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就叫它阿聲吧!
管聲怔住,被燙了一下似的飛速移開視線,腮幫緊咬,喉結不安地滑動。他眼睛牢牢盯着女伴,卻再也跟不上對方的節奏,一味點頭。
範錫垂下頭,幾乎埋進碗裏。
滿腔複雜的滋味,蓋過了濃郁的湯頭,大腸也瞬間寡淡無味。他竭力說服自己,此刻的心慌是因為尴尬,而非不曾淡去的愛意。
蘇盼則在張望,嘀咕着:“哇,她真人好漂亮,好瘦,比電視上還好看。我病了這麽久,都沒她瘦。”
很快,攝制組離開了。一部分圍觀群衆湧進店裏,全都叫了大腸面,空氣瞬間變得稀薄。
範錫在緘默中吃完面,和蘇盼回到街上,故作輕松地笑笑:“他還是那麽帥。”
“是啊,大家都習慣他臉上的疤了,都說缺憾和瑕疵讓他更完美。還說啥,與維納斯有關的藝術品那麽多,成為傳世經典的,卻是斷臂的那個。”
範錫哈哈大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管聲還是那麽紅,零緋聞,零黑料。有段時間,聽聞他想開餐廳,後來不了了之,據說是怕食品安全方面出問題,容易招黑。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像個吉祥物,代言的産品大賣,綜藝爆火,影視劇熱映。“南回歸線”巡回演唱會辦了幾十場,好點的位置依舊一票難求。
範錫由衷地為他感到開心,他的對賭協議,肯定能完成了。
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演技還是很差。每個跟他對戲的小生小旦,都被他襯得像老戲骨。網上有個問題:如何評價管聲的演技?排在第一的回答是:評價某種東西的前提是,它得存在。
一年前,管聲的新專輯終于問世,轟動一時,連不景氣的KTV行業都跟着回光返照了一陣子。大街小巷,都是他的歌。
只是,沒有漂流瓶和DJ海星,沒有海鮮歌友會,沒有打怪獸,也沒有“愛是永恒的失控,無法計算軌跡,精确衡量”。
那些新歌都很好聽,可惜與自己無關。
“剛才,他看見你了嗎?”蘇盼側過頭偷瞄他的表情,像每個愛八卦的小女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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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範錫笑了笑。
“我還是覺得,你們兩個分開實在太可惜了。”
“這世上可惜的事多了,這不算什麽。”他輕嘆着搖頭。方才,目光相遇的剎那,似有無數可能,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逛了一會兒,剛回賓館,蘇盼就吐了。
洗去妝容,她又變得蒼白。她扶正頭上的發箍,靠在床頭,說開始化療後會掉頭發,光頭戴發箍可太搞笑了,所以要趁現在多戴一戴。
範錫苦澀地扯了下嘴角。
“我餓了,還想吃東西,怕以後就吃不下去了。”
他問她想吃什麽,他去買。她想了半天,說:“我想吃雞翅。”
他查了一下,幾百米外就有KFC。他叫她等一會兒,自己這就去買。走到門口,他聽見身後傳來細若蚊吶的道謝,滿含歉疚:“真是麻煩你了。”
他知道,她指的不是這次跑腿,而是這兩年半的時光。他回頭微笑一下,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在意。
範錫最好的朋友蘇盼,靜悄悄地死在五月底風和日麗的一天,腫瘤醫院某間病房的某個角落。當時,電視裏歌舞升平,街上有婚車車隊駛過。這個世界沒有覺察到,一個深愛它的女孩兒消失了。
當天,她還擺弄着在迪士尼外買的盜版周邊,把那些小模型排在床頭櫃上,跟它們聊天。她的病情惡化得很快,走的時候仍是一頭青絲,也沒遭什麽罪。
得到消息,她的家人連夜趕來。
火化時,她弟弟在殡儀館哭得撕心裂肺,質問姐夫,為什麽不全力搶救,不送進ICU。
他只是緩緩眨動猩紅的眼,淡淡地說:“我們商量好了。”
“姐啊,我的姐姐啊……”蘇豪又跪着嚎了許久,回頭質問,“姐夫,你不傷心嗎?你這麽淡定,我姐看到該多難受。”
“哭不出來,大概是因為我心安吧。”範錫疲倦地揉了揉額頭,他已經兩天沒合眼了。不過,他今後的每一夜都能睡得安穩。他問心無愧,盡了全力。哪怕遇見蘇盼的鬼魂,他也能笑着問好。
蘇豪竟沒聽出話外之音,眨眨眼,又接着哭去了。他只勉強讀完九年義務教育,腦子不轉彎。
關于骨灰的安放,範錫已有主意,但還是問蘇母:“媽,回凱裏之後,得買塊墓地,放骨灰。”
“唔,是啊。”後者失魂落魄,諾諾地答。
“我看二龍那邊就不錯,一兩萬就能買塊挺好的。”
聽說要花錢,蘇家父子倆漸漸止住悲聲,小心地瞄着他。蘇父說:“你看着辦吧,我們沒意見。”
“這兩年,為了給蘇盼治病,我欠了一大筆外債,現在錢包比臉都幹淨。”見他們惶然地屏住呼吸,他嗤笑一下,“別擔心,我自己會慢慢還。不過逢年過節,沒法給你們買什麽東西了,你們多擔待。”
“哎,沒事沒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蘇父明顯松了口氣,“那骨灰——”
“我有一塊墓地,就葬在那吧。”
範錫和公司請了假,帶着蘇盼的骨灰回到凱裏,把她葬在自己曾經的墳墓裏。
從公墓回到市中心,他請“岳父母”和“小舅子”吃了頓飯。他們真的很傷心,也真的怕掏錢,自始至終都沒問過他欠了多少債。
他主動提起:“我欠了四十多萬,努努力,幾年也就還清了。”
“那你們還養狗?”蘇豪從牛癟鍋裏夾了塊牛頭皮,開始吧唧嘴。
“一個月也吃不了多少,”他淡漠地回應,盯着對方不斷發出噪音的嘴,“就喂最普通的狗糧,硬,吃的時候咔嚓咔嚓的。”
望着那一鍋牛癟,他想起在島上時,曾講起這道黔東南美食。
當時,管聲捂住鼻子,仿佛面前就有一鍋,嫌惡地說:“我拍那種旅行綜藝時見到過,不過沒吃。玩游戲輸了的那一組吃,我是獲勝方。往邊上一站,那味兒,閉上眼睛就像來到一片剛施過肥的農田。說白了,那不就是煮屎嗎?”
