕,今日集賢殿裏的氛圍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樣,副院長孫習京踩着辰時結束的點姍姍來遲,一進屋就是一愣。
以往空空蕩蕩的辦公場所,如今卻坐滿了人。大家都老老實實的坐在凳子上不發一言,那個令他讨厭的張志鵬更是被綁着坐在了凳子上,雖然他對這小子一直不喜,但看到坐在最高處的時亦,眉頭還是皺了起來。
“孫大人。”時亦看到來人眼前一亮,剛剛等待的時候,他三兩幾句話也從坐下同僚中套出來了一些信息,如今集賢殿雖然名義上還是老院長吳道遠做主,但內裏早已經被這個孫副院長架空了。
如果他所料不錯,集賢殿現在的風氣,這個孫習京最起碼要占一半的責任。
“嗯。”孫習京并沒有給時亦這個新科狀元多大的臉面,随意的應了一聲就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還把張志鵬給捆起來了?”
他皺着眉頭對邊上的小吏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把人放開。”
張志鵬擡頭看了他一眼,把頭一扭,卻是并不想他救的樣子。
時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對着孫習京笑道:“剛剛已經着人去請了吳院長,想必馬上就要來了,孫“副”院長,就勞煩你和我們一起等一下吧。”
剛剛準備動手的小吏聞言一頓,又退回了原處。
時亦說完之後,坐在了原來的位置上,只留了右手邊的一個位置給孫習京。
“張志鵬犯了什麽錯,是我不能管的,何必要麻煩吳院長?”孫習京慢慢走向時亦身邊,雖是詢問卻是又對着小吏吩咐道:“還不快動手,莫非我的話不頂用了?”
“孫…孫大人…”小吏們哭喪着臉“這時大人也有吩咐……”卻是遲遲不敢亂動,在他們左右兩邊,一個是積威已久的孫習京,一個是剛來就看着不太好惹的新科狀元,這兩邊都不能得罪,現在他們能做的就是維持原狀,等着吳道遠過來。
看到小吏如此表現,孫習京眼神立馬冷了三分,這集賢殿向來是他說一不二,便是連吳道遠也得因為是他父親的學生而讓他三分,在集賢殿,他何時受過這氣。
“你們都是死了嗎?聽不懂人話!”孫習京帶着怒意的聲音一出,不僅是小吏,連其他集賢殿的官員都是一驚。
“大人!孫大人!”小吏們立馬跪了下去,“大人息怒!”
小吏這樣的表現看的時亦眉頭直皺,集賢殿小吏雖然沒有正經的官身,但多是有些門路的讀書人,即使撇去門路關系不談,大多也都是讀過書的秀才舉人,怎麽只是孫習京大吼一聲,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轉臉又看見其他人衣服熟視無睹的樣子,想必這個孫習京一向在集賢殿的威風應該不小。
“孫大人何需動怒?”即使面對孫習京都怒氣,時亦依舊不急不慢的道:“只是解個繩子而已,何苦為難這些小吏,你們快解了吧。”
“是!”下方小吏聽後慌忙去解。
這下可把孫習京氣的夠嗆,他對着時亦喊道:“我還沒有問你,張志鵬身為朝廷命官,你怎麽能綁他!”
“呵呵。”時亦笑道:“我早上來時聽到君苑庫似有人聲,便駐足觀望了一會,不曾想張大人正好自裏面出來了,只是我那時認不得他,而集賢殿又有令,君苑庫非旨不得開,我以為是什麽賊人,才不得已綁下了他。”
“你不認得他,便不會問問旁人嗎!”
時亦一挑眉:“可能是我來的太早了吧,竟沒有遇見其他同僚。”
孫習京一梗,他想說的旁人是那些小吏,沒曾想時亦倒拿着其他官僚出來說事。
“即使如此,也不能如此武斷吧,他的官服衣袍可都是具在!”
時亦正欲開口,外面石頭興沖沖的跑了進來:“少爺,吳大人請來了!”
此時已經快巳時三刻,時亦搖搖頭,對這位院長大人也不能抱有太多希冀了。
可是今後他要在集賢殿待上三年,若是風氣一直如此,恐怕景皇給他的密令,他即使能按時交上去,也要打幾個折扣了。
“咳咳咳!”人還未至,一陣咳嗽聲就傳了過來,緊接着一個幹瘦的小老頭走了過來。
衆人起身見禮:“院長大人。”
“咳咳咳,都坐。”吳道遠擦了擦嘴角:“年齡大了,日益嗜睡,今日來晚了。”
孫習京連忙走上前來:“師兄何必跑來一趟,殿裏的事,有師弟在,自然能處理好的。”
吳道遠笑笑:“今日新人任職,怎麽着也該過來一趟的。”
說完他轉頭看向時亦和宋元道:“今日兩位前來任職,來晚了,還望勿怪。”
時亦和宋元微微笑着拱手。
“院長似身體不适?”
