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紅色,在一層層的薄霧中,屍體在血沫中浮浮沉沉。
亦仁的鐵甲部隊瞬息而至,盡管謝問柳他們早有準備,也不是這些亦仁親衛隊的對手。一天的時間裏他們邊打邊撤,等撤至東邊的山群,又東躲西藏了四五日,三千士兵已經僅剩下一千多人。
謝問柳疲憊地靠樹坐着,葛雲拿了一個水囊過來遞給他,坐在了謝問柳的身邊。他也算是那批在軍考當中随着謝問柳一起升遷的将士之一,謝問柳見他身輕眼明,便說他做步兵一定不如做弓箭手前途大,他便入了騎兵隊,事實證明謝問柳沒有看錯他。而在過去這些事情當中,謝問柳似乎帶着他們從未做錯過一件事,因此在他的心目當中,謝問柳是不會錯的,即便是像今天形勢這麽惡劣,他也深信謝問柳能找到辦法将他們帶回去。
“大人,亦仁帶着大軍也是往東後撤了百裏,離我們并不遠。”
“從這裏走山路,比走平地上的官道能更快撤回南國的駐地。”
“大人,那我們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虎想吞羊,那也要他有這個時間,他已經彈盡糧絕,就算附近的小城鎮能弄到點糧草,可也不夠數十萬大軍吃的,他肯定會急着回南邊,只要我們挺過這三日,他必定無暇再顧及我們。”
葛雲喜道:“大人說得是。”
兩人正交談着,突然有士兵慌慌張張地奔來,道:“不好,大人,那些受過箭傷的士兵傷口潰爛得厲害,一點擦傷也很快能爛開一個大口子。”
謝問柳連忙起身,奔到傷兵的地方,看見那些傷口,他心中一動,脫口道:“兵解!”
沒想到兵解這種歹毒的藥對活人也一樣管用,他恨恨地敲了一下樹幹,剛才一陣箭雨,不受傷的那是在極少數,看這麽個爛法,不出一日,就算不活活爛死,也要活活疼死。
謝問柳總是在想辦法活下去,可再艱難也不過是自己的一條命,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有這麽多人要眼睜睜地死在他的面前,正心急如焚間,突然有人大叫道:“有大夫啦,找到大夫啦!”
謝問柳一擡頭,他就看見了陸展亭。
他穿着一身青衣,一對清澈的雙眼如故,左眉間一顆黑痣若隐若現,淡色的嘴唇,不笑的時候懶洋洋的,一笑卻又似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純真。他手裏牽着一匹馬,他看見謝問柳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躺了一地的傷兵吸引了注意力。葛雲雖不認識陸展亭,但卻見過他的通緝畫像,他猶豫了一下就把陸展亭認了出來,見陸展亭從行囊裏掏出藥草,剛想上前阻止他卻被謝問柳一把拉住,搖了搖頭。
陸展亭從早晨一直忙到傍晚才算完工,他擦着手走近謝問柳,道:“兵解雖然歹毒,但是對活人的效用到底有限,所以你不用擔心,最多三四日,他們的傷就能收口。”
“聽衛兵說,你是主動停下來給他治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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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夫,救死扶傷是應該的。”
“你應該知道我們是北國人。”
“沒錯!”
“你明知道我們是北國人,還出手相救,說起來我應該感謝你!”
陸展亭丢掉手中的汗巾,苦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是被我家那頭狼咬傷的,我救了你們,至多算兩不相欠吧!”
謝問柳摸着手中的劍,輕輕地問:“那我們并不欠你的喽?”
陸展亭淡淡地道:“不欠!”
噌,謝問柳手中的寶劍出鞘了,架在陸展亭的脖子上,他冷聲道:“亦仁始終是北國的心腹大患,若是你死了,想必他會大受打擊,意志消沉很久吧!”
