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戰争的捷報不斷地傳來,北國不宣而戰,着實打了南國一個措手不及,一連被他們拿下幾個邊陲小城,但同時也傳來亦仁在南都金陵宣告禦駕親征的消息。謝問柳一得到這個消息,二話不說回家将自己新縫制的戰袍穿上,趕到亦裕的上書房,果真見到他已經穿戴整齊。

亦裕看到他的裝束,用出奇柔和的聲音道:“你就不要去了。”

“君上,臣也是武将。”

亦裕擦着頭盔道:“我知道你很不願意打這場仗……我也知道這場仗打得很牽強,要想贏他,根本沒有必勝的把握,我只是……想要一個解脫,想要一個結局。”

“臣是不願意打這場仗,只是君上決定的,我就會支持。不管君上去哪裏,我都跟着。”

亦裕沈默了許久,一遍遍地擦着頭盔,良久才問:“你喜歡我,只是因為我長得漂亮嗎?”

謝問柳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嗫喃了一會兒,剛想說什麽,亦裕已經戴好頭盔出去了。

而就在謝問柳出征的前夜,老瘋子在半夜睜着眼去了,他就坐在書案前面對着那盤棋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盤棋,手裏還牢牢地扣着一枚白子。謝問柳費了很大的勁才扳開他的手指,将那枚棋子放在錦囊裏,帶着它跟着亦裕出征了。

戰争以腥風血雨的方式展開了,南國似乎對南北這一場仗的準備也很充分,甚至可能要高于北國。他們早在一些重鎮屯兵屯糧,其反應的速度遠超過北國将領們的想像。

開始的時候總是有輸有贏,但是很明顯亦仁的作戰經驗遠勝過北國年青沖動的将領,他不溫不火的性格也比亦裕更适合打一場曠日持久的仗。

這場仗從春天一直打到深秋,北國前線已經後撤至了勇寧關附近,北國幾乎讓出了當年他們侵占西金所有的土地。不但是北國,南國軍隊随着戰線的深入,面對悍勇的北國将士帶來的巨大傷亡,也使得亦仁用兵更加小心起來。南北二軍便隔着一條勇寧江對峙。

謝問柳手裏玩着那顆白子看着眼前這條波濤洶湧的勇寧江,現在還遠遠未到立冬,所以江對面是一排排南國的船艦,黃色的皇旗在空中飛揚,謝問柳幾乎覺得自己能聽到它們獵獵的作響聲。

他們的形勢與當年薛德昭遇上的幾乎一模一樣,而當年亦仁是用空城計南繞勇寧江突襲了西金的都城,那麽他們這次又會用什麽計策呢。他的腦海裏最近老是浮現老瘋子沒下完的那盤殘局,黑白二子隔江對峙,這明顯就是指這條勇寧江。這麽看來老瘋子早就料到他們并不是亦仁的對手,遲早會重蹈覆轍,撤至勇寧江固守。老瘋子手扣白子,自然是代表白子是北軍,黑子就是對面的亦仁,可是為什麽在棋盤上的白子會那麽少呢。

他這麽想着,突然聽到博野在身後喚他,謝問柳轉過身來,博野氣喘籲籲地道:“大人,找到了!”他喜道:“沒想到老瘋子沒胡說,我果真在後面的山裏找到藏着的大炮,足足有六十多門,山洞堆滿着乾草,炮彈保存的很好,完全可以用。”

“好!沒有讓其他人知道吧?”

“大人放心,絕對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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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問柳點了點頭,這炮是找到了,可要怎麽誘這亦仁過江呢。他回到了帳中攤開紙在上面寫了十四個字: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彈琴退仲達,謝問柳寫完擱筆嘆道:“這武候好大的氣派,一曲琴音便吓退了司馬懿的十五萬大軍。”

“謝大人自得其樂,是想到什麽好事情了嗎?”楚天暮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謝問柳連忙收了臺上的紙,笑道:“楚大人好興致,不用跟君上商量軍事大計嘛。”

楚天暮一笑,自顧自的坐了下來,嘆道:“我知道謝大人埋怨我當初不該力勸君上南征,可是事已至此,我們還需精誠合作為上。”

“不敢,連君上都不曾責備楚大人,我又怎麽會責怪大人?”