“老毛病了。”吳道遠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轉開話題道:“這裏怎麽這麽熱鬧,剛剛發生什麽事了?”
聽到吳道遠問話,孫習京立馬過來說道:“還不是時大人,剛剛上任就綁下了同僚呢。”
他一邊說一邊臉皮不屑的抽起,時亦一直在觀察着吳道遠的表情,見他皺眉看過來才開口道:“張大人誤入君苑庫,一時情急,才誤抓了他。”
“是這樣麽?”吳道遠看向張志鵬。
“嗯。”張志鵬不情不願的點了一下頭。
“哦哦,既然是誤入那便沒事了。”吳道遠直接道:“至于時亦抓了張志鵬,聽你們所言那更是誤會,既然都是誤會,一會派人去君苑庫清點一番就是了,看看有無損壞,若是沒有今天就這樣了。”
吳道遠笑的親切:“大家也別在這聚着了個去各的位置吧,既然來了,就把集賢殿的工作做好才行。”
“是。”其他官員聞言,紛紛退去。
最後只剩下時亦幾人還站在遠處。“院長大人!”孫習京皺眉:“時亦捆綁同僚的事就這麽過去了?”
吳道遠還是一個勁的微笑,時不時的也會咳嗽兩聲:“都是誤會,還有什麽好追究的呢。我們也該去忙活去了。”
“好!”孫習京咬着牙,對着時亦看了一眼:“恭喜時大人任職之喜。”
時亦微笑:“來前已經被朋友恭賀過了,不過也謝謝大人一番美意吧。”
“哼!”孫習京一甩袖子跟在吳道遠走了出去。
“吳大人這是何意?”待兩人走後,宋元問道:“就這樣不痛不癢的放過去了?”
“本也沒想真的害了張志鵬,拿他作借口生事已經對不起他了,所以剛剛也有意給了他一個臺階下。”
時亦想着剛才發生的事,對集賢殿的情況也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吳道遠即将致仕,很多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求安穩度日。
副院長孫習京,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知道吳道遠即将致仕,事事出頭,但又能力不足,只看剛才被時亦随便激了兩下便控制不住情緒,想來也不是什麽厲害角色。
至于下面那些官員,上行下效,在集賢殿中待了數年,性格已經養的懶散,現在更像是溫水裏的青蛙了。
時亦雖然沒有明說,但宋元多少也感覺出來了一些:“不如直接拿了陛下的密令?想來給孫習京十個膽子,也不敢把密令宣揚出去。”
時亦搖了搖頭:“殺雞焉用牛刀?三年呢,這才剛剛開始,這麽快就把底牌亮出來,以後怎麽辦?”
宋元疑惑:“你有別的辦法?”
時亦笑了笑:“确實有一個。”
“什麽辦法?”
時亦張口,說了三個字:“李牧恒”。
想到了性格跳脫的榜眼李牧恒,時亦笑了笑,以前讓他怎麽想也想不到那個貢院旁喋喋不休的少年,竟然會是宰相家的公子。
如今集賢殿亂成這樣,李相作為曾經的集賢殿修撰,怎麽說出一把力都不過分吧,時亦默默想着,不過要真的說法李相出手,恐怕還真是有些困難,關鍵就看李牧恒能不能幫他這個忙了。
“你的意思是去求李相?”
“走。”時亦背着手對宋元一笑。
宋元一愣:“這個時候?我們現在走不好吧?”
時亦卻走的灑脫:“哈哈哈,快點咯,興許走的快,還能和李兄約一杯酒水喝。”
這邊時亦兩人高高興興的出發,另一邊,孫習京回到自己的房間越想越氣,一邊氣時亦這個新入職的修撰,竟然敢當中駁了他的面子,絲毫沒有一個下屬新人的自覺,另一方面又氣吳道遠那個老東西,這麽大歲數還不上書致仕,早點把位置讓出來。
他越想越氣,聽下人說宋元和時亦兩個人離開了集賢殿也沒從氣憤中回過神來。
他開口問道:“去哪了?”
小厮低着頭:“看方向好像是李相李大人的府邸。”
“去那幹嘛?即使去了李相這個點也不一定能下朝啊。”
“小的不知。”
孫習京皺了皺眉,“那吳道遠呢?”
