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斷腸人

一直到程驕的車已經駛出視線的盡頭。

一直到容錦城已經握住他的手。

一直到保镖們強壓着他,将他死死地往別墅裏拖。

夏千秋扔舍不得離開視線。舍不得閉眼。

他真的走了。

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今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程驕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跟我吵架的。”——因為出了這間病房,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是我說了蠢話,事到如今,追問你愛的是哪個,已經沒有意義了。”——不論你愛的是夏商周還是程驕,我都不會再愛你了。

“看了這麽久,還沒有看夠?說不定以後你就不想看它了呢。”——待你上鈎時候,還會想要日日面對誘餌嗎?

“快走吧。別管它了,一會兒還要帶你去你的新家呢。”——是啊,那只是“你”的新家,不是“我們”的新家。

……

原來,程驕從來不曾騙過他。

只是當時,他太傻。竟然聽不出弦外之音。

程驕治好他的臉,養好他的身體。千秋誤以為,那就是愛。

三十多歲的人,竟然是這樣的天真:他愛我,只不過是羞于承認啊。

他錯了。在程驕看來,千秋僅僅是一個精致的禮物。那些在他心上花的心思,于他而言,不過是給禮物包裝上漂亮的蝴蝶結罷了。

想到這裏,千秋竟然不可思議的笑了。原來,他也是會犯錯的。

他是誰啊?他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馴受師啊!

善騎者墜于馬、善水者溺于水、善飲者醉于酒,善戰者殁于殺。

他這個最善于玩弄別人感情的人,終于有一天被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程驕更了解夏千秋的人了。

對于夏千秋來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夏千秋是如此的驕傲,任何人的愛,他都不屑一顧。只要你對他表達了一絲愛意,就永遠地出局了。祈求他的愛的人是那麽多,他好像是沒有心的。他好像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

可是程驕做到了。

他先是将千秋從雲端扯落,狠狠地踩在腳下。

他故意不施舍給他一丁點的柔情,而是冷言冷語地對他。

可那冷面背後,又僞裝着一顆火熱的心。若即若離。暗暗地撩撥着千秋。

他耐性絕佳。

他演技一流。

他是個安靜的獵手,布了一個局中局,專門等着他上鈎。在他正自鳴得意,以為自己看破了外層的迷障時,就已經墜入了真正的陷阱中了。

誘餌不是別的,就是程驕本人。

釣的不是別的,正是千秋的心。

記憶深處,那個過于年輕的孩子,在十年前,也像今天的他這樣,被人強行拖走。

他當時只是留給了那個孩子一個冷酷的背影。他的哭聲,他的慘叫,都被他抛在身後。

“夏千秋,我要你這輩子,都記得我。你要記住,你的命,是我的!”

“夏千秋,你欠我的,總有一天我要一筆一筆讨回來!”

他是真的恨我。千秋想。恨到覺得若是只有肉體上的折磨都便宜了我。

他要碾碎我的心!

疼。

真的好疼。

就連當初被逼着打的營養針,都不急這種疼的萬分之一。

任何描述,在這種滅頂的痛苦之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千秋疲憊地閉上眼。

昏迷前,最後的記憶,便是自己喉頭一腥,将血吐了容自威一身。

是啊,這痛斷肝腸的滋味,終于輪到我來嘗一嘗了。

千秋做了一個長長的、長長的夢。

夢中,十七歲的夏商周冷着一張面癱的臉,咬牙切齒地對他說:夏千秋,總有一天,我要碾碎你的心。

千秋哈哈大笑地對他說:你不會得逞的。說着,便拉開自己的胸膛,裏面空空蕩蕩。

他指着那個本該是心髒的空洞對夏千秋得意洋洋地笑:你看,我是沒有心的。你要怎麽才能傷到一個根本沒有心的人的心呢?