楚天暮蒼白的手指放于桌案,道:“我一直覺得謝大人是一個挺傑出的謀略家,平野一宴僅殺一人就收服了整個北國的領地繼承人,刃不見血地解了北國領主們的兵權,收兵之餘還能将人心收服,實在令人佩服。此次戰役,也證明大人的見解完全正确。坦率地說,過去在下出于官場利益,多有得罪大人,還望大人不計前嫌。”

謝問柳沒想到他說得如此誠懇,倒是頗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道:“楚大人千萬不要這麽說,咱們同朝為臣,都是為君分憂,就算有一點小摩擦那也是小事,絕不會因此傷了和氣。”

楚天暮本是保養極其得當的人,皮膚白皙,如今半年戰事下來也是風霜滿面,再加上他的皮膚本來極薄,盡管再三修飾,也難掩憔悴之色,他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他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謝問柳手中的紙,似乎毫不在意地道:“如果謝大人想到了什麽計策,可以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

謝問柳嘆了一口氣,道:“目前倒是真的沒有想到什麽!”

楚天暮似微有一些失望,起身告辭而去。

謝問柳見他走了,又展開手中的紙,喃喃地道:“要怎麽才能把亦仁引過江來呢?”這時帳門簾子又被掀開了,謝問柳一皺眉,正心煩今天不斷被人打擾,卻發現進來的是赤朱,不由又驚又喜。這半年來赤朱總是躲着他,再加上戰事頻繁,謝問柳一直沒機會能彌補與這位好朋友之間的友情,沒想到赤朱今天居然主動來找自己。

赤朱也是風塵滿面,他将頭盔摘下,頗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道:“問柳,最近忙……”

謝問柳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兄弟,不要說這些沒用的。”

赤朱反手重重握了一下謝問柳放在他肩上的手,兩人握着手坐了下來,謝問柳道:“目前這場仗你覺得怎麽樣?”

赤朱嘆道:“你還記不記得老俞說的,我們現在就站在了一模一樣的位置上。過了這個勇寧江,除了西南面這道昆侖山,西北面将是一馬平原……”

謝問柳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裏就是我們與亦仁一決生死的地方。”

赤朱恨恨地敲了一下桌案面道:“真是悔不該不聽你的,自不量力。我們這些人哪裏能跟兄長們相提并論,他們在沙場上積累了這麽多的經驗,可恨這個該死的呼兒金家族,我真懷疑他們是不是跟亦仁早就串通好了,來這麽一手……”

謝問柳的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拍額大叫道:“我怎麽沒想到呢?”他在帳中轉着圈,放聲大笑了起來,看着帳頂喃喃地道:“亦仁啊,亦仁,從來不打無把握仗的亦仁……我這一次要叫你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時突然有傳令兵進來道:“謝大人,君上召集所有營地将軍去議事。”

亦裕比之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顯得要平靜,倒是這些将領們私下議論紛紛,謝問柳帶着赤朱匆匆走了進來,他先給亦裕行了一個禮,然後各自坐定。楚天暮擡頭看了他一眼,才道:“各位,現在的形勢大家都看到了,勇寧江一役,我們務必要将亦仁阻退,否則如果讓他進入西北的平原,那後果不堪設想,不知道各位将軍可有良策。”

底下又是一陣竊竊私語,謝問柳想了一下,突然站了起來,道:“君上,我有一計。”

他見所有人立刻停止了聲音,目光都盯在了他的臉上,才道:“我以前看過一本小說叫三國,當中有一回目名叫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彈琴退仲達,這章說的是三國中有一位蜀國的武候錯用了一位叫馬谡的人而導致蜀軍傷亡慘重,還失了軍事要塞街亭,當時魏國派了大将司馬懿領着十五萬的大軍逼近武候所在的城鎮,城內僅二千五百名守将。武候大開城門,憑欄高坐,焚香彈琴,引得魏将司馬懿心中疑慮不定,武候一曲硬是吓退了十五萬大軍,這就是空城計。”

蘇木兒哼一聲,道:“謝大人,這三國的玩書大家都讀過,空城計那也都知道,可這兒好像沒有要用得空城計的時候,我們這有十數萬大軍,不是二千五百個……”

謝問柳淡淡地道:“可若是我們的軍隊大部分都從北繞過勇寧江斜插到亦仁身後去了呢?”

蘇木兒愣住了,赤朱一拍巴掌,激動地站了起來,道:“好計啊!”