“院長大人在時亦之前就走了。”
“呵呵。”孫習京搖頭笑了笑,自語道:“時亦啊時亦,你敢當衆駁我的面子卻是耍錯了威風,這個集賢殿除了吳道遠以外,什麽事可都歸我管,你要是指望吳道遠能給你撐腰,那就是大錯特錯了,這些年我做的事要是沒有他在暗中支持,我又如何能做成這樣……”
時亦和宋元坐着馬車,只來得及匆匆回家換了一套常服,就立馬敢去了李府。
好巧李府守衛中有一人認出了時亦,所以等他們兩人說明來意後,守衛直接就跑進去幫忙通傳。
時亦樂的方便的和剩下的幾個守衛閑聊:“李兄這段時間沒出過府?”
“對,自瓊林宴之後就沒見少爺出去過了。”
“這樣啊?”時亦笑笑:“那他在府裏都做些什麽?”
“捉捉庭院水裏的魚,栽栽花之類的,有時也在涼亭頂上賦詩。”
“賦詩?”時亦想了一下李牧恒在涼亭頂上一人飲酒賦詩的樣子竟然沒有覺得多少違和,反而還有一種潇灑自在的感覺。
“對,我們少爺詩情一直很好的,在京兆府,也只有上官甫閣能和他一比了。”
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時亦思考了兩秒鐘,據說上官甫閣在前兩天大病了一場,本該任職的日期也沒能準時出發,好像最後上官鴻柯在景皇那為他求得了恩典,可以延遲一年再任職,這在景朝倒是絕無僅有。
時亦在門口等了一會,沒多久,李牧恒就連蹦帶跳了跑了出來,在他後面還有一個沒他大腿高的豆芽菜。
“這是你兒子?”雖然一早就知道李牧恒已經結婚,但看到他有個這麽大的孩子,時亦還是覺得有些不搭。
“怎麽,羨慕啊?”李牧恒彎腰把豆芽菜抱了起來:“宇宇,叫叔叔。”
小孩甜甜的喊道:“叔叔好。”
“還有一個呢。”李牧恒又把小孩對着宋元,小孩卻耿着頭朝宋元那邊伸去:“哥哥好,哥哥抱抱。”
宋元一愣,看着驚訝的李牧恒和伸過來的手,猶豫了一會還是把孩子接了過來。
“可以啊!”李牧恒驚奇道:“宇宇平時可不是誰都能抱的,而且他喊你哥哥,哈哈哈哈,有緣分。”
“是挺有緣分的”,時亦也覺得蠻神奇,宋元好像有獨特的吸小孩體質,上次是莫桑家的小瑜,這次是李牧恒的兒子,都是只見了一面就喜歡上了。
李牧恒被搶了兒子也不介意,笑着道:“那就有勞宋弟幫着多抱一會吧,今天你們倆來找我,也算一件喜事,咱們不醉不歸。”
“好。”宋元時亦兩人對視了一眼:“不醉不歸。”
幾人進了李府,一直往裏走到了李牧恒的院子,才有下人過來把李牧恒的兒子帶走。
“紫瑩呢?”
“少夫人被老夫人喊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呢。”
“哦。”李牧恒點點頭,“你去傳話給紫瑩,讓她留在母親那用飯吧,另外在備一桌酒席,今天我要宴請好友。”
“好的,少爺。”丫鬟領命而去。
李牧恒這才回過頭來問時亦:“今天你不是要去任職,怎麽突然來了我這裏?”
時亦笑笑,“既然李兄開口問了,我也不瞞着李兄,時亦這次前來,事實又是相求。”
“沒問題,你說。”李牧恒笑的灑脫:“只要我能辦到,肯定義不容辭!”
時亦輕聲将今天在集賢殿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當然其中也有改編的一些,比如把張志鵬在君苑庫偷偷看書的事,他就改成了誤入。
但這些仍能說明出集賢殿的問題。
李牧恒聽完笑道:“所以時弟其實是想讓我求我父親幫忙是吧?”
時亦有些慚愧:“确實是要麻煩一下伯父了。”
李牧恒想了想說道:“這畢竟不是讓我去做,而是要麻煩我的父親,所以要想我答應也可以,不過你們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時亦站直了身體:“什麽條件,李兄盡管提。”
宋元也道:“對,只要我們能辦到。”
“哈哈哈。”李牧恒笑了起來,眼角戲谑道:“不難,今日你們倆只要能把我灌倒,明日別說一個忙,十個百個我都答應。”
時亦聽後也笑了起來:“好,那就讓我們看看李兄的酒量。”
李牧恒伸手将兩人往飯堂引:“請!”
時亦兩人亦然:“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