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起跳!
不過,所有的疑慮,都在直升機升空時抛諸腦後,只餘下緊張和興奮。
範錫掏出手機準備錄像,聽見管聲在螺旋槳的轟鳴中笑了,用清朗的嗓音慢悠悠地喊:“你的壁紙——挺帥啊——”
他微微一怔,掃了眼屏幕上的少年,又看看身邊的男人,臉色瞬間漲紅,無措地将手機扣在腿上。
“我的壁紙也是我自己,和你的一模一樣!”管聲亮出手機,繼續喊道,“得到冠軍的那一刻,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
“海選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你了。我猜,我是你的第一個粉絲,可要好好珍惜啊!”也許是巨大的噪音能給人勇氣,範錫不自禁地放肆起來,黑溜溜的眼閃着水光。
此時,駕駛員才回手遞給他們兩副隔音耳罩,服務很不到位。
管聲戴好,對着麥問:“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範錫慌亂地抓抓頭發:“沒,沒什麽,我說大海可真藍啊!”
南太平洋溫暖的海水,就像藍寶石融化在藍橙酒裏,僅僅是看着,就足以心醉。
升空片刻,壯觀的珊瑚海進入視野。二人一狗透過觀光直升機大片的玻璃,俯瞰珊瑚礁群,折服于自然奇觀的壯美絕倫。
綠島,瓦拉索沙島,烏波盧沙島,阿靈頓礁和瑰麗的珊瑚花園盡收眼底。礁石将海水分割成不同飽和度的色塊,變幻莫測,仿佛上帝不小心打翻了調色盤。
“上學的時候,總在英語閱讀裏看到大堡礁,就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确實很漂亮,是吧帥呆?”管聲抱着柴犬輕聲嘀咕,像是怕打擾眼前的景致。
雖然男神在問狗,但範錫還是接話道:“是啊是啊!真的很好看!”說着,用手機瘋狂拍照錄像。他偷瞄一眼管聲,嘴唇開合幾次,才攢夠勇氣喏喏地請求:“聲哥,這裏這麽漂亮,我們合個影吧?”
管聲輕輕勾手,範錫便殷切地湊過去,并往後躲了躲,這樣顯得臉小。不過,真正好看的人從不在意這些,管聲只是随意地對攝像頭仰起臉。
範錫調整角度,将绮麗的風景納入背景。拍好後回看,他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普通,簡直都快步入歪瓜裂棗之列了。
“等會兒我發給你?那個……我還沒有你微信呢。”範錫小心翼翼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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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用麻煩了。”管聲想也沒想,一口回絕。
範錫失落地垂眸,注視着海面,轉瞬便釋然。公衆人物的聯系方式,豈是随便就能給的,自己已經很幸運了。
這時,駕駛員嘴裏又冒出一大串英語。二人勉強弄懂意思,對方是要帶他們去找那塊心形大堡礁,便連說OK。
駕駛員用簡潔的語句慢吞吞地介紹,心形大堡礁會見證他們的愛情,定格浪漫,永恒一刻什麽的。聽得管聲直蹙眉,打斷道:“I'm not gay.”
範錫連忙附和:“Me too!”
駕駛員笑笑,說你們亞洲人就是害羞,好好珍惜吧,這輩子也就這麽一次了。
管聲瞥一眼範錫,離他遠了點,指着自己的臉問:“我看起來Gay氣逼人嗎?”
範錫苦笑,輕聲說:“我也不知道Gay都什麽樣,大概和普通人沒差別吧。”
俯瞰過心形大堡礁,就準備返航了。範錫看着腳下一望無際的碧海,覺得回程較來時久得多。偶爾掠過一座海島,也沒有降落的意思。
他看了會兒海,懸着心說:“聲哥,我們是不是迷路了?已經飛很久了。”
“我也覺得不太對勁兒,”管聲四下環顧,“你問問。”
“你問吧,我看你英語比我好多了。”
“我那也是散裝的,都是跟英文歌學的。”
範錫便勉強組織語言發問,豈料駕駛員就此拉開話匣子,滔滔不絕。二人面面相觑,只零星聽清money、heartache等關鍵詞。
範錫推測:“聲哥,他好像是心髒有什麽毛病,想讓咱們加錢。”
“不,不對,heartache什麽意思來着,”管聲輕輕哼唱起來,“Singing from heartache from the pain,take up my message from the veins……heartache大概是傷心憂慮的意思。”如他所言,英語都是跟英文歌學的,得唱着才能聯想到詞意。
範錫立即稱贊:“真好聽啊!”
“他傷心跟我們有毛關系,哪有坐地起價的?”管聲擰起兩道濃眉,來了脾氣,猛地一拍駕駛座椅,“Take us back,now!”
駕駛員不緊不慢,在操作臺撥弄幾下,解開安全帶,回過頭漠然地留下一句話:“Good luck and God bless you.”
下一秒,竟猛然推開艙門,縱身跳下!
他的身影在極速縮小,須臾之間化作海面的一團白色水花,倏忽消失了。
狂風呼嘯着卷進艙內,範錫愣了愣,頂着風眯起眼,迅速合起沉重的艙門。他用同樣沉重的目光掃向管聲,後者也僵硬地回望,發型微亂。
極度震驚所帶來失語狀态稍緩後,管聲啞着嗓子開口:“他,他自殺了?”