他笑道:“才不是,是牛胃和小腸裏未完全消化的草。”
“你吃過?”管聲瞪圓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
“吃過啊,我們喝牛癟湯,就像你們喝唐山12度似的。”其實,他也極少吃。牛癟火鍋要去專門的店裏吃,誰家成天下館子?
管聲嘴角抽搐一下:“淦,我以後不親你了。”
他便追着男人打,然後雙雙倒在金黃細軟的沙灘,野獸般肆無忌憚地厮纏。
管聲枕着他的肚子,感嘆:“咱國家真是地大物博,天南地北的什麽吃法兒都有。這麽通達包容,卻也這麽含蓄。以前,為了寫歌,我看了不少古詩詞。中國人從不直接說愛,而去說春花秋月,說紅豆芷蘭,說西江水和西南風。兜了一大圈,就是為了說句想你,愛你。”
他想了想,說:“因為我們幅員遼闊,氣候分明,有很多美景可以說啊。”
“是啊,”管聲轉過身,下巴貼在他肚皮,用忘了刮的淡淡的胡茬磨蹭,“這破島太小、太熱,這些我都懶得說了,你就當我都說過吧。”
想到這,範錫不禁莞爾,随即被面前山豬般狼吞虎咽的小舅子拉回現實。蘇豪從小營養過剩,胖得肥頭大耳,樣子是他姐姐的混亂版。照着蘇盼捏個泥人,不小心摔在地上,又踩了一腳,就成了他。
從飯店出來,範錫在公交站等車,拿出小本子記賬,看着蘇盼送他的永恒筆,陷入恍惚。
上周在醫院陪床,他還說,也許是因為當年在網吧給他講課,吸了太多二手煙,才會生病。她說不是,硬要找個原因,大概是從小幫着媽媽做飯炒菜,吸了太多的油煙。
這時,蘇母發來消息,說以後還會每月都轉錢,能幫一點是一點,他回“好的,謝謝”,随後望着綠化帶中間的月季發呆。
亞熱帶濕熱的風從腮旁拂過,有一半都粘在臉上。天邊随便某一朵雲,都會帶來幾滴雨。機動車的轟鳴裏,夾雜着洗馬河潺潺的水聲。
一個侗族婦女挑着擔子經過,筐裏是新鮮的李子。她停在他面前,期待地看着他,于是他買了兩斤,拿出一個用手擦了擦,直接啃起來。
天色沉了,路燈忽而亮起,身後的燈箱廣告也亮了。他回頭,見前男友的臉散發着聖光,正朝他微笑。他呆了半晌,擡手撫上那只握着飲料的手。
随後渾身一震,如夢初醒,追上剛剛過去的公交:“哎——等一哈——”
回到老範便利店,帥呆搖着尾巴迎上來。老周從一排貨架後探出頭,嚷道:“錫錫,你還是把它帶走吧!一直掉毛,煩人的很。”
“回去我要跟人合租,養不了。”範錫蹲下揉搓它毛茸茸的大腦袋。
“那就賣了。”她又說。
“它可是明星的狗。”
“那它走在街上,有人要簽名嗎?”擡杠高手老範開口,不同凡響。
“你們幫我養兩年,它長得多萌啊。”範錫央求着,講它在島上如何英勇無畏,還救過自己的命,終于勉強征得他們的同意。
“你在外頭借了好多錢?”老周問。
“沒多少,一兩年也就還清了。”他抓過一袋彩虹糖撕開,往嘴裏丢了兩顆,酸得直擠眼睛,“你們不用擔心,從一開始我就說了,我為自己的義氣買單。”
老周哼了一下,倚着收銀臺,抓過手機擺弄,精致的美甲熠熠生輝。她是活在老公寵愛裏女人,範錫想起“岳母”,不過比她年長兩歲,卻已經老得像一棵枯樹。
很快,他接到短信,銀行卡到賬十萬元。
“再多就真沒有了。”她斜睨着他,“你大舅又做了一次手術,從我們家借走不少。”
“謝謝媽。”他指甲摳着掌心,鼻腔微酸,“我,我先還別人的,再還你的。”
她紅着眼,嘴裏嘟嘟囔囔地責備:“你說說,你要是正經娶個老婆多好,現在卻成了喪偶的鳏夫。再想成家,就只能和離異帶娃的競争。”
“我給你娶個大明星。”範錫笑嘻嘻地摟住她胳膊。
她剜了他一眼:“有能耐你就帶回來。”
“對了,它叫啥來着?”老範逗着帥呆問。
——送給你了,讓它替我陪着你,看見它就像看見我。他耳邊響起男人的話。
“就叫它阿聲吧。”他笑着說。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
時隔幾百天,聲哥給前任發出的第一條消息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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