陸展亭與謝問柳對視了一會兒,才懶洋洋地笑道:“他是一頭狼,我是狗,我猜你至多是一條狐貍,無論是用狗的想法,還是用狐貍的想法來想一頭狼,總是錯的。”
謝問柳看了他一會兒,才笑了一聲,收回了劍,道:“你走吧!”
陸展亭看了他一眼,才道:“你剛才雖然不是真的想殺我,但卻想拿我要脅亦仁,不是嗎?”
“陸展亭果然是一位君子。”謝問柳輕聲一笑,道:“算起來,你陸展亭對我至少有二次救命之恩,我雖然不是君子,可也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亦仁派箭隊将這西北方向包圍得水洩不通,只要有一個活的東西往那去,從五十尺開外會有一大片箭雨飛過來,你會被射成一只刺蝟,所以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吧!”
陸展亭想了一下,輕嘆息了一聲,解開馬缰繩,翻身上馬,他駕馬走前兩步,突然回過頭來笑道:“縱然展亭是君子,誰說問柳不丈夫。”說完一抽馬鞭離開了。
葛雲急匆匆地趕來,連聲嘆道:“大人,你怎麽能讓他走呢?”
謝問柳看着那條古棧道,指着它東南向的盡頭道:“他能從這裏回去,我們又何必要讓他死在我們回西北的路上呢?”
葛雲除了重重嘆兩聲氣,也無法可想,謝問柳靠着大樹,看着從層層葉間射來的夕陽光,他心裏輕輕念了一句,縱然展亭是君子,誰說問柳不丈夫,不,我不是什麽丈夫,我不傷害你,只是不想令他傷心。
謝問柳似乎料錯了一件事,離着他們最近的東北向的莊家,他們作為莊之蝶的娘家,卻出人意料地帶着大量的糧草救援了亦仁(詳情請見《月迷津渡》)。謝問柳對亦仁會倉促南逃的指望落空了,相反亦仁似乎鐵了心要殺了謝問柳,不斷派出大隊人馬圍剿,謝問柳帶着人馬幾次突圍不成功,當他也因為中箭落馬時,模糊中聽到周遭一片嘈雜,他躺在地上,看着火箭在秋黃色的林中飛梭,急促的馬蹄踏起的風刮着枯葉在半空中飛旋,歸雪在他的身邊急切地撥弄着他的臉,他似乎又聞到了亦裕身上那股淡淡的熏衣香。他緩緩想要閉上眼睛,心裏微微嘆息了一聲:誰說問柳不丈夫,我不是什麽大丈夫,赤朱,這條命我還給你了……
他忽然聽見葛雲哭喊着搖晃他,被葛雲抱了起來,放在歸雪的背上,跌跌撞撞往前走,可是他們沒走多久,就看到一排整齊的馬蹄,亦仁騎在一匹白色閃電駒上,平靜地看着他們。
出乎謝問柳的意料之外,原本以為對他恨之入骨的亦仁給了他很好的醫治,連吃用都不曾虧待,他的箭傷其實并不嚴重,只是饑餓與疲憊才讓他精力憔悴。不過幾日,他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亦仁設宴在大帳款待他,謝問柳被人帶到帳中之後,身着白色便衣的亦仁微笑着示意他坐。
等謝問柳坐定之後,亦仁提起酒壺,在大帳其他人不安的目光中親自給謝問柳倒了一杯酒,微笑道:“自亦仁出道以來,從來無人如此大敗于我,這杯酒是我敬将軍的。”
謝問柳端起酒一飲而盡。
“好!”亦仁微笑着道,他回到自己的案前,道:“雖然謝将軍是敵将,給我國帶來了不可估量的損失,但是我并不想殺了将軍,所謂千金易得,一将難求……”
“你不用說了,我可以給你跪頭認錯,但是我不會效力于你。”
“別不識擡舉!”沈海遠咬着牙道:“我告訴你,如果不是聖上維護你,只要把你丢出這個帳營,你就會被撕成碎片!”
