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殿內正對着大門的主位有兩個,一左一右,瑾妃坐在左側,而在她右側則坐着一個身着金鳳袍、氣度端莊的女人。

想必便是皇後了。

皇後在這宮中一向以賢良著稱,對待下人都極其寬厚,從不苛責。皇帝就是看中了她這副慈悲心腸,才将瑜妃的兩位遺孤托付于她,養在她的名下。

不過看樣子,皇後那些慈悲面孔十有八九是裝出來的了。

沈容辭才一進來,就被皇後笑着地冠了個「天真爛漫」的頭銜,可話裏話外的輕慢之意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在說沈世子沒規矩呢。

本朝以左為尊,她一個皇後來了妃嫔宮中,非但一進門就受了瑾妃冷臉,還屈尊坐在了右側,此時早已憋了一肚子氣正沒處撒,而沈容辭便撞在了槍口上。

瑾妃最是看不慣皇後這人前人後兩副面孔的做派,不願陪着她做戲,直接冷笑了一聲道:“呵,辭兒才來第一日,對宮中禮儀還不甚了解,皇後何必跟一個小娃娃較真?”

皇後就算平日裏保養得再好,看上去也比瑾妃年紀大不少,如今到這鸾翥臺裏不被待見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面上的虛僞笑容險些都要挂不住,臉色更是不大好看。

皇後是男主的養母,瑾妃既是沈容辭背後靠山,瑾妃又如此明目張膽與皇後作對,最終肯定會慘遭皇後毒手。沈容辭雖來不及從系統那裏得知更多的劇情,但這點關竅他還不至于想不通。

就算兩人不對付的事實已經昭然若揭,是後宮內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可這面子功夫也要做好,不能讓對方拿住把柄。

需知千裏之堤毀于蟻穴。

沈容辭知道自己要維持人設,但他同樣不希望自己的姨母因自己的過失而一步步走向毀滅的深淵。何況顧遲淵又不在場,崩個一兩次人設大概也不要緊。

想定,沈容辭便垂眸走到皇後跟前,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崇寧公之子沈容辭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見他如此乖順的模樣,卻不覺得他這是懂禮節,反而心中愈發不屑:瞧瞧,崇寧公嫡子又如何?還不是個一唬就怕的軟骨頭。

不過她到底是心情好了些許,臉上虛僞的笑容更深了幾分:“果真是個好孩子。其實也不必如此拘禮,我視你姨母作親姐妹,你以後若是閑來無事,就常來崇華殿坐坐,就當是在自己家裏……”

這違心之詞可真是張口就來。

沈容辭面上謝過,心裏撇撇嘴:你那崇華殿裏有個大冰塊,傻子才去呢。

“我兒子是個不争氣的,不過好歹虛長你三歲,你若是在國子監裏受欺負了,便找他替你出氣吧。”

原本皇後這段睜眼瞎的場面話沈容辭都不願聽了,正左耳進右耳出地神游着,乍然聽到最後一句,迅速看了一眼身側和他一起裝孫子的系統。

國子監?什麽意思?那不是皇子們上學的地方嗎?

還有,「兒子」?

顧遲淵又來了?

系統應該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偷偷給他使了個眼色。

他這一眼太快,沈容辭根本來不及捕捉裏頭的含義,正一頭霧水地垂頭思索着,就見視野裏出現了一雙白玉雕琢般的手。

沈容辭的手也很好看,骨肉勻稱如柔荑,白裏透紅的可愛;而面前這雙手同樣修長,卻指節分明,一看就是個天生彈琴寫字的手。

“我們以後便是同窗了,既然我年長幾歲,我便喚你沈弟弟,可好?”

沈容辭順着那雙手往上看,就見一個幹幹淨淨的漂亮少年。他年紀稍長,要比沈容辭高出整整一個頭,此刻正站在自己跟前,連微微垂頭的樣子都讓人如沐春風。

他這兩只手什麽意思?難道還要好兄弟手牽手嗎?

沈容辭內心到底是個近三十的成年人,對此事多多少少是有些拒絕的。

所幸瑾妃開口打斷了這個話題:“二皇子貴為天子血脈,若是要和辭兒稱兄弟,那可就折煞他了。”

二皇子似乎沒聽懂瑾妃的話,仍是笑盈盈的,微微歪頭詢問:“瑾娘娘這是何意?倒教沈弟弟與我生分了。”

說罷,十分自然地側過身要拉沈容辭的手。

沈容辭連忙借着回到瑾妃身側的契機,不着痕跡地躲開了二皇子的手。

“姨母,我肚子有些餓了。”

沈容辭這句雖說聲音不大,但在這針落可聞的殿內卻人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皇後心裏的輕慢幾乎要挂在嘴角了:“既如此,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先不叨擾瑾妃妹妹和沈世子了。”

而二皇子似乎也沒察覺到沈容辭的刻意疏遠,仍然如溫潤可親的鄰家大哥哥一般對沈容辭笑了笑,随即向瑾妃行禮後,跟着皇後一同離開了。

舉手投足之間氣度非凡謙敬得當,皇後定是将他當作未來儲君來培養的。

沈容辭看着二皇子頭上金冠,腦海中不知為何回想起了顧遲淵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舊衣服。

——看來皇後對自己的養子并不好。

等皇後一行人走遠,瑾妃便傳了晚膳。想必是早早的就教人備好,一直在鍋子裏熱着的,桌上很快就擺滿了熱騰騰的豐盛佳肴,幾乎要看花沈容辭的眼睛。

別說,他來之前和顧遲淵鬥智鬥勇這麽久,此時在飯桌邊坐下後還真有點餓了。

瑾妃一改面對皇後之時的冷面孔,對着沈容辭笑得寵溺:“辭兒餓壞了吧?快吃吧。我聽說你最愛吃糖醋裏脊,這是我特意找江南廚子做的,快嘗嘗合不合胃口?”

