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為家人的第四十五天
迪克不清楚盧瑟給了艾譜莉什麽, 但就目前的狀态來說, 對艾譜莉有利無害。
艾譜莉的能力應該無法扭曲現實。控制貓頭鷹的大腦讓他們表演馬戲尚且可行,但火圈、獨輪車和摩托車不是能憑空變出來的物件。
所有人,包括後來進入地下基地的迪克,應該都身處一場大型的幻境裏。
幻境的主人艾譜莉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 在發動能力的那一刻她應該是害怕的, 不然在這場以她為主導的夢裏,她不會藏得這麽深。
迪克率先在觀衆席上找過一圈, 他扒拉開一個個觀看表演的利爪。
這些利爪只是安靜地坐在看臺上, 偶爾發出一兩聲應和的笑聲,在演出進行到高潮時會齊刷刷地鼓掌,連節奏和頻率都保持一致。
但看臺上沒有一個抱着可樂的小女孩,踢着小腿欣賞這出滑稽的劇目。
迪克從看臺一路繞到場後,翻過堆積在一起的木箱,是演出的後臺。
他上次帶艾譜莉看馬戲表演時沒有帶她去後臺轉, 她不知道後臺不與觀衆席相連,只能通過舞臺上的進出口出入。
那些不合規矩的地方被艾譜莉用自己的常識彌補。
迪克穿過五花八門的表演道具,掀開纏成一堆的演出服,在關押動物的獸籠中一一找過。
轉了一整圈,他從幕布裏探出來,眼前是雜亂吵鬧的舞臺,法庭高貴桀骜的成員們正進行着混亂無序的可笑表演。
迪克向上望去,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他是格雷森,艾譜莉也是格雷森。格雷森是飛翔的家族, 讓他們最安心的位置不在地面上。
就像他小時候感到沮喪時會躲到樹上一樣, 艾譜莉在上面, 她在天上, 空中飛人表演用的跳臺上。
他推開西裝熊熊燃燒的男人,矮身從連人帶摩托車飛出去的政要底下鑽過,來到場中央那根高高的支撐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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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踩在安全梯上時,有一瞬間,迪克以為自己回到了八歲以前。他在瑪麗和約翰的幫助下去往高空,他學習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安全地墜落。
現在,這個技巧将由他教授給艾譜莉,沒有任何一個格雷森會懼怕高空。
他踩着安全梯攀爬。向上五米,場上的喧鬧變得模糊。向上十米,表演的貓頭鷹和觀看演出的利爪都變成一個個微不足道的小點。
這根支撐柱看不見頂端,再向上十米,是第一個跳臺。
這是迪克還沒正式上場時練習用的跳臺,比他父母表演時用的那個矮了一大截。
艾譜莉不在這裏。
有一個人半坐在天臺的邊緣,在這裏等着迪克。
威廉·科布,他少年時被人帶到哈利馬戲團,以出神入化的飛刀術聞名。這手絕活後來成為了他“最強利爪”的奠基石。
他給自己的兒子取名為“哥譚的灰色之子”,這便是“格雷森”的由來。
威廉站起身,窄小的看臺上,曾祖父與曾孫對視。
“你們都擁有天賦,法庭将成為你們最好的歸宿。”他向迪克伸手,“只要你願意回來,孩子,我們永遠都會接納你們。”
“她不需要你們接納。”迪克冷冷道。
他的怒氣積攢到頭,即将突破那層薄薄的錫箔紙爆發。
他冷靜又漠然地注視着“格雷森的開端”。哈利馬戲團是他生命的起源,他在這裏學到了最初的美好的品質。
這個地方在他無數個迷茫的時刻始終保留在原處,默默治愈着他——直到他發現,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善良慈祥的團長是假的,友愛活躍的朋友們是假的。
這裏不是格雷森的歸宿,而是他們的埋骨地,讓他們掙紮在生與死之間。
他們不愛迪克,所謂的“家”不過是一個借口。
他們只是想要控制他的人生,讓他成為供法庭使用的一把鋒利武器,一把趁手的刀。
現在,他們發現了艾譜莉,新奇的好用的武器,一個人生尚未開始的小女孩。
“我們的交談似乎總是不太順利。”威廉指間夾着數把飛刀,“你還不能理解我們。”
威廉道,“她的能力你我有目共睹,這樣的怪物不會被世人認可,只有法庭才是她的容身之處。”
“她不是怪物。”
迪克踩着跳臺的最後一線,他沒有退路。
但他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從空中摔下來,等待別人接住自己的小男孩了。
他從被人保護的人,成長為了保護別人的人。他遭遇過一分不好的事,就要讓艾譜莉看到十分美好的事。
因為迪克·格雷森不再是一個人,他是艾譜莉·格雷森的父親。
卡裏棍擋開飛刀,與威廉的砍刀摩擦出炫目的火花。兩雙眼睛仇視地瞪在一處。
所有積攢起來的情緒成為一座噴發的火山,燒灼眼前的一切。
“她不是怪物,她是——我的女兒!”
