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去秋來,白露已過,北國冬日來得早,茫茫大地已經是一片肅殺,靜靜候着第一場雪的到來。臘梅盛開,風動暗香滿,霁色暖光照射的院中,一位少年郎正在仔細讀書。

有一位紫紅臉色的青年推門而入,一把抽掉少年郎手中的書,笑道:“謝大人,不喜歡的又何必要硬撐,走,我們打獵去。”

那少年郎正是謝問柳,他的圓臉漸褪,已經露出了成年男子的輪廓,模樣也似比過去俊俏了不少。他每日裏不但讀書,還跟着老瘋子習武,不但武藝大進,身板也強壯了不少。這一年的将養,眉目間已經頗有氣勢,任誰見了他都會以為确實是貴族子弟,絕想不到他曾經是一個磨豆腐的小子謝問柳嘆氣道:“說起這些詩書果然是好,可多是傷情悲月,遠遠不及三國精彩。赤朱,你說為什麽偏有人愛詩書,卻不愛三國呢。”

“這些人哪裏懂得征戰沙場樂趣,走吧,我聽說蘭都城外有一處山谷裏頭來了一群野鹿,我們去獵它幾頭,今天晚上就烤鹿腿子,喝鹿血酒,再招他幾個波斯女郎跳舞。”

“可是我聽說宋家請來了一位博學的先生,今日便到,我已約了他吃晚飯呢。”謝問柳說着頗為躊躇。

“什麽先生,改天不行嘛!”赤朱不以為然地道。

“你不懂,這位先生特別得很,他居然說聖人之言,未必不狗屁,還說三國皆學問,如此真知灼見,必定是位有學之士,我怎麽能不早點去拜會!”

赤朱無奈地又道:“不是晚上的事嗎,還有老大一會兒功夫呢,我們先去打獵,大不了這烤鹿會改成明天不就成了嘛。”

謝問柳好久沒有松動筋骨,被赤朱這麽挑唆,立即心癢癢,令人牽來歸雪,飛身上馬跟着赤朱帶着幾個人出了城。歸雪這匹老馬在謝問柳的細心照顧之下恢複得很好,如今出城一路急馳,竟然寶刀未老,王氣猶在,赤朱他們的馬始終落于其後,不敢超越。

衆人騎馬進了山谷,卻發現這裏似乎下過那麽一場小雪,鹿的蹤跡被掩沒了不少。衆人找尋了一圈,也未見鹿群,不由都有一點掃興,忽然聽人低聲道:“快看那邊。”

只見幾棵樹後,二三頭公鹿正在探頭探腦的四下張望着。赤朱一勒馬繩道:“看我的!”他張弓搭箭一馬當先追了過去,衆人也不甘示弱紛紛跟了下去。

那幾只鹿很快驚覺,轉身飛奔,衆人心急它們逃脫慌忙紛紛急射,誰知那些鹿拐了個彎鑽進路邊枯草堆裏去了,那幾支箭卻筆直向前,正對着一個在草堆中搖晃着的人,謝問柳見那人身形狹小,顯然是個孩子,不由脫口道:“不好!”

赤朱的臉也是駭白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另一個灰衣人影躍起将那孩子壓倒護在身底下,幾支箭支擦過他的頭頂釘在樹幹上,赤朱的那支箭卻插入了他的左肩。

謝問柳連忙帶人拍馬趕上前,焦急地問:“你們沒事麽?”

“你說呢?”那灰衣人擡起頭,似乎覺得這話問得很好笑。那似乎是一位老者,滿面白須,可又似乎眉目神情頗為年青,淡色的嘴唇彎起那份微笑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麽讓謝問柳心中一動。

“你好大的膽子,我們長侍郎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謝問柳身後的侍衛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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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箭了!”灰衣老者爬了起來,他一動就抽動了傷處,不由疼得一齧牙。從後面的樹叢中跑出來十多位小孩,一見老者受傷,紛紛圍在他身邊七嘴八舌,哭成一片,顯然這位老者頗受這些孩子的喜愛。那老者摸着小孩的頭連連安慰。

謝問柳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吩咐道:“快帶他去看大夫!”

“不用了!”灰衣人連忙擺手道:“這山裏有的就是草藥,我自己等下采點敷了,不麻煩了!”

謝問柳聽了皺了皺眉道:“雖說箭傷不是大傷,但是弄不好,也是會出人命的!”