說罷,纖纖素手捏着象牙白箸,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糖醋裏脊放進了沈容辭的碗裏。

沈容辭并不愛吃這種酸甜的食物,他更偏好重口味的川菜。不過看這一桌子菜都是小孩愛吃的東西,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他知道這是瑾妃特意為原主準備的,內心也感動,嘴裏嚼着被炸得外酥裏嫩的裏脊肉,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他常年在大城市裏打工,有許久沒回老家看看父母了。要不是系統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想必他再也來不能見父母第二面。

瑾妃是真的疼惜沈容辭,他既然借着沈容辭的身份活了下來,便要替沈容辭好好守護她。

瑾妃不知沈容辭心中所想,看這孩子埋頭吃了大半盆的裏脊肉,只覺得可愛,又覺得心疼。在閨中她就和姐姐關系最親,甚至曾經還動過和姐姐一起嫁入沈家的念頭,只為了不與姐姐分開……

可沈家呢?是怎麽對姐姐的?又是怎麽對姐姐這唯一的孩子的?

既然沈家不疼辭兒,那就她來疼。就算辭兒不是她的親生骨血,她也會将辭兒當作自己的兒子來教養。

見沈容辭吃得差不多了,瑾妃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溫聲道:“辭兒想讀書嗎?”

沈容辭吃飯時就一直惦記着皇後剛才的那番話,正打算回到自己房間後問問系統,不想瑾妃倒是先開了這個口。

于是他順着瑾妃的話頭問:“是剛才皇後所說的國子監嗎?”

“正是,辭兒真聰明。”瑾妃笑着揉了揉他的頭,“國子監是皇帝的孩子們一起讀書的地方,姨母也希望辭兒能進去讀書,辭兒可願意?”

原主在沈家不受重視,除了四、五歲的時候請過一個開蒙先生,之後便像是被崇寧公忘了有這麽個兒子似的,再沒有過問過他的功課,只讓幾個庶出的兒子們去學堂上課。原主就像個野孩子似的,整日裏只會在自己的院子裏玩蟲子,還因此在幾個庶出的弟弟那出盡了洋相,處處被擠兌。

以至于原主如今都十二歲了,還大字不識幾個。

瑾妃似乎并無意讓沈容辭卷入她與皇後只見的紛争,一個字都沒有提皇後與二皇子,只問沈容辭想不想讀書。

能進國子監的都是皇親國戚,須得是皇室血脈才行。瑾妃既然能開這個口,想必她已經在皇帝面前求過情,說不定皇後此番還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才來鸾翥臺打探的。

這是瑾妃的一片心意,沈容辭怎好辜負?

“謝謝姨母,辭兒想去讀書的。”

瑾妃看着面前酷似姐姐的孩子,眼裏有些淚意:“傻孩子,我是你親姨母,還談什麽謝不謝……想讀書是好事,但你不要覺得自己身分低就處處隐忍,你不比他們任何人差,知道嗎?要是國子監有什麽人敢欺負你,你盡管跟姨母說,有姨母給你撐腰!”

她說完,用帕子壓了壓眼角。沈容辭知道她是思念姐姐了,于是便謊稱想休息先回了自己房間,給瑾妃留下自己的私人空間。

自己到底是她的外甥,何況瑾妃要強,定不願意讓一個孩子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何況,他這還有許多事情想和系統确認。

瑾妃給他準備的東廂房,還配有一處小院子,院內種了許多原主最愛的紅山茶。此時入了夜,風雪已停,盛開的紅山茶上覆着一層薄薄細雪,就着廊下的燈火看,囊螢映雪,煞是動人。

沈容辭屏退了系統以外的所有宮人,先問清楚了國子監的事。

與他猜測得差不多,能進國子監讀書确實是瑾妃在皇上那求來的恩典,并且也是沈容辭怒刷萬人嫌數值的重要關卡。

只是皇後為何會來鸾翥臺,系統表示他也不知道,原作中并沒有這個劇情。

“可能是宿主的穿越改變了劇情的走向吧。不過這些都是小細節,無傷大雅。”系統并沒有放在心上,他更在意的是下午在暖轎中沈容辭和顧遲淵之間發生了什麽。

面對系統一臉興奮的吃瓜表情,沈容辭也拗不過他,只得言簡意赅地将事情經過大概闡述了一遍。

當系統聽到顧遲淵要沈容辭送他回崇華殿,從此不再計較時,系統扼腕悔恨道:“這不是男主要和你劃清界限的意思嗎!宿主你怎麽可以答應呢!萬一你從此再也見不到男主,那我的《白月光寶典》豈不是這輩子都用不上了!”

沈容辭:“我明天去國子監不也照樣能見到他。”

系統一愣,随即點頭:“倒也是。”

沈容辭扶額。經過這一天的相處,他怎麽越來越覺得這個系統不大靠譜了……

“對了宿主,”系統像是想起什麽,朝他攤開手心,“東西先給我吧,畢竟那玩意放在你身上不方便,何況你明天就要去國子監了,要是被人發現了也不好分辨。”

沈容辭不知他在說什麽東西,做了個疑惑的表情。

系統道:“那把匕首啊……別跟我說你忘了把兇器從顧遲淵那讨回來了啊。”

沈容辭愣了片刻,輕輕「啊」了一聲。

——他真給忘了。

作者有話說:

成年後的顧遲淵:匕首?老婆給的定情信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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