怒火讓迪克在力量的較量中占據上風,他用蠻力把威廉從跳臺上頂了下去。
威廉在下墜中用飛刀把自己挂在跳臺邊緣,他努力把自己撐起來。
迪克站在他面前,“這裏是她的幻想,你不會死。當然,利爪是不會死的。”
他輕巧一腳,踢飛威廉的刀,成為這處天臺上僅剩的一個人。
他擡頭向上看,目标還在更遙遠的位置。他隐隐綽綽看到一個龐大的影子。
那是一頭大象。
馬戲團裏有大象,但空中飛人的表演場地出現一只大象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迪克和艾譜莉提到過,他在馬戲團裏有一只大象朋友。在後來處處是敵人的哈利馬戲團,這很難得。
于是艾譜莉也把這種生物劃分為安全。她就躲在那裏,在大象的背上。
大象用一個靈活又詭異的姿勢踩在最高的跳臺上,它龐大的身軀比跳臺大出三四倍。迪克艱難地從另一個方向爬了上去。
艾譜莉蜷縮在大象背上,是一只睡着的小貓,把自己團成一個球體。
她睡得很不安,眉頭皺了又皺,時不時更往裏蜷一點。
迪克坐在她旁邊,看了看,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幾秒後,忘記用嘴呼吸的小女孩在驚怒交加中醒過來。
她望了一圈,發現罪魁禍首,氣鼓鼓地指責,“你怎麽可以在別人睡覺時捏住別人的鼻子?六歲的小孩都比你成熟!”
“這要問你為什麽不會用嘴呼吸,”迪克坦然,“剛出生的小寶寶都會用嘴呼吸。”
艾譜莉幽幽道,“爸爸,你太煩人了。這一定就是你至今還是空房子的原因吧。”
她得到了親愛爸爸的鋼鐵一指,額頭上又紅了一小塊,“你一點都不溫柔,壞爸爸。”
迪克把她托起來,左看右看,确認身上沒有多餘的傷口。
他終于放下心,把女孩穩穩地放在象背上。
“大家都來了,”他對艾譜莉說,“你睡得太久了,其他人會擔心的。”
艾譜莉這才想起來,“喬和達米安呢,他們還好嗎?”
“阿福在照顧他們。”迪克朝四處張望,尋找一個能讓他們離開的出口,“等你回去了,你要親自向他們道謝。我帶你們去電玩城玩怎麽樣?”
說到“回去”,艾譜莉突然瑟縮一下。
她變得不自信起來,緊張地縮回一個圓滾滾的球。
“我,我還能回去嗎?”她小心地問道,“我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而且,他們說我是一個小怪物。”
小孩傷心道,“我這種人放在動漫裏,不是最終反派,就是最後洗白弱三分的投誠前反派。”
迪克戳了戳她的額頭,這次很有注意控制力度,“小小年紀,想法怎麽這麽多。”
“這個家裏有把人頭塞進行李袋裏的家夥,有小時候就能追着蝙蝠俠滿城跑的電子妖怪,還有一米三七會開飛機老師全喂魚的小刺客。你混在他們中間,再正常不過了。”
艾譜莉完全有被安慰到,她認真地思考片刻,沉沉點頭,“你說得有道理,爸爸。”
迪克攤手,“對吧,我們是一個奇怪的家庭,所以會有各種奇怪的家庭成員。你很配合我們的家庭風格。”
艾譜莉把手遞到迪克手裏,她自我安慰地小聲嘀咕,“我不會開車,也不會開飛機,沒有把人頭塞進行李袋過。我在這個家裏肯定不是墊底的。”
迪克牽着她的手,把她拉起來,“現在,我們要怎麽出去?”
艾譜莉指了指下方,舞臺、觀衆席都成為遙遠看不見的影子,只有盤旋的風在等着他們。
“跳下去,”艾譜莉說,“就可以回去了。”
她問迪克,“你會害怕嗎?”
迪克聳聳肩。他在這一刻開始變小,英俊的臉變得稚嫩,八歲的雜技小明星和艾譜莉手牽手站在最高處的跳臺上。
“當然不會,”他連聲音都變得年輕了,“我從出生起就在等這一刻了。嚴肅的人會躺進墳墓裏。”
“好吧,我害怕。”艾譜莉坦誠道,“還有,你的雙關語笑話真的不好笑。”
“我傷心了。”迪克說。
他們手牽着手,一起從高空的象背上跳下去。
艾譜莉想要閉上眼睛,但迪克緊緊地拉着她。呼嘯的風從他們耳邊刮過,這對父女在無盡空中向下墜落。
“不要害怕。”他對艾譜莉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會接住你的,有人會接住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