灰衣人無所謂地一笑,道:“真是不用了!”謝問柳見他說着忽然眼珠子一轉,又道:“不如這樣吧,這箭傷雖說不是什麽大傷,但是請個大夫出個診至少要一錢銀子,一帖金創傷藥膏二錢銀子總要吧,然後是一些養傷的湯湯藥藥,大夫複診的診金,前前後後加起來一兩銀子總是要的。你看我年紀大了,這兩個月恐怕都幹不成活,您統共賠我三兩銀子這事也算了。”

他一副惜財如命的樣子,赤朱他們聽了頗為不屑,謝問柳卻頗有知已之感,這些貴族哪裏懂得銀錢對于窮苦人家的重要性,于是爽快地道:“你的價錢倒也算得公道!”他跳下馬從懷裏摸出兩錠紋銀遞給灰衣人道:“這裏一共是十兩紋銀。”

灰衣人咧嘴一笑,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謝問柳一笑,剛想轉身,突然想起了什麽,蹲下來,一把抓住灰衣人的胳膊,道了一聲得罪,一掌擊在肩處,灰衣人後肩上的箭飛了出去釘在樹幹上。

等謝問柳上了馬,還忍不住回過頭來,只見那灰衣人彎腰四處找着什麽,只聽他嘴裏喃喃地道:“牛肉,上好的牛肉,唉……”這聽起來似乎他剛才丢了一塊牛肉,這人不急着處理自己的傷勢,倒先急着找牛肉,竟然把一塊牛肉看得比箭傷還重要,謝問柳忍不住心裏又是一動,但轉念一想,這已經是一位老者,陸展亭卻年輕得很,絕無可能是同一個人。這麽想着心中釋然,縱馬追上衆人,絕蹄而去。

等回了蘭都城,謝問柳見衆人均是有一點不暢快,便笑道:“今晚上我要請城裏一位漢人先生吃飯,衆位兄弟們一起來吧,我們在得月樓吃頓好的,烤鹿吃不上了,吃頓得月樓的烤全羊也是不錯的。”

得月樓是蘭都城裏最為昂貴的酒樓,這些人雖然都是一些宮裏的大侍衛,俸銀頗豐,但要想在得月樓吃上一頓,也是萬萬舍不得,更不用說吃烤全羊,紛紛大喜。

同赤朱與侍衛們道別之後,謝問柳回家換了一套官服,又急匆匆趕到了皇宮,先進了禦廚房。禦廚們見了他立刻喜笑顏開,亦裕脾氣甚怪,通常你弄一樣東西上去,他既不說好也不說壞,但是如果不對胃口,臉色能吓死人。有了謝問柳就不同了,他不但能弄出亦裕喜歡吃的東西,還能弄出不少花樣,這一年下來,他似乎一下子成美食名家了,在他的帶動下,原本粗鄙的北國禦膳也是一天比一天精致了起來,其繁複的程度幾可追上南國了。

禦膳裏自然少不了謝問柳隔三岔五進的一方豆腐,今天做的是一道小雞炖豆腐,謝問柳道:“這材料選好嗎?”

為首的廚子連忙笑道:“長侍郎您放心,剛好一斤重的小公雞,按您的法子,這幾天喂飽就讓小太監趕着它跑,到時炖出來必定嫩且實,滑而不膩,再按您的吩咐,放了點兒野山菌,保證您滿意。”

“主要是君上滿意。”謝問柳滿意地點了點頭,坐了下來,廚子立刻給泡了一杯茶,讨好道:“這是剛從南邊采購來的大紅袍,您嘗嘗。”

謝問柳嘗了一口,皺了下眉頭,又掂了片茶葉子放進嘴裏嚼了嚼,随即将那茶葉子吐在旁邊的吐食盒裏,道:“這根本是普通的烏龍茶,又哪裏是大紅袍?大紅袍是烏龍茶中的極品,又稱“茶中之聖”。它長于武夷山岩石夾縫之中,是野生茶,天然帶有桂花香,豈是這種一般二般的茶可以比?”

廚子吓了一跳,尤其是想到将這種普通的烏龍茶當作大紅袍進獻給君上,他不挖了自己的眼珠子,也要割了自己的舌頭。

謝問柳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用太在意,北國人要當一個南國的廚子,原本不是易事,大家辛苦了!”他掏出一錠銀子,道:“等下弄壺小酒度度暖,算我的。”

廚子們連連道謝,按北國宮廷的規矩,禦廚們吃得好住得也不差,俸祿卻少得可憐,過去還靠小偷小摸貼補一些。莊之蝶入主後宮之後,幾乎不管事,大小事都是謝問柳在過問,這位謝大人通的那些門路,比他們禦廚還禦廚,但凡他們能想到的,沒有他不知道的。一來二去,這些來錢的門道都不通了,就只能仰仗主子們的賞賜,時間一長倒是養成了他們盡量幹好活的好習慣。