謝問柳平靜地道:“我不效力于皇上,并非我不識擡舉,只是德慶皇帝要的是一良将,可我并不是什麽良将,我甚至什麽都不是,我文不成武不就,我只是給了一個人承諾,我就算一無是處,但是會永遠用心去支持他……”他的臉上露出快樂的微笑,道:“我現在是将軍,是因為他現在需要一個将軍。他日他改開車行了,我就會去做馬夫,他想做鳥兒,我就要成為他能歇息的樹梢,他想去地獄,我就會為他先赴黃泉。他雖然任性,沖動又壞脾氣,可卻知情知性,他看起來冷酷,卻心底柔軟,我喜歡他的癡情,雖然不是為我,我喜歡他的執着,雖然也不是為我,我想愛憐他,縱然無能為力,我要保護他,哪怕粉身碎骨,他即使缺點滿身,可在我心裏無人能比。所以……德慶皇上,我不是你要求的良将!”
沈海遠剛想開口說什麽,卻被亦仁伸手攔住了,他看着前方沈默了許久,才淡淡地道:“你走吧!”
沈海遠急切地道:“聖上,你絕對不能放了他,這是縱虎歸山啊!”
亦仁站了起來,與謝問柳對視了一會兒,突然反手抽出案前的寶劍,一道劍光過後,謝問柳只覺得眼睛一陣劇痛,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只聽亦仁輕輕地道:“謝問柳,這是我對你最大的敬意!你走吧,我會下令外面的士兵不準傷害你,亦裕帶着大軍就在正前方,你騎着歸雪,它老馬識途,你回我十七弟那裏去吧!”
謝問柳忍着劇痛,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帳門,他摸着黑走了幾步,忽然聽到熟悉的馬鳴聲,謝問柳摸着馬背,努力了幾次才能勉強上馬。他伏在馬背上,呵呵笑了兩聲,道:“歸雪,現在我是一個徹底沒用的廢物了,你帶着我走吧,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我不要他看見我這個樣子。”
謝問柳微笑着想,也許就這樣,等他年老遲暮,時間的長河乾涸了,你會發現,我就沉澱在你的心裏。歸雪仿佛能聽懂謝問柳的話,長長的嘶叫了一聲,背着謝問柳消失在天地的盡頭。
亦仁看着手中的劍,淡淡地道:“你是不是不明白,我為何要放了謝問柳。”
沈海遠嘆了一口氣。
亦仁看着遠方,道:“人也許能忍受面對失敗與死亡,卻無法忍受漫長歲月裏的孤獨,我殺了謝問柳,就要置亦裕于永久孤獨裏,那比殺了他還殘忍,他到底是……我弟弟,對嗎?”
沈海遠又嘆了一口氣,不作答。
天山山脈下某個不起眼的屯子裏來了一個瞎子,他雖然眼睛不好,卻很讨人喜歡。他靠磨豆腐為生,用一頭老馬拉磨,有的時候老馬累了,他也會上去替它一會兒,他經常将剩下的豆渣做成小餅,那是屯子裏孩童們的美食。他為人很随和,跟誰都處得來,每一個跟他說過話的人都覺得很舒服,因為他很善于發現別人的長處,有一些甚至連他自己本人都不曾發現過。
每一個傍晚,瞎子總是用小豆渣餅将村子裏饞嘴的孩童們引來,讓他們圍繞在身邊聽他說故事。
“那個南國皇帝真笨啊,這麽容易就上當了!”一個孩童嚼着豆餅插嘴道。
“那個南國皇帝才不笨,他可是很厲害的,還滅了西金呢!”瞎子急了。
“我知道了,不是這個南國皇帝笨,是你太笨啦,老是只會講一個故事。”孩童們吃完了豆餅,嘻笑着逃開了。
瞎子一個人坐在那裏,仰着頭似乎在望天,可是他根本看不見,只是仰着頭坐在星光下。離他不遠處,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一個黑衣人,如果不是天色過晚,他整個人又像融在夜色中,別人一定會發現這是個長得很俊美的人,他默默地陪着瞎子坐着。
瞎子坐了一會兒,起身回到院子中,摸索着将泡好的豆子放進磨子中,道:“歸雪,開工啦。”
一匹原本是白色,現在已經分不清顏色的老馬立刻踱了過來,它在前面拉,瞎子在後面推,歸雪突然不拉了,鼻子裏哼哼地發出了親膩的撒嬌聲,瞎子呆呆地站在了那裏,有腳步聲慢慢地走近。
隔了一會兒,瞎子突然輕嘆了一聲,道:“別哭了,眼淚滴進磨子裏去,豆腐就酸了。”
黑衣人流着淚輕輕撫摸着瞎子的眼睛,問:“你說過喜歡我的相貌,如今你看不見了,還喜歡我嗎?”