夏商周說,我有辦法的。

說着,他竟然掏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刃,刺入胸口,一狠心,就壓着劃了下去。

在千秋驚恐的目光中,他将他的心送給了千秋,說,我把我的心給了你,你看,你現在是有心的人了。

那血淋淋的心髒,在夏商周的指尖一跳一跳的。千秋看得心驚膽戰。夏商周卻溫柔地看着他笑,用力将那顆心按進了千秋的胸膛裏,抽出針線,一下一下地縫合了起來。

從此以後,那顆不屬于他的心髒就這樣在他的胸膛裏日日夜夜地跳動着。每當他想起夏商周的時候,就隐隐地疼。

漸漸地,竟然血脈相通了。

場景一轉,十幾年後,他又遇見了一個男人。他是這樣的漂亮,又這樣對他不屑一顧。千秋一看見他,就着了魔,胸口裏的心髒就擂鼓似的跳了起來。

一下一下地撞擊着,好像要迫不及待地從胸口裏蹦出來似的。

千秋攔住他,對他說:“程驕,我愛你。”

話音剛落,他的心,竟然自動地跳了出來,落到了程驕手上。

那本是血腥至極的畫面,夢中的千秋卻視若無睹,反而充滿希冀地望着程驕,嬌羞地說:“我已經把我的心給了你,你什麽時候才能把你的心給我?”

結果,程驕那張英俊的面孔,瞬間就扭曲成了一個青面獠牙的惡魔。

他長着血盆大口狂妄地笑着,“哈哈哈哈,我的心?”他用利爪破開自己的胸膛,裏面竟然是空洞的!

“我沒有心了!”程驕笑得凄厲,簡直像是來自地獄的哭號:“夏千秋,我的心,早就給了你啊!”

說着,便伸手用力一握。

“不要——”千秋慘叫一聲,劇痛。

那顆心,像是柔軟的豆腐一樣,稀裏嘩啦地碎掉了。

程驕飛速地開着車。

春光明媚,陽光正好。景物瘋狂地倒退着,在視線中留下一道一閃即逝的殘影。

程白駒打來電話:“剛才秘書告訴我,和容家競标的那塊地,我們拿到了。”

“恭喜父親。”

“是我應該恭喜你才是。”一向嚴肅的程白駒今天也突然扮起了慈父,那聲音中,竟有幾分欣慰,“你這一次做的很好。”

程驕勾起嘴角,卻不像是在笑。“記得嗎,父親。我說過的,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是啊。不愧是我的兒子。”程白駒笑。很是感慨萬千。“程驕,你是爸爸的驕傲。”

在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程驕手一抖,差點撞到護欄上去。

這樣一句話,他甚至都沒有敢奢求過。

他原以為程白駒的驕傲,永遠屬于他那個離經叛道卻也驚才絕豔的大哥。

沒有想到,他一個身份卑微、資質平庸的私生子,竟然也擔得他的驕傲了。這是一個多麽絕妙的諷刺啊!

卻很平靜地說:“嗯。父親放心,我會努力做的比哥哥更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駛過無人的高速公路時,他竟然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

今天的風真大。

他将敞篷打開。風呼拉拉地撲在他的臉上。

風吹得他眼眶紅了。

風吹得他的眼中泛起了淚光。

而風,又将那一絲淚光,迅速地吹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一章的時候,最深的痛竟然不是千秋,而是寫程驕。

很多人看完這章會疑惑:程驕到底愛不愛千秋呢?

這種問題,若是直接給出答案,就無趣了。每個人讀完之後,心中都會有不同的答案吧。

可他一定是恨他的。

恨到即便傷敵一百自損八千,也要硬撐着報仇。

大仇得報之時,他卻笑着哭了。

寫到最後,都不知道【斷腸人】是指千秋還是程驕了。

寫虐心文簡直不是人幹的活兒啊……_(:з」∠)_

作者若有十二分的心疼,寫到文字裏就只剩下十分,讀者看了就只剩八分。

所以本章最痛苦的人,不是千秋,不是程驕,是作者大人我呀(ノへ、)[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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