太監們用銀盤端着菜魚貫的跟在謝問柳的後面,謝問柳挺着胸走在前頭,後面那小雞炖豆腐的香味即便上面扣着盤子也擋不住,一縷一縷飄到鼻間。謝問柳不由心想,我現在也會賦詩填詞了,雖然也許還差一點陸展亭,可要說這吃的,我知道的只怕就不比他少了吧,這麽綜合起來,也許我也差這位才子差得不遠了。他這麽想着,志得意滿起來,不慎一拐彎撞上了兩個人。

“大膽!”為首的宮女喝了一聲。

謝問柳一擡眼,見莊之蝶手拿着一卷書站在眼前,慌忙行了個禮。

“謝大人不用多禮了,我去上書房借本書。”莊之蝶瞥了一眼他身後長長的隊伍,淡淡地笑道:“我聽說謝大人把這禦膳料理得很好……弄得很詳盡,每天都要弄上三十幾種,什麽四道果點,六色茶點,八件冷盤,九件一品鍋……聽人說南國的禦膳也不過如此。”

謝問柳又行了個禮,大聲地道:“這是臣應盡的本份!”

莊之蝶微微一笑道:“謝大人的苦心本宮是明白的,只是這花開得太好就敗了,富貴過了頭就俗了。還有……其實君上是一個喜歡食素的人,并不喜歡這麽大魚大肉的。”她走到一個銀盤前,聞到裏面一絲味兒,便笑問:“這道菜是什麽?”

“回娘娘,是小雞炖豆腐。”太監低頭應道。

莊之蝶轉過頭揶揄道:“謝大人……君上最不喜歡吃的就是雞,從前在南邊的時候是一塊都不沾的。”

謝問柳一時間困惑了起來,這一年他不知道做過多少樣用雞做的菜,亦裕似乎也從未說過他不喜歡。他又聽莊之蝶悠悠地道:“唉,又是秋天,以前展亭哥哥一到秋天,就喜歡采了園子裏新鮮的桂花拿糖蜜了,存了十日之後,再去集市買鄉下人自制的甜酒釀,然後自搓些圓子,與酒釀桂花一起,不過花費二三文錢,卻是唇齒留香,叫人惦記至今……”她似乎回憶完才驚覺得這些人還站在那裏聽,便笑道:“你們怎麽還不上膳?別餓着了君上。”

她笑吟吟地看着謝問柳有氣無力地帶着隊伍走了,旁邊的宮女小聲道:“娘娘,你是不是故意氣謝問柳來着?”

莊之蝶瞥了她一眼,道:“胡說,我做什麽要氣他?”

小青嘿嘿笑了兩聲,道:“因為,因為……”

“你別瞎想了,裕固執得很,喜歡誰不喜歡誰,只怕一輩子都改變不了。我跟他又哪裏來的冤仇,我只是想提醒他,沒必要去模仿陸展亭。”她用手拍着書看着彤紅的天空笑道:“展亭哥哥就好比那紙鳶,五彩華麗,可是你要一直握着繩牽着它,要不然它就飛走了,因為他是自由的陸展亭。”她沈默了一陣子,才微笑道:“那謝問柳呢,他就像自家養的小狗,有時打了罵了,它逃了出去,可是只要天一晚,它還是會窩在你的腳下讓你取暖。這天上飛的有天上飛的長處,地上跑的也有地上跑的好處,何需羨慕另一個。”

小青道:“也許呀,謝問柳不是羨慕陸展亭,他呀,是羨慕君上喜愛的人。”

莊之蝶聽了,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

亦裕吃飯從來都是謝問柳陪着,謝問柳偷偷見那些太監流水似的每一樣夾一筷菜放在碟中呈給亦裕,而他也每一樣都用了一點。過去謝問柳一直以為亦裕的食量不是太大,現在才知道他不是很喜歡。原來自己從未真的了解亦裕,他不禁有一點沮喪。

“味道還不錯。”亦裕瞥了他一眼,随意地說了一句,這句話若是放在平時,謝問柳必定興高采烈,但現在卻知道亦裕純粹是安慰他而已。

“不過……”亦裕輕輕撥着飯,說了一句:“我還是覺得小蔥豆腐好吃。”

謝問柳連忙道:“好,我馬上就去給你做。”他說着就站起了身。

亦裕微笑了一下,道:“那也不用太急,你明兒做也是一樣的……要不以後你就住宮裏吧,我讓人給弄個磨子去,這樣你就不用趕來趕去,做了豆腐就可以直接送禦膳房了……反正日子長着呢。”