楚天暮擡頭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才道:“确實是一條妙計!”

蘇木兒也是一擡手,道:“此計雖妙,不過太過兇險,若是被亦仁識破,他強行渡江,到時這裏後防空虛,那就悔之晚矣!”

“所以我們這次大軍第一目的就是先燒了亦仁的糧草,亦仁若是想要強行渡江,那麽必定不是過去那種糧草先行的方式,他就必需先讓大軍過江,糧草在後,我們大軍只要在他後面燒了他的糧草,就算他到了西北邊,我們只要傳令下去,關閉所有的城池,大寒即至,他的大軍在斷絕糧草的情況下,絕不敢在西北逗留,必定南撤!”謝問柳深吸一口氣道:“那個時候我們的大軍早搶先一步收複了舊西金的城池,亦仁就會像過街老鼠那樣四處挨打!”

衆人聽了心曠神怡,亦裕微笑看着謝問柳,道:“确實是一條不錯的計策!”

赤朱興奮地道:“這突襲大軍就由我帶領了,君上就在此等我們的好消息。”

亦裕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會親自帶領!”他轉過頭拍了拍謝問柳的肩,輕聲道:“問柳這一次就做武候了。”

衆位将領大吃了一驚,紛紛勸谏,亦裕笑問:“亦仁不是一般的人物,你們當中有誰自問能勝過我?”

衆人沈默了下去,亦裕點了一下頭,笑道:“好,就這麽決定了,今晚大霧,是個好時候,就今天起兵。”

謝問柳還沉浸在亦裕第一次這麽親膩地稱呼他的那份喜悅當中,這時才回過神來。亦裕已經宣布散會,他轉頭微笑着對謝問柳道:“你好久沒有陪我吃一頓飯了!”

謝問柳直視着亦裕的眼睛,他在亦裕的面前一直就是戰戰兢兢的,從來沒有對視過他的眼睛,亦裕有一雙很漂亮的眸子,像顆會發光的黑色玉石,又像是一汪微起波瀾的湖水,令人平和寧靜,只覺得這時光猶如潮水一般沖刷過去了,即便帶走了所有存在的痕跡,但現在亦裕的目光卻還是會銘刻在謝問柳的腦海中,永世不忘。

“你等我一下!”謝問柳匆匆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手裏提着兩壺酒,道:“我私藏了兩壺酒,知道君上今晚就拔營,但好在酒不多,喝兩杯也不會誤事。”

亦裕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好!”

謝問柳給亦裕倒了一杯酒,亦裕端起酒杯,微笑了一下,一口乾淨,看着那空了的酒杯道:“問柳,要是我這一次突襲失敗了……你就降了亦仁,他絕對不會為難你。”

謝問柳微笑着不答,又給亦裕倒了一杯酒,亦裕又一口乾淨了,白皙的臉上顯出一片緋紅,喝酒喝得太猛,他輕咳了兩聲,才道:“自小我這位十哥就樣樣比我強,我總是在想他為什麽不理我,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是不是因為我什麽都不如他呢?我搶了他的心上人,逗他來搶我的皇位……可是他果然厲害,不但搶回了自己的愛人,連我的皇位他也成功地搶到手了……我果真沒用,難怪他從不願多看我一眼。”

謝問柳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亦裕端起酒杯,看着那波光幽幽的酒面,道:“就連展亭,他也不願真心實意地留在我的身邊,那怕是一刻,即便我十哥傷害他再深,在他的心裏,還是只有我的十哥。”他紅着眼睛将酒一乾而盡,低聲啞然地道:“他們一個是權傾天下的明君,一個是名震朝野的才子,所以他們才配傾心相愛,而我……只要有他們在,我就一直,一直都是一個失敗者,所以理所應當被人忽略、遺棄。”

