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容辭話音剛落,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二皇子的內官。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指着沈容辭聲音尖銳地叫道:“大膽!你怎可這般無理!”

“我無理在何處?”

沈容辭提起衣擺,緩緩走下轎子,神色泰然地對上二皇子的視線:“二皇子所說有理,這兩個宮人确實該罰,我并沒有否認二皇子的觀點。不過這兩個都是鸾翥臺的人,我自會處罰,免得二皇子為不必要的小事費心費神。”

“你……你竟敢說二皇子「越俎代庖」,這難道不是無理?這兩個宮人沖撞了二皇子,竟如此金貴,連二皇子都罰不得了?”那內官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幾乎要跳腳。

沈容辭斜睨了那內官一眼,嘴角噙笑,不急不慢道:“二皇子都還沒有開口,怎麽倒是這位公公說了一堆?難道我懲罰自己宮人都要問過這位公公的意思了麽?還是說這位公公能替二皇子做主了?”

他的眼睛本來就顯兇相,如今這清冷冷的一眼看來,帶着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穩和壓迫,竟是教那內官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內官本來以為這沈世子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貴公子,随便吓唬吓唬就會怕,卻不曾想對方非但沒有退怯,反而讓他自己吃了癟。

替二皇子做主?內官光想想,冷汗就下來了,連忙退到後面去不敢再說話。

一直躲在角落裏的系統則一臉崇拜地看向沈容辭,那眼睛亮的,仿佛在說:宿主你好牛逼啊!

沈容辭心裏也有些暗爽。

他生前很少這樣怼人,永遠都是自己吃虧讓步別人的那一方。但他從來沒做過,不代表他不懂,不論是職場還是生活,大家都是只看自己利益的,兩方沖突時,若是自己都不堅持自己的立場,那就只有被人欺負的份。

生前的他卻處處為別人考慮,反而讓自己在利益的争奪中輸得一塌糊塗。

這一次不一樣了。

這一次,他要做萬人嫌。只要不是自己死,誰死都行。

……不對,顧遲淵那家夥是男主,也不能死。

也許經過這次的事,他會因此失去二皇子這支人脈,甚至有可能從此交惡。可那又如何?他本來就是萬人嫌,沒必要與所有人交善。

沈容辭一臉平靜地看向二皇子,等對方發作。

誰知他并沒有從二皇子的眼睛裏看到類似于生氣或惱怒的神色,反而捕捉到了一絲……興奮?

沈容辭以為自己眼花了,等還想再探究清楚的時候,就聽二皇子寒聲對那位內官道:“掌嘴。”

內官一聽,二話不說直挺挺跪倒在雪地裏,伸手便對着自己左右開弓。那架勢、那聲音,可真是一點都沒有留情,打到後面,非但雙頰通紅,甚至能看見他嘴裏不斷有唾沫星子飛出來,形容狼狽至極。

這內官對自己下手也太狠了吧……

沈容辭有點看不下去,錯開了視線。

“沈弟弟說的不錯,鸾翥臺的宮人我無權過問,是我的人太不懂規矩了。”

二皇子眼角彎彎,眉目間絲毫愠色也無,仿佛真的十分認可沈容辭的做法。

沈容辭看着他和藹可親的模樣,終于知道自己為何從見面第一眼就下意識想遠離這位二皇子。

這才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啊,就能做到如此喜怒不形于色。要知道,這點可是連皇後這般城府深沉的人都做不到的。

他此時能笑着将事情輕輕揭過,難保他日不會因此事而背後捅冷刀。就像此時,他能一邊笑得風輕雲淡,一邊讓那內官臉面盡失。

要知道最難對付的,就是這種笑面虎。

而且……沈容辭總覺得這二皇子眉眼間有點像顧遲淵。

畢竟兩人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這點讓他下意識有些抗拒二皇子的接近。

等那內官的臉腫得老高,兩只手也漸漸沒了力氣,二皇子才讓停。

“怕沈弟弟不知宮裏規矩,我先冒昧打個樣,希望沒有吓到沈弟弟。像這樣犯主子口業的,就要賞掌嘴;至于沖撞貴人轎辇的,都要杖責。”

這是要他現在就當衆處罰那兩個宮人的意思了。

沈容辭抿唇,走向那兩個仍然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的宮人。

此處宮道靠近中門,有不少宮人來往,見二皇子當街處罰內官都不敢多看一眼,行了禮便匆匆離開,卻都在路過沈容辭的時候忍不住偷看幾眼。

畢竟他是生面孔,宮裏又都是少見新鮮事物的,難免有人好奇。

就見他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兒,裹着華貴萬分的墨裘站在雪地裏,滿臉的寒霜比北風還要冷上幾分。他垂頭看着跪在腳邊的兩個人,眉目陰沉,仿佛在看兩條垂死的蟲子。

他似乎是不滿這兩個宮人的粗心,害得他因此得罪了二皇子,惱怒非常地開口叱責道:“賤奴,都是你們惹得好事!在姨母宮裏做活就是這麽回報主子的嗎?”

說罷,像是不解氣似的,一腳踢倒了其中一個宮人。

那宮人悶哼一聲,卻不敢叫出聲,倒在雪裏怕得身體直哆嗦。

“現在知道怕了?好啊,那就各自回宮領三十板子、扣一年例銀,等我回鸾翥臺,就讓姨母将你們統統趕出去做最下等的苦役!”

兩個宮人一聽,都吓破了膽,忙不疊地磕頭求饒:“主子饒命啊!主子饒命啊!三十仗……會出人命的!”

路過的灑掃宮人們一聽,皆是一驚,看向沈容辭的目光裏寫滿了驚懼——這到底是哪家的貴人,小小年紀竟如此狠毒?

路人們紛紛低頭快步離開,不敢再多瞧一眼。

沈