“喜歡的。”
“為什麽?”
瞎子笑了,道:“因為喜歡啊,因為你是亦裕,我是謝問柳。”
亦裕與謝問柳并肩坐在黑夜的星空下,亦裕看着在暗色裏飛舞的螢火蟲,道:“如果我不是北國的君主,我們就是這個村子一對磨豆腐的人,你會不會更喜歡。”
“你喜歡的,我都支持。”
“可是我想知道你喜歡的。”
“其實……能待在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歡。”
“問柳……”
“嗯?”
“其實……不管你是當将軍還是當磨豆腐的,我都喜歡。”
冬日之後,總是春天,北國的春天也許來得較晚,可總歸會來。滿山遍野的蒲公英被春風一吹,漫天的飛絮,遠處傳來牧童的短笛聲,清脆悠揚,暖色霁光下有尋常人家,茅屋蓠舍。
尾聲
五六月間的南國已經微有熱意,皇宮裏一個赤腳的年輕人躺在椅中一邊咬着手中的葡萄串,一邊看着書,突然門外有人報皇上到。他慌忙丢了手中的書,卻依然翹着二郎腿吃着葡萄。
亦仁進來,微笑道:“展亭,在做什麽呢?”
椅中的年輕人不高興地道:“我都說讓你去看看大夫,腦子就是不行,明明看到我在做什麽,還愣是問我在做什麽。”
亦仁被他一通搶白,也不生氣,仍然溫柔地道:“你覺得無聊嗎,不如我教你認字吧!”
“不要,吃吃喝喝才不無聊,識字做什麽?”
“你過去可是個大才子。”
“那我現在怎麽不是了呢?”
亦仁嗯了一聲,有一點讨好地說:“我們不談這個,來,讓我抱抱你有沒有重一點!”他說也不顧陸展亭拼命反抗将他抱在懷中,然後将頭埋在他的頸脖,隔了一會兒,陸展亭只好無奈地道:“你到底要不要教我識字?”
亦仁微微一笑,道好啊,然後還是将陸展亭摟在懷中,握着他的手在宣紙寫了展亭兩個字,笑道:“這兩個字叫展亭,是你的名字。”
陸展亭半垂着眼道:“可是昨天你明明說這兩個字叫亦仁。”
亦仁一愣,見他不高興,只好道:“是,是,是叫亦仁,我寫錯了!”
陸展亭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道:“你到底識不識字?”
亦仁輕嘆了一口氣,握着他的手又寫了亦仁兩字,然後道:“這兩個字叫展亭。”
陸展亭悶聲不吭。
沈海遠在門外咳嗽了一聲,亦仁淡淡地道:“進來!”