“好,好像是。”範錫的聲音也啞了。
二人又陷入失語,被突如其來的恐懼感吞沒,呼吸逐漸粗重。直升機似乎開了自動駕駛,平穩地朝前飛行,将他們帶向碧藍的未知。
管聲定了定神,喊道:“我來開!我錄節目的時候學過一點。”
他把狗塞在範錫懷裏,挪到駕駛席,琢磨着關閉帶有auto字樣的自動駕駛儀,咬緊牙關,開始操縱油門變距杆、駕駛杆和腳蹬。
民用觀光直升機并不複雜,變距杆控制飛行高度,駕駛杆控制左右傾斜和俯仰姿态,腳蹬改變尾槳槳葉槳距以控制航向。
他手忙腳亂,直升機時而大幅傾斜側飛,像尥蹶子的驢。範錫簡直太清楚他的肢體協調性了,不禁駭然驚叫:“媽呀你別開了別開了——”
“閉嘴!”一股股冷汗,順着管聲棱角分明的下颌線滴落。他一舉創造奇跡,居然勉強穩住機身,繼而茫然怒吼,“這也忒操蛋,該往哪兒飛啊?”
“我給你導航!好像……沒有信號……”範錫用顫抖的手指點開地圖APP,可是偏離景區太遠,已經沒有網絡了。這麽亂飛下去,燃油耗盡之後,就會墜毀在海上。
陽光明媚,海水溫暖,可是他們将死在這美好的一天。這個冰冷的事實,又讓他們陷入充斥着窒息感的沉默。
“我家八輩兒貧農,到我這才算熬出頭,我不能就這麽死了。”管聲強作鎮定,瞄着打地鼠游戲似的儀表盤,終于找到有Fuel标志的燃油表,看清後狠狠罵了一句髒話:“死定了!快沒油了……”
“不會的,不會的……”範錫急促地嘟囔。他在研究無線電,時不時學着電影裏連呼三次“Mayday”,希望有過路船只能伸出援手。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滋滋的電流聲。
管聲兩腮的肌肉緊繃顫抖,猛地看向範錫:“懸停,讓高度下降,然後跳海。”
後者眼中燃起希望,點頭如搗蒜:“就這麽辦!”
“可是,”管聲頓了頓,“我不會。”
“試試看!你可以的!”範錫抓住他的肩,幾乎是咆哮着鼓舞。
管聲狠狠點了下頭,将下唇咬得發白。剛開始操作,直升機就失控了,誇張地搖晃起來。
“啊——”
“汪——”
範錫和狗被甩得趴在艙門上,又撞上座椅。他瞪圓眼睛屏住呼吸,直到恢複平穩,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管聲不敢再動,打開自動駕駛,洩氣地向後癱去,一語不發。
“等油快用光時,我們再跳海。”範錫聲音幹澀。
管聲嗯了一下,坐到他身邊,胳膊緊緊貼着他,似乎想在命運的審判到來時找個依靠。
半晌,才幽幽地說:“人在海裏泡着,體力很快就沒了,活不了多久。你練過跳水,大概能活得久一些,也許能等到救援。假如你能見到我爸媽和我弟,告訴他們所有賬戶的密碼都是我生日。遺照用現在這張手機壁紙,葬禮別放哀樂,放我自己的歌。”
範錫鼻子一酸,沒有搭話。管聲側過頭,哀戚地盯住他,目光慢慢下移,随後伸手分開他的腿。
“哎你別——”範錫慌忙将腿并攏,一瞬間還以為這是要在死前放縱一回,來一場臨終炮。
“躲開。”管聲撥開他的膝蓋,猛地從座椅底下抽出一摞鮮豔的救生衣,驚喜地挑了挑眉。
有了這東西,生還幾率陡增。範錫欣喜地穿上救生衣,正兀自因方才的誤解而羞恥,只見管聲又找到了救命寶貝——自動救生艇。平時壓縮在背包大小的包裹裏,遇險時一拉開便自動充氣。
二人相視一笑,兩雙暗淡的眼睛倏地亮了,帥呆也開始歡快地吠叫。此時,遼闊的海面上出現一團濃綠,是一座孤懸于世的島嶼。
它生機蓬勃,在視野中慢慢放大。忽然,管聲眉心一皺:“聽,螺旋槳的轉速慢了。”
範錫對節奏不敏感,自然聽不出來。待他終于感覺到轉速的确變慢時,飛行速度和高度已下降很多。
雖然前方有陸地,但是管聲不會降落,必須現在就跳海,然後任由直升機墜毀在島上。範錫用力拉開艙門,海風呼地灌進來,刮得臉皮發顫。
他一手抱狗,一手死死抓住管聲的手:“準備好了嗎?我數三個數!一,二——”
“別三!我不行!我沒練過!”管聲雙眼緊閉,身子不住向後墜。
“再不跳,海水就淺了,可能會撞到礁石!”範錫向下瞥一眼,此時的飛行高度不過十幾米,只要垂直入水,絕對沒有問題。
他環住管聲的腰,大叫:“繃直身體,屏住呼吸!”見管聲捂住口鼻,他也輕吸一口氣,毫不猶疑地邁出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