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道傷痕

範錫回過頭,怔怔地看着管聲。

他左臉的傷口已經結了血痂,像覆着一條暗紅色的蟲子,周圍有些紅腫。雙眸發紅,應該是哭過了,耳朵、脖子、肩頭仍沾滿幹涸的血跡。可即便如此,他依然那麽耀眼。

見範錫發愣,管聲主動接過刀,輕輕推開他:“去洗洗手吧。”

在海裏洗淨手,範錫用醫藥箱提了一箱海水,架在火上加熱,提煉粗鹽。這個過程漫長而無趣,他走近緘默着忙碌的男人,用濕毛巾輕輕擦拭那些血跡。

管聲沉默片刻,冰冷地開口:“別站在我左邊,到右邊去。”

範錫明白他心情糟透了,便乖順地去了右側,伸長胳膊越過他頭頂,繼續幫他擦。

“你煩不煩!”管聲大吼着,一把奪過毛巾,遠遠地丢開。見範錫瘸着腿去撿,他嘆了口氣,起身搶在前頭撿起來,“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別理我,也別可憐我。”

“我沒可憐你,你永遠都是我的偶像。”範錫嘟囔着走開了。

管聲垂着眼,重歸緘默,動作粗暴地處理着巨蜥肉,不時有幾滴血珠飛濺在他胸膛。他早已沒了明星的架子,抛卻優雅,像原始部落裏的勇士,正在宰割戰利品。

臺風過境那天,他在生理上成為男人。殺死巨蜥這天,他在心理上成為男人。

面對命運的無常,他感到一種無處宣洩的憤怒和哀涼。他獨自在雨林裏游蕩半天,恍恍惚惚,忘了時間。直到驀然想起戀人還病着,才匆匆趕回來。

一道傷疤,遠遠算不上毀容,範錫當然不會嫌棄他,但很多粉絲會。

他的臉不再無可挑剔,那些暗中妒忌卻缺乏實力的人,會幸災樂禍彈冠相慶,然後搶他的代言,還買水軍攻讦。

高奢代言肯定是沒了。簽約時有條款,假如代言人外貌發生重大改變,影響到品牌形象,對方有權解約。不僅如此,将來所有的護膚品、化妝品代言,都與他無緣。因為消費者一看見他,就會想到疤。

什麽校草,富家公子,霸道總裁……還是少演吧。反正,他本來就不愛演戲,演技也慘不忍睹。不過這就意味着,他剛和公司簽下的對賭協議無法完成。

連續五年,每年業績額上浮20%,原本是可以預見的雙贏局面。他本想在三十歲左右賺夠錢,然後專心于音樂,可是如果離目标差得太多,搞不好會把全部身家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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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因為這道傷口!都是為了救那小子!個子不高,長得不帥,全國沒幾個人認識的平凡男人!這操蛋的島嶼,操蛋的愛情!

他心底陡然竄起一股邪火,猛地撲向正在攪拌海水的範錫,把對方裹在身下,喪屍般啃了上去。後者發出短促的驚叫,而後順從地擁住他,默默承受。

結束之後,他們并排躺在沙灘上,望着月亮。

跳動的篝火,沸騰的海水,在身旁噼噼啪啪、咕咕嘟嘟。再遠一些,是綿綿不絕的海浪聲,和帥呆飽餐過後餍足的哼唧。

範錫挪動汗津津的手指,沿着沙地慢慢爬行,勾住管聲的手,溫柔地問:“現在,你有沒有覺得好受一點?願意和我交流了嗎?哦,對了,我不該躺在你左邊。”

他拖着腿爬到另一側,管聲驚醒般顫了顫,握住他的手,慌張地打量他:“你怎麽樣?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還很虛弱。”

“這次沒關系,因為我喜歡你。”範錫一臉無所謂,淡淡地說,“但是,以後你再敢這麽暴力,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管聲愣了一下,用右半邊臉擠出一絲苦笑,不敢牽動左臉的傷。

範錫似乎有種魔力,能讓他暴躁不堪的心恢複平靜。他沉默片刻,終于開始好好交流,略帶憤恨地低語:“八寶粥,都是因為你。昨晚我以為你要不行了,于是對老天爺信口許諾,說可以不當明星。然後,你就好了,我的臉就受傷了。”

“我好像聽見了,還以為是夢呢。”範錫不可思議地笑笑,眼中因感動而閃着淚光,“那你後悔嗎?”

管聲微微搖頭。

範錫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描摹他俊逸貴氣的眉眼,精致挺拔的鼻梁,喃喃道:“聲哥,就算沒有疤痕,也會有皺紋。有朝一日,你的眼睛會渾濁,嘴角會耷拉,笑起來滿臉褶子。到時候,人們或許會忘了你曾經有多帥,可嘴裏卻還唱着你的歌。那些需要你用外表去取悅的,原本就不值得留戀啊。”

“我會帥到死的那天,”管聲哼了一下,不忿地嘀咕,“将來去跳廣場舞,我也是整個廣場最帥的老頭兒。”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嗎?”範錫伏在他胸口,故意用下巴硌他,“吃完早餐,我說:老管頭兒,跳舞去呀!你說:走起,老範頭兒。”

“島上沒有廣場。”