“聖上,北國送來公函。”
亦仁接過來拆開來一看,随即嘆息道:“唉,這十七弟居然想向我求救,可是他不知展亭已經失憶了,我上哪再去給他找一個神醫呢?”他說着眼光瞥了一眼低頭握筆的陸展亭,道:“展亭,你要是恢複記憶就好了,你還記得一個叫謝問柳的年輕人嗎,他的眼睛被劍氣傷了,他現在在莊家,想請你過去救治,十七弟還拿三座城池來換,可惜了,我挺喜歡那個年輕人的,我好像記得你也挺喜歡他的。”
陸展亭伸了一個懶腰,打着哈欠道:“我累了,要休息。”他說着就離開了亦仁,爬上了榻,亦仁連聲道:“那你睡,我不打攪你了。”等他一走,陸展亭立刻爬了起來,拿出一塊布,抓了幾件衣服,換上太監的服裝,從窗戶爬出去,一路小跑出了宮,一聲口哨,一匹黑色的駿馬便揚蹄而來,他一翻身上了馬,立刻消失在東北方向。
從宮門口現出兩個人影,沈海遠哼道:“早知道他裝失憶,偏聖上有這個耐心和他假戲真演。”
亦仁看着他的方向微微一笑,掏出一份公函,笑道:“去吧,好好保護他,快去快回,另外把這份公函帶給亦裕,就說他登基我不曾送過賀禮,如今這三座城池就算我補送給他的賀禮吧!”
“什麽!”沈海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這三座可是北國的前哨,白送給我們,以後我們北伐是大大的有利!”
亦仁微笑着搖了搖頭,道:“如果我不歸還這三座城池,某個正義之士就要投奔北國去當人質了,那更麻煩。”
沈海遠一瞬間臉都綠了,道:“即然如此,這謝問柳的眼睛為什麽要替他治,這不是增加咱們的麻煩?”
亦仁輕輕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快去吧!”
沈海遠拿過公函氣憤又無奈地上了路,追着陸展亭的方向而去。
亦仁等他們走了,他仰起頭看天上的紙鳶,燦爛的陽光照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微笑道:“不知道亦裕現在有沒有想明白,這世上一些人只有特定的一些人才可以匹配,其他的人都是無福消受啊。”
二個月後,莊家的草垛上躺着兩個年輕人,蒙着紗布的一個側頭對咬着草根的年輕人道:“你确定這麽劃一刀,弄一下,眼睛會好嗎?”
“不确定,不過應該沒錯,我不是有跟你說過我治好過公主嘛!”那個年輕人懶洋洋地道。
“對啊!”蒙眼的年輕人笑道:“差點忘了,你治好過一個病人……”
“公主可不是人,她是一條母狗!”
他這句話一出口蒙眼的年輕人立即暈了,那個咬草根的年輕人卻沒有自覺,仍然開心地道:“話說這個公主真是多災多難啊,一次肚子裏長了一個瘤,一次從高處跳下,呶,就像你一樣,裏面有一個小片脫落了……”
春天的風聲呼呼地吹,将那年輕人的聲音送得很遠,不遠處有一個人伸長了脖子在聽,隔了好一會兒,才嘆氣道:“為什麽他總是不說話呢?”他說着有一些遺憾地轉身走去,邊走邊決定等他眼睛一好,他們就回去,再也不分開了。
後記
其實沒寫之前我一直在想謝問柳會是一個什麽樣子的人,在月迷裏,問柳只見機智狡猾,在東君問柳裏他在我的腦海裏才豐滿了起來。亦裕霸道又喜怒無常,這樣的兒子誰來愛好呢?也許只有像問柳這樣,生活在他國異鄉的平民,他們總是在掙紮着生存,但卻遠比其他生活環境裏的人寬容樂觀,容易滿足,有着很高的生活智慧,想起了我在異國碰上的那些打工的國人鳥~~~。東君問柳在講述亦裕如何尋找屬于他的幸福,也講述了平民的問柳如何成長。
我想買這本書的人大多都是因為喜歡月迷津渡吧,不過在我看來,東君問柳與月迷津渡是兩本不同的書,“縱然展亭是君子,誰說問柳不丈夫”,希望大家喜歡俺家的這個另類大丈夫,感謝大家的支持 !