謝問柳呆呆地站在那裏,他把這話在腦子過了兩遍才明白了亦裕的意思,快樂地差不多要暈過去了,好不容易才把持住,連連應是,他坐下來高高興興地撥了一大碗飯。

傍晚時分,謝問柳把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出了皇宮。天邊火燒雲滾,西風一吹,竟然悠悠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謝問柳帶着赤朱與衆侍衛到一個貴族家去接這位沈先生,當他們看到沈先生人的時候都不禁愣住了。沒想到這位號稱博學多才的沈先生竟然如此年輕,而且長得風神俊雅,濃濃的書卷味中帶着幾分秀氣。謝問柳沒想到是這麽一位風神俊朗的人物,不禁心生仰慕之情。他身後還跟了一位面無表情的黑衣家奴,被他這麽一襯,這位沈先生更是顯得溫和親切,談吐接物,讓人如沐春風。

得月樓是仿金陵的建築,粉牆綠瓦,黑匾金字,頗有江南大酒樓的氣勢。一行人上了得月樓,赤朱打聽了一下,說是靠窗的廂座已經被人包下了,他與小二嘀咕了幾句。那小二見是一群貴客,如何肯怠慢,立即便走入那廂房中,讪笑道:“這位老爺,您能不能給挪個位置,外面的長侍郎老爺想要一個靠窗的位置。”

謝問柳也朗聲道:“裏頭人若是肯讓出位置,你們這桌酒席我請了!”

沈先生卻連忙制止,溫和地道:“位置自然有先來後到的,我們豈可難為別人,我也不喜歡靠窗的位置,太吵,我們就在這兒坐吧!”

謝問柳不由心中暗嘆,心想怪不得論語裏頭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想必君子都是文質彬彬的,這論語倒也不全都是廢話,于是笑道:“既然先生随意,那就委屈先生坐這兒了!”

幾人坐定之後,謝問柳便淘淘不絕地介紹起美食來。謝問柳知道的大才子就陸展亭這麽一位,他極嗜好美食,于是在他的心裏早認定才子必定同時也是精通美食的。

“蘭都飲食雖然不及中原花式繁多,但也別有風味,尤其是這得月樓做得草原八珍,是用泡發好的發菜,加上新鮮的雞茸、蛋清、細鹽攪勻,攤成圓餅狀放蒸籠裏用大火蒸熟,改刀後置于盤底,駝掌心、驢沖、駝峰、鹿鞭、猴頭蘑切成圓片,牛鞭改成菊花形,分別用紗巾包好,入鍋內加雞湯、鹽、蔥、姜再配上十年以上的花雕氽透去膻味,撈出瀝乾水分。而後将駝掌心、驢沖、鹿鞭、駝峰片按層次整齊地碼入碗內,再淋上雞湯、細鹽、陳年花雕、蔥、姜上籠蒸透入味,揀去蔥、姜、滗出湯汁,扣在發菜餅的上面。再用滗出的湯汁來蒸牛鞭,熟爛入味後點綴在其間,猴頭蘑片則是加雞湯、細鹽等調味品在鍋內燒至入味,而後勾薄芡,淋明油出鍋,圍在發菜四周。這道菜滋補為上,先生一定要嘗嘗。”

誰知道那沈先生似根本不在意,只淡淡地道:“沒想到草原也有如此繁複的菜式,只以為草原人性子憨直,愛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喜歡太過精致的東西!”

謝問柳笑道:“先生過謙了,草原八珍稀罕的是材料,若是論烹饪的手段,這哪裏說得可以與中原比,聽說中原皇宮裏單一道荷花雞就有三十六道工序!”

那沈先生聽了連連搖頭,不以為然地笑道:“那吃着多費事!”。

“聽說中原四大才子之首的陸展亭個人就極注重飲食,說看一人有無靈氣,端看他炒兩道菜就知了!”赤朱不由插嘴道,他笑着悄悄捅了一下謝問柳。

沈先生輕笑道:“那豈不是宮裏的禦廚最有靈氣了!”衆人一陣哄笑,謝問柳聽了心頭一陣暢快,對這位沈先生大生知已之感,嘆道:“沈先生看似文弱之士,頗有大丈夫之風呢。”

這時小二上來了得月樓最上等的茶,茶沏好後,謝問柳又道:“中原文人愛喝茶,聽說越是名士越對茶有講究,名士僧人間常有鬥茶一說,漢人中就有一大文人作詩雲:從來名士愛評水,自古山僧愛鬥茶。沈先生不妨說說這如何一個講究法,這茶又是如何鬥法。”