“島上也沒人在意你的疤。”

道理,管聲自然懂。就像人們都懂要好好學習,可還是摸魚。都懂該努力工作賺錢,可依舊蹉跎。

他長嘆一口氣,繼續處理巨蜥肉。

範錫不斷攪拌沸騰的海水,在有白色晶體析出後便停止加熱。過濾出濕潤的晶體,加入淡水溶解,又煮了一遍。

這樣,雖然可以盡量去掉重金屬和礦物質殘留,依然很不健康。他們平常從不吃粗鹽,只用于清潔餐具之類。不過,為了盡可能地讓肉多保存幾天,也只好加鹽了。

巨蜥的舌頭非常好吃,像鴨舌,口感滑嫩肥美。其他部位也不錯,像嫩牛肉。這是流落孤島來,他們吃得最飽最盡興的一次。

範錫知道,自己之前一直在吐,理應節制。可還是忍不住把肚子填得滿滿的,癱在地上動彈不得。穴居多時,他已經很久沒在沙灘上欣賞星空,一動不動地看了很久。

管聲在用脂肪煉油,滋啦作響,濃得膩人的脂香随風飄散。忽然,他說道:“島上應該就這一只吧?”

範錫心裏咯噔一下,左右看看,瞟了眼不遠處的巨蜥殘骸。就算真的還有,大概也不敢再招惹他們了。

“肯定是因為你名叫錫,我們才會遇見巨蜥。”

“那我叫範恐龍,島上豈不成了侏羅紀公園。”他俏皮地笑笑。

管聲用飽含喜愛的眼神瞥他一眼,夾出一塊香噴噴的油渣吹了吹,塞進他嘴裏。

他們過了幾天逍遙散漫的日子,難得休息,整日賦閑在樹蔭下養膘,一邊玩牌,一邊望着藍寶石般粼粼的海面。

有時,範錫會忘了叮囑,躺在管聲左邊。于是,後者便會蹙起眉,從他身上翻過去,把完美的右臉展現給他。

因為有油,他們頭一次吃到正經炒,油渣炒蜥蜴肉、土豆炖蜥蜴肉等等,由範錫掌廚。

這幾天,巨蜥的殘骸被海鷗和野鳥啄食得幹幹淨淨。他們把指爪和骨頭清洗收好,留着做工具。皮則吊在樹上,以示警戒。

範錫的腿日漸好轉,只是奇癢無比,像有人捏着一根羽毛,不分晝夜地在腿上搔動。

管聲臉上的那道血痂變成了深色,為他的英俊添了幾分痞氣和攻擊性。範錫注意到,從受傷那天起,他便沒再照過鏡子。

先前,他一天要照好幾次。整理頭發、看臉上有無污跡,偶爾再用發蠟做個帥帥的發型,然後噴一點香水。

那支口琴被摔癟了一角,範錫艱難地把它修好,在最後一頓巨蜥大餐結束後,遞在他面前:“給你。”

管聲的臉陰沉下來,不耐地擡手揮開,同時說:“到我右邊去,都說多少次了,怎麽就記不住?”

“我不想動。”範錫說。

于是,管聲幹脆地起身,繞了半圈又坐下。

範錫再度把口琴遞過去,他更加煩躁地揮手打開,冷聲道:“別煩我,我不想看見我自己。”

“我沒讓你照鏡子,它本就不是鏡子,我只是想聽你吹響它。”範錫想告訴他,別因為臉上的傷,而忘了音樂本來的樣子。他能從世間萬物中聆聽到音符,自然也能聽得懂自己的意思。

管聲抿着唇,神色晦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動容。他猶豫着接過口琴,放在唇邊,吹響一曲即興創作的小調。曲調輕盈悠揚,和眼前的金灘綠樹、碧海藍天很般配。

範錫依在他肩頭,靜靜地聽完,說:“如果能回去,我們一起學習吧。你考研,我考教編。”

管聲怔了一下,反駁:“誰說我想考研?我哪有時間。”

“你喝醉那天,自己說的。”

他詫異地挑眉,沉默幾秒,笑道:“吓我一跳,還以為你會讀心術呢。唉,也就是想想,再說吧……你一定要當老師嗎?我想開個餐廳,你幫我看店吧,高薪。”

“我不懂,也不感興趣。”範錫幹脆地拒絕,“我就想當體育老師。”

“好吧。對了,喝醉那天,我到底說了哪個字?”

“不告訴你。”範錫嘴角銜着一抹玩味的笑。他想,自己身上該有點令管聲猜不透,卻又不是很緊要的東西。這樣,對方才會經常琢磨自己。

管聲沒有辦法,只能強壓住好奇心。他把玩着口琴,終于忍不住放在眼前,飛速瞄了一下鏡面裏的自己,旋即痛苦地緊緊擠上雙眼,眼睫顫抖如狂風裏的蝶。

“草,我醜得像一只屎殼郎。”

“那我就做你心愛的糞球。”範錫平靜地說,環住他的脖子,柔韌的腰肢輕輕一擰,探到他左側,在傷口旁印下一吻。同時心想:你這麽說,讓我們這些貌不驚人的屌絲可怎麽活。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

沒羞沒臊的快樂生活,快要獲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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