《東君問柳》特典:翻雲覆雨
在夜色幽暗的屋內,一人手持着一根紅蠟燭,燭火搖曳,淡黃柔和的光暈灑了一屋子,勾畫出兩個修長的身影。
“怎麽樣,看得清楚嗎?”陸展亭一邊緩緩地移動手上的蠟燭,一邊仔細注視謝問柳的眼睛,只見謝問柳的眼珠已經能追着光源移動。
“我看得到燭火的光!”謝問柳語調高揚,隐含着一絲雀躍,整個人似乎很興奮。
“這是多少?”陸展亭的手指一晃而過。
“……四?”謝問柳頓了一會兒才回答道。
“是二。”陸展亭又把蒙着謝問柳眼睛的布綁了回去,“看來雖然已經見得到卻還是很模糊,但也比上次情況好一點了。”
“你之前劃的那一刀,現在傷已經好了,為什麽還是要綁着布?”有點不滿被布條重新遮住眼睛,複原的情況良好,視力漸漸恢複,對謝問柳而言是件急切的事,他早已等不及要用眼睛再度追尋那人的身影。
“你的眼睛還是不太能見光,蒙着比較好。”陸展亭淡淡說道,“再有什麽問題,連我也幫不了你啦……不過也許總不過會有辦法?那個人總是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法子。”
“不、不用了……”雖未見過其人,但早從陸展亭那聽聞過南國宗太醫的事跡,更吃過兵解的苦頭,他可不想領教。
陸展亭看謝問柳似乎有些沮喪,眼珠子一轉,笑着說了句你等我一下就跑了出去,留下謝問柳坐在原處一頭霧水。
一雙手撫摸上謝問柳的臉,溫柔地描繪着他的眼睫。謝問柳心跳一個漏拍,不由自主仰起頭,“君上……”
“再忍耐一段時間,會看得到的。”亦裕的聲音與動作輕柔無比,在微弱的光線下,連空氣都變得柔和了。每一次陸展亭為謝問柳診治時,亦裕都會像這樣将自己藏在一旁,靜靜守候,這幾個月在莊家,他從未與陸展亭直接照面,當陸展亭離開時,他才在謝問柳面前現身。
“君上!”謝問柳猛地捉住了亦裕的溫暖的手,亦裕的手指細而修長,即使謝問柳看不到,依然忍不住親吻了上去,淺淺地舔了一下亦裕的指尖。
亦裕一顫,想要往後退,卻被謝問柳牢牢捉住。亦裕臉色一沉,用力抽回了雙手,謝問柳伸手想拉住他,一邊急着揭去覆蓋在眼睛的布。
“問柳!”亦裕一把抓住謝問柳的手。
“君上……裕,我想看你!”謝問柳焦躁不安地掙紮着,聲音裏帶着哀求,他現在已經能看到一點點,他想要看到更多,越是接近痊愈,就越無法忍受這樣的狀态。
亦裕不說話,彎身堵住他的唇,沿路往下吻去,輕咬着謝問柳的脖頸,謝問柳臉上浮起淺色潮紅,方才的不安慢慢地被亦裕撫平。
“嗯……裕……”
亦裕邊吻邊将手探進了謝問柳的衣衫裏,隔着中衣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他,謝問柳輕喘了起來,亦裕身上的熏衣香撲鼻而來,他閉着眼,感受這一份悸動,無論是何時,亦裕的靠近總叫他忘記自我。
謝問柳的外衣滑落到地上,他用力拉扯亦裕的衣服,兩人靠着桌子,幾乎倒在案上。
“喂,問柳!幫我開門!”陸展亭氣喘噓噓地在門外喊着,房內的兩個人才回過神來,連忙迅速地分開,亦裕一個閃身,消失在房間的死角裏,如同往常一般避開與陸展亭會面。
“咦?問柳,你怎麽臉色這麽紅?還把衣服脫地上了?”