沈生先微笑道:“不敢,這茶水講的是一個香,色,味與飲茶的方式,或者說是當時的一個天時,地利,人和,在什麽天喝,在哪裏喝,又與何人共飲,都與飲茶的層次有着關聯。同一種茶,用不同的水來沖泡,茶湯的層次可以用千裏計,陸羽就有,山水上,江水次,劉伯刍分得就更細了,一共有七個等級:第一為揚子江南零水,第二是無錫惠山寺石泉水,第三是蘇州虎丘的寺水,第四乃是丹陽縣觀音寺水,揚州大明寺水排第五,第六是淞江水,淮水最下為第七。可見泡茶用水之細。”衆人啧啧稱奇,謝問柳更是聽得大為嘆服,他只懂得分辯茶裏好壞,卻不知道同一種茶泡出來的滋味也有天差地別。

那沈先生指着眼前的茶笑道:“你瞧這蒙頂茶可惜用了這蘭都城裏的阿諾河水來泡,若是用它的源頭天池池水,那茶湯的滋味可就天差地別了。”衆人連連稱是,謝問柳立即差了人用快馬去天池取一壺水來。

赤朱笑道:“可惜今日天山先下了一場雪,否則今夜就能請沈先生嘗嘗這天山山谷裏頭野鹿子的味道,即便什麽也不放,就放火上這麽一烤,再配上鹿血酒,那也是食之極致。”

沈先生微微一笑,道:“那想必暢快之極!”

謝問柳轉身道:“可惜啊,今兒沒獵着鹿,倒險些傷着了人,敗興之至啊。”于是便把那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謝問柳自己說着發現當時的那份感覺幾乎呼之欲出,說着自己又多了幾分疑惑,那沈先生似乎也很感興趣,聚精會神地聽着。

“老漢人先生奮不顧身救下小孩,又能面對箭傷鎮定自若,風淡雲輕,還能開口索要診金賠償,當真也算一奇人。”赤朱笑道。

“正是呢!”沈先生笑道:“這先生不知道在哪裏,我們同是來自中原,沒準以後可以多親近一些。”

謝問柳還來不及阻止,只聽赤朱已經笑道:“那山谷後面就是阿爾巴夏村,我看那一群小孩多半是那村子裏的,自然先生也是。”

沈先生仍然面帶微笑,但眼中瞳孔似乎微一收縮,謝問柳不由心中一動,心想莫非莊之蝶果真沒有把陸展亭送回南國,而是留在了北國,這個人莫非也認識陸展亭。随即又想此事太過匪夷所思,按理陸展亭早就要逃回南邊才是。

謝問柳心中有事,立即笑道:“今天先生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若是飽了,我便安排先生去休息!”

沈先生微笑着道好,這時小二卻端來一杯子遞給他,道:“剛才隔壁廂房那位客倌讓我給您的,他說天水何需天池取,煮茶未必品茶人。”

衆人皆愣住了,謝問柳只見杯子裏雪水漸融,最上面飄浮着朵朵冰清的雪花,沈先生連忙問:“這人呢!”

小二剛說了一句,下去了,沈先生已經沖下了樓,那黑衣家奴也跟了下去。

謝問柳立即沖到窗口,頭伸出窗外,隐隐聽到兩人對話聲。

那黑衣家奴道:“怎麽了,主子!”

沈先生輕笑了一聲,道:“他剛才就在隔壁,天池是天山頂雪融水,他取天降之雪,在天時地利上連勝我兩籌,所以笑話我只不過是一個煮茶之人,未必懂得品茶!”他看着那杯雪水,将它一飲而盡微微笑道:“沒關系,我并不打算在這些地方贏你!”

此事再不通,謝問柳也在心中斷定那個老者十有八九是陸展亭了,只是此人又是誰,他追下樓,兩人已經全然沒有了蹤影。老瘋子忽然從身後沖了過來,謝問柳一把拉住他,問道:“去哪裏?”

老瘋子目眦盡裂,咬牙切齒地道:“大仇人,大仇人……”他這二年一直在謝問柳的照顧下,葛爾朗家供養着,如今一身錦袍,須眉料理乾淨,只是這精神還是時好時壞的。

“大仇人?誰是你的大仇人?”

“大仇人,大仇人……他是亦仁,亦仁!”老瘋子吶喊道:“剛才那個青衣漢人就是亦仁,他化成灰我也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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