他捂着自己的腦袋,謝問柳突然一把抱住他,将他的頭抱在自己的懷裏,亦裕在他的懷裏大聲地喘息着。隔了好一會兒,亦裕的呼吸才平複了起來,謝問柳微低一下頭,見他似乎已經睡着了。他微笑了一下,将亦裕扶着躺了下來,他坐在他的身邊,握着他的手,道:“對不起,這是萬相館的醉花香,又稱一杯倒,都是給一些三貞九烈的相公服用的……”他說着自嘲地笑了一下,又道:“你說我行軍打仗帶着這玩意做什麽呢……”他癡癡地看着亦裕光潔如玉的臉上微泛的紅暈,挺秀的五官,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道:“你說……我膽小怕死,怎麽就色膽包天呢?”他輕輕低下頭,吻了一下亦裕的唇,然後毅然站起身,深吸了兩口氣,轉身取下亦裕佩劍挂在自己的身上,取出無名放在亦裕的身旁,笑道:“真正殺人的利器是人的智慧,王者決戰于千裏之外,這一把沒有開刃的劍才适合你帶的。”

謝問柳看了又看亦裕,才狠起心往前走,沒走幾步,他突然想起什麽,從衣服裏扯出那塊翠綠的玉佩,看了幾眼将它摘下來,放在亦裕的手心裏,道:“這塊玉佩我不能給你帶着了,以後你要自己帶了,別怕沉……”

他狠狠地吸了兩口氣,站直了身喝道:“真的走了!”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帳營。

博野已經在帳外不遠處候着了,見他出來道:“大人,赤朱大人剛才說你要擺空城計……”

“我剛才讓你查的,你去查了嗎?”

“我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果然如大人所料,剛完事就急着找你!不過大人,你就任由他通消息嗎?”

“太好了,天助我也,我就是在等他通這個消息。”

兩人正說着,赤朱興沖沖地趕過來,捶了一下謝問柳的肩,道:“好小子,有你的,空城計,妙啊!”

謝問柳輕笑了一聲,道:“我們不擺空城計!”

“為,為什麽……”

謝問柳搖了搖頭,笑道:“其實蘇木兒說得很有道理,一旦亦仁識破我們的計策,強行渡江,就算我們能趕及燒了他的糧草,只要他一渡過勇寧江,五十裏以外就是平野這個大糧倉,他不用隔日,連夜兼程,白天就能抵達,小小的平野怎麽抵擋亦仁數十萬條餓狼的攻擊。此條計若不是全勝就是滿盤皆輸,我們還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不能這麽用兵,更何況一旦消息走漏,對我們百害而無一利。”

“這,這……”赤朱瞠目結舌,謝問柳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去給組織一個三千人左右的馬箭隊,我們不用空城計,不過還有其他的計可以用!”

赤朱滿懷詫異,但是被謝問柳連聲催着只好匆匆趕去組織馬箭隊。等他走了,謝問柳才笑着對博野道:“我們先去清理一下障礙。”他說着大踏步帶着博野一路闖進了楚天暮的帳營,楚天暮正在挑燈看書,神态頗安詳,見謝問柳闖了進來,不由一愣,随即笑道:“謝大人也在等着君上拔營嗎?怎麽到我這裏來了。”

謝問柳在房中轉了兩個圈,只見營中雖然與普通的官員別無二致,但是所用的一些細物頗為精致奢華,謝問柳撫摸着他嵌玉石的寶劍道:“楚大人怎麽在看書呢,不對啊,楚大人此刻應該假寐才對,要不然我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會蔣幹中計可就不像了。”

他此言一出,楚天暮臉色大變,猛然站起來,道:“你胡說什麽?”

“哦,楚大人沒有看過三國這本玩書嗎,這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會蔣幹中計是裏頭的一個回目,說的是魏國有一個叫蔣幹的奸細混進了吳營,這吳國有一位大将叫周瑜,他将計就計,故意讓裝作假寐的蔣幹偷走了一份與魏國水将私通的假信,害得魏國的曹操信以為真,錯殺了自己的大将。”謝問柳高高興興地道:“別人又管這一回目叫--反間計,所以我說楚大人要假寐才像。”

楚天暮臉色鐵青,原本細薄的皮膚底下青筋直爆,他一字字地道:“謝大人,你要當心你的用詞,否則別怪我到君上的面前參你一本!”

謝問柳卻漫不在乎地從他的手裏抽過書,随手翻了翻道:“你楚天暮是在北國老君王的時候移居蘭都,算來剛好有十年,十年前……又剛好是亦仁在這裏大敗了薛四的時候,亦仁當時一定在這條勇寧江上走來走去的心想,這西金滅了那就輪到北國了,我該怎麽打好呢?”他裝模作樣搖頭晃腦地學着亦仁的樣子,那模樣縱然好笑,但是帳篷裏卻沒人能笑得出來,他又道:“亦仁盤算來盤算去,把腦子動到了他一個有北國皇族血統的弟弟身上,于是他故意将那個有北國皇位繼承權的弟弟逼了回來,這個可憐的弟弟從小就沒有在北國呆過一天,他就算能登上皇位,也只是一個空架子,于是你就出現了,連環計不但掃平了阻礙新皇建立新權的障礙,也将北國以後能上戰場的年青一輩殺了七七八八,你的連環計一口氣殺了這麽多人,完事之後卻又突然表現的不願好戰多生事端,力阻新君立即收回兵權,可沒隔一年,你居然挑唆着君上去動比所有北國領主加起來還要難纏的南國,反反覆覆,看上去你這個人很沒有邏輯。可是如果從亦仁的角度去考慮,就一切都能想得通了,因為你每做一件事,對亦仁必定是有益的……你根本就是亦仁派來的細作!”

楚天暮喘着氣,紅着眼瞪着謝問柳,他剛才的那一番話雖然有信口開河的地方,但卻事實卻大多被猜對了七七八八,他心中一陣心驚,努力平息自己的喘息,道:“謝大人,你說這話要有證據!”

謝問柳沖他陰狠地一笑,從手裏緩緩抽出寶劍,道:“我根本不需要什麽證據,我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殺你以祭我旗!”

楚天暮看着寒若秋水的寶劍,額頭冒出了細汗,連忙道:“謝大人,所謂識實務者為俊傑!亦裕哪一點可以跟亦仁比,他沖動,感情用事,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有了先機他也是猶豫不決,如果他早沒想好跟自己的兄弟一決生死,當初又何必要同意南征呢。他若生在尋常人家,即便是走江湖的,別人還可以誇他一聲性情中人,可惜他生在帝王家,就注定要當一個失敗者!真正的王者只有亦仁!”

謝問柳手持着劍與博野慢慢一步步逼近,嘴裏則笑道:“那可惜了,亦仁這一個真正的王者這一次要拜你所賜,得身成仁了。”

他們剛要動手,門簾一掀,赤朱走了進來,他一見謝問柳持劍對着楚天暮震驚道:“問柳,你這是要做什麽!”

楚天暮連忙喊道:“他們要殺人滅口,他們才是殺害你兄長的兇手!”

博野急了,揮刀急砍,卻被赤朱一劍擋開。赤朱沉聲道:“無論什麽,也要讓人說清楚。”

楚天暮見赤朱維護自己,大喜,道:“軍考當中的那些人統統都是化名羅煞的君上殺的!”

赤朱喝道:“你胡說,忤作明明說君上的人死了都快半個月了!”

楚天暮得意地一字字道:“那是因為你們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叫作兵解的奇怪藥物,這種藥物只要與甘草水配合,就可以使屍體迅速腐爛,其實那群人死了不過二三天而已。”

博野焦急地在謝問柳耳邊道:“這兩個人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活着出去!”

謝問柳指着楚天暮道:“你這個小人,私通敵國,信口雌黃!”

楚天暮冷笑道:“我私通敵國,你沒有證據,可是我手上卻有兵解!”

赤朱血紅着眼,轉過頭來一步步逼近謝問柳,紅着眼道:“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謝問柳一步步退後,他的腳突然抵到一樣東西,左手慌然下一摸,竟然是楚天暮用來沐手用的香石粉,他冷靜地道:“我們是兄弟,你居然相信外人?”

赤朱猶豫了一下,楚天暮大聲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可以給你看兵解……”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青磁瓶,他嘶聲道:“赤朱,殺了他們,他們是你的殺兄仇人,我們立刻出去把真相告訴其他的将領,以你現在的實力,他們一定會擁你為王!”

赤朱的眸子一跳,謝問柳再不猶疑,他手一揚香石粉就迷住了赤朱的眼睛,手中的劍乾脆俐落地送進了赤朱的胸口。博野趁着楚天暮心慌意亂之際,跳到跟前,用胳膊扭斷了他脖子。

赤朱倒地指着謝問柳啊了幾聲沒有說出話來,嘴裏噴出一口血立時斷了氣,謝問柳手一松,那柄劍嵌在了赤朱的胸膛上。帳營外一陣陣腳步聲,博野連忙跳了下來,推了一把謝問柳,他才如夢初醒了過來,将劍拔出回鞘,又将楚天暮那把嵌金七星拔出,沾血丢在地上。

謝問柳一出營帳就見蘇木兒帶人匆匆趕來,蘇木兒一見謝問柳便打招呼,經過幾次短兵相接,他不由對這位賣豆腐出身的将軍有了幾分敬意。

“謝大人,剛才赤朱讓我營地立即準備三千名馬上弓箭手,怎麽回事?”

謝問柳拉過他,小聲道:“我們當中有內奸,計策已經敗露……”

蘇木兒大吃一驚,謝問柳低聲道:“這個內奸就是楚天暮,赤朱想要抓他,反被他識破加害了,博野剛處置了他,這件事等明早兒起來,君上會處理……”

蘇木兒已經被一連串的事件給弄暈了,好久才道:“那今夜?”

“照樣拔營!不過……是我去,就帶三千馬上弓箭手,但我要帶上十幾萬人的帳篷。”他見蘇木兒還在發呆,便掏出虎符道:“蘇木兒聽令,速速去辦!”

蘇木兒一見虎符,立即應了聲是。

不一會兒,三千馬箭手已經齊齊立在江邊,這個時候江面上起了很大的霧,在營地朦胧的燈火下,像是挂在江面上的千道沙。

謝問柳看着漆黑的江面對博野說道:“亦仁是一個聰明人,正因為他太聰明了,所以想要讓他過江,便不能好勇鬥狠,唯有示弱,這就是老瘋子那盤棋子留給我的意思……剩下來的事情都交給你了,明天一早就把我們的計策原原本本告訴君上……”

博野眼裏含着淚,哽咽了一下沒說出話來,謝問柳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此次事之後,你不想做個大将軍都難,我可能回不來了,就在這裏恭喜你了。”

“大人!”博野忍不住道:“即然計策已經定了,我們只要随便派個人去騙一下亦仁就好了,何必……”

“亦仁豈是随便能騙的,我這一次想好,他即便不過江,我也要想法子燒了他的糧草!”謝問柳翻身上馬,一勒馬繩,喝道:“走了!”他就帶着三千騎兵在博野他們的眼裏一路北馳。

謝問柳看着難以目測的前方,心裏暗笑,他過去總是想着如何才能活下去,所以總是活得那麽累,如今倒反而輕松了。

而這個時候,一頭雄壯的海東青停在了亦仁的肩上,他穿了一襲白衣,溫文儒雅,倒更像一個教書的沈先生,而不是聲名赫赫的德慶皇帝。

他拆下縛在海東青上的紙條,看了一眼,微笑了一下,随手拿過身後侍衛手中的一塊肉往空中一丢,喝道:“海東青,去!”那海東青立刻像離弦之箭沖了過去,将那塊肉撕了個粉碎吞了下去,然後驕傲地在營地上空盤旋鳴叫着。

亦仁轉過頭走回帳中,他身後面無表情的沈海遠仿佛有一絲緊張,小聲道:“聖上,如何?”

亦仁展開那張紙條,微笑着念道:“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彈琴退仲達。”

“空城計!”

“不錯。”

沈海遠皺眉道:“可這裏沒有空城計可擺啊?”

亦仁胸有成竹的将那張紙條燒掉。他見沈海遠還想不明白,就嘆了一口氣道:“海遠,你歷練了這麽多年,還是不行啊。你想想我當年是怎麽贏了薛四的?”

沈海遠倒抽一口冷氣,連聲道:“他們若是擺下空城計,吸引我們前方的注意力,然後繞到我們的後方去燒我們的糧草,這……”

亦仁微笑道:“雖然不是一條萬無一失的計策,但卻也算是一條妙計,如果被他們押中,确實可以令我們潰不成軍。不過可惜,此計一旦不中,那就是一子錯,全盤皆落索。”

“這楚天暮會不會被發現?”

亦仁淡淡一笑,道:“我十年的圖謀,只要他在此時此刻給一條消息,此前沒有,此後也不會有。”

沈海遠立時臉露欽佩之色,低頭道:“是我錯想了。”

“你沒有錯想!這世上原本就沒有萬無一失的事,除非你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亦仁挑了一下眼前的燈火,笑道:“你說這扮演武候的是亦裕呢,還是……謝問柳?”

謝問柳望着天邊的夕陽,心想這會兒亦裕在做什麽呢?他們行軍了快五天,勇寧江依然江水滾滾,只要再快馬奔上半個時辰,他們就要跑到亦仁的大帳門前了。

葛雲從身後走來,禀道:“大人,營地已經紮好了!”

謝問柳回過神一看,密密的營地一眼望過去似乎不見邊,深吸了一口微笑道:“好,每個帳蓬裏都要有人,天一黑我要所有的蓬裏都能見到燈光和人影。”

葛雲應了一聲:“得令!”

謝問柳将目光看向了亦仁的方向,果然如他所料,亦仁還是并不急于渡江,仍在觀望。謝問柳心想他在觀望什麽呢?他折了一根枯枝,嘆了口氣這亦仁的耐心真好啊,他每走近一步,便是危險多一重,既有亦仁發現這十數萬大軍有假,也因離得亦仁部隊太近,一旦他們在江面受到打擊,退下來只怕自己的隊伍首當其沖會成為亦仁的目标。謝問柳輕笑了一聲,看着一片接着一片,在冬日裏荒蕪的田地,只怕即便是武候重生也找不到一個可以憑欄彈琴退敵的地方。

他回了帳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心想三國裏自己更像哪一個呢,才學不如孔明,勇猛不如趙雲,說起忠義……自己殺了如兄弟般的好友赤朱,恐怕此生拍馬也是追不及關羽。他将酒一口喝完,心裏暗笑,自己果然差着陸展亭千裏,他明知亦裕會對他不利,生死關頭依然出手相救,這份君子氣度也是自己遠遠不如的,所以只怕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在亦裕的心裏攀上比他更高的位置。他趴在桌案上迷迷糊糊地想,那亦裕會不會在地窖裏給自己留那麽一小塊地方呢?

夜半三更,亦仁還在燈火下看書,門外有人報,亦仁漆黑的眸子一亮,立即道:“進來!”

一個身穿夜行衣的人匆匆走了進來,亦仁立即問道:“情況如何?”

“回聖上,北國大軍已經駐紮在三十裏地外的望星野,臣根據他們紮的營帳,以及一路留上的篝坑判斷大約有十三至十五萬人馬。”

“主帥是誰?”

“臣看見他們營地插的軍旗上書謝,主帥應該是謝問柳!”

亦仁一拍桌案,站了起來,在大帳內走了幾圈,沈海遠道:“聖上,如何?”

亦仁看着帳外,道:“立刻傳我喻令,所有将士全體戒備,防止北國大軍夜襲,同時準備明晨霧起時渡江,步兵在前,箭隊與糧草在中間,騎兵墊後!”

沈海遠興奮地道:“聖上,你決定了!”

“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彈琴退仲達,想那孔明大開城門,梵香彈琴,氣定神閑,那是置生死于度外,方可有這份氣勢。那豈是惜命的謝問柳可以辦到的,這謝問柳如此怕死,必定是與大軍随行。”亦仁微笑道:“我等的就是這個消息!”

謝問柳一直半夢半醒中間,突然被一陣腳步聲震醒,他圓睜着眼睛直到聽到帳外葛雲喜極而泣的聲音道:“大人,亦仁渡江了。”

謝問柳腦中一片空白,他沖出帳外,解開歸雪的繩子翻身上馬一路猛馳,一直到能聽見隐隐約約的炮響之聲,他才仰天大笑,趴在歸雪的身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葛雲已經追了上來,急道:“大人,我們是不是該後撤了,這裏是平原,我聽說亦仁的親衛鐵甲騎兵相當的厲害,他們的戰馬也是從西番培育的。我們趁他還沒回過神來,趕緊北撤!”

“亦仁還會回不過神來嗎,他只怕聽到第一聲炮響就回過神來。”謝問柳輕輕笑了一聲,道:“讓兄弟們立即上馬,準備迎戰。并準備東撤!”

“東撤?”葛雲道:“那不是離北邊遠了嗎?”

謝問柳嘆了一口氣道:“東撤我們只需要一天的時間,就可以撤進山裏,而如果北撤的話,我們要在平原上跑三天才能到家,看似快但有可能永遠也跑不回去了,快傳令去吧!”

葛雲看着前方的滾滾煙塵,臉色一白,立即掉頭傳令。這時候整個勇寧江都已經成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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