陸展亭吃力地抱着個大甕走了進來,放在兩人剛半躺的桌上後才注意到謝問柳的臉色。
“沒事沒事!”謝問柳一驚,他不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看起來怎麽樣,無從得知自己的臉色紅得發燙,衣着更是淩亂得可以,慌張地否認,“我只是有點熱,才脫了衣服。”
“是嗎?好好的怎麽會突然發熱,我幫你看看。”陸展亭皺眉,說着就要去把謝問柳的脈門。
“不用……真的沒事。”謝問柳急着閃躲,這一把還得了。
“……”陸展亭盯着謝問柳,看他形跡可疑,這才注意到房間裏飄散着淡淡的、不屬于謝問柳身上的熏衣香,再看看謝問柳一身的淩亂與他不正常的喘息。
原來如此。
“哈哈,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陸展亭心虛的大力拍拍謝問柳的肩……他明明有說他馬上回來啊,怎麽這樣也可以撞破別人好事?……不管了!他辛辛苦苦才抱着沉得要命的大陶甕過來,別想叫他再抱走,再說夜色這麽深濃了,叫他現在要去哪裏,幹脆一屁股坐了下來。
“這是我三個月前剛來莊家時采的蜜李,早花的李子适合腌漬,将果子擦拭幹淨,不沾一滴水,只放入糖粉,與李子一同疊放在大甕裏封口,等上頭二個月,就釀成了上好的李子酒,雖然你眼睛沒有全好,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先喝酒慶祝慶祝。”陸展亭眨眨眼,裝作一副沒事人樣,将封口的泥剝開,一股濃郁芬芳的甜香立即滿溢屋內。
“蜜李生長于南國,我在北國住了這麽多年都還未有機會嘗到,今天就來嘗嘗李酒吧!”謝問柳已經恢複了平靜,順着陸展亭的話頭。深深吸了一口果酒香氣贊嘆地道。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碗中,陸展亭迫不及待地仰頭就飲,滋味甘美香醇,不禁連連大呼過瘾,道:“好酒一壇,與朋友就着月色對飲,真是痛快!”謝問柳苦笑,陸展亭分明自己想喝酒才拉他一起。
“等你眼睛好得差不多了,咱們一起到瑞昌去看字畫。”瑞昌是離莊家不遠的一個大鎮,最近聚集了許多書畫商人,不僅有許多良品轉手,也有不少才子佳人特來瑞昌相互切磋。
“好啊,難得來一次南國,我一定要好好逛逛。”
“我也一起去逛可以嗎?……咦?好香,什麽味道?”突然有個溫和的聲音插進兩人間的談話。
此話一出現,陸展亭與謝問柳兩個人都僵直了。亦仁一身尋常素衫,從容推門而入。
“亦仁!”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不是應該在金陵才對嗎?
“這果酒好香,我從沒喝過,展亭,是你釀的嗎?我可以喝一點嗎?”
“我,我怎會釀這種東西,是問柳釀的!可不可以喝你要問他!”
謝問柳不知道陸展亭為什麽要這樣說,伹是感覺得到兩道射過來的視線,一道是詢問,一道是威脅,連忙大力點點頭。
沒有多準備的碗,亦仁就着陸展亭的碗啜飲了幾口:“好喝,沒想到問柳豆腐磨得好,将軍當得好,還有這番高明的釀酒技藝,亦仁好生佩服……”不過北國什麽時候産蜜李這就再研究吧,一旁的謝問柳開始流汗。
“展亭,你那天從宮裏失蹤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呢,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呢?”放下碗,亦仁委屈地道,神情很是擔憂。
“呃……我不小心迷路了,越走越遠,好在遇到莊家的人收留我……你怎麽來了?”
“我特地來找你的啊,展亭,你離開這麽久,都三個月了,我好想你,難道你都不會想我了?”亦仁語調裏明顯透着傷心,臉上的表情更是哀痛,投射在窗上的身影有說不出的孤獨與落寞。
“我……當然會想你啊……”陸展亭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地道。
亦仁伸手摟住了陸展亭,把他拉到懷中,細細親吻他的臉頰,柔聲道:“想去瑞昌看字畫嗎?我陪你一起去?”
“誰說想去看字畫,那些東西我又看不懂!我是因為瑞昌市集會有很多好吃的東西才想去的,你到底懂不懂啊?”陸展亭回過神,連忙推開亦仁。
“說的也是,有市集就會有好吃的。”亦仁又把展亭拉到懷中,強勢地不讓他掙脫。
“早就說你孤陋寡聞了…連個果酒都沒喝過……”陸展亭只覺全身一熱,是剛才一碗接一碗喝酒的關系吧,面上一片豔色潮紅,心跳急劇,話都講不清楚,還越說越小聲。
“是是……有展亭在,讓我長了見識。”亦仁不躁不急在陸展亭脖子上啄出一個又一個紅痕。亦仁笑了笑,端碗含了一口李酒,以嘴渡給了陸展亭。
“放手!問柳在旁邊!”陸展亭掙紮間兩人衣衫上也沾濕了酒液,更讓陸展亭急怒羞憤,終于忍不住很小聲地警告。
“沒事,他不是看不到嘛,眼睛上還蒙着布。”亦仁斷然駁回,放輕聲音,刻意在陸展亭耳邊說話,咬着陸展亭耳垂,陸展亭耳邊被暖暖的氣流撫過,不禁縮了一下脖子。
“……”雖然我看不到,但我聽得到啊……謝問柳欲哭無淚地想,從剛才開始就被當成透明人一樣徹底忽略,想走也不敢,他只好默默地坐在角落喝酒當自己不存在,還因為不知如何控制倒酒,幹脆直接抓着酒甕就口大喝,這酒,為什麽加了這麽多糖粉,好甜好甜啊……
亦仁剛出現開始時謝問柳極度緊張,畢竟就是亦仁傷了他的雙眼,也無法預料亦仁知道他眼睛複原會有什麽反應,不過亦仁從頭到尾都像是沒看見他似的,絕口不提這件事。謝問柳也不知道為什麽陸展亭突然開始裝傻,不過他心思玲珑敏銳,自然不會多嘴戳穿。
直到亦仁與展亭終于一起出了這個房間,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亦裕從黑暗中現身,來到謝問柳的身邊。
“君上……”謝問柳不用看也知道,此時亦裕一定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兩人離去的背影。
謝問柳一把抱住了亦裕,把頭投埋在亦裕頸窩,汲取他身上的味道。
“問柳?”
謝問柳擡頭吻住了亦裕,亦裕被迫移開視線,承受他綿密地吻。
“怎麽,吃醋了?”看到謝問柳的反應,亦裕低低地笑,磁性的聲音裏充滿誘惑。
“問柳,我現在喜歡的是你。”随即聲音裏又有些不高興,主動吻了回去,不客氣地咬着謝間柳的嘴唇,像是懲罰他一樣地肆虐着。
問柳苦笑着承受亦裕的不滿,要不是有陸展亭與亦仁這兩大強敵,他也不會這麽沒安全感,現在亦裕說喜歡他,甚至為他找來陸展亭醫治他,與陸展亭避不見面,這三個月都沒有起任何沖突,已經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他還能多求什麽呢?
剛才被壓下去的火似乎又重新被撩超來了,或許從來沒有熄滅過。原本謝問柳只剩中衣,亦裕撈起腰帶,一把扯開,頓時敞開的中衣失去憑依,順着他的軀體滑落到地。
“不準動,也不準叫,我要懲罰你。”亦裕邪邪笑了起來。謝問柳只好直挺挺地等待着,任亦裕對他為所欲為。
亦裕滿意地看着謝問柳大氣不喘一下,含住他的耳垂,手指尖輕輕從眼睛,滑過臉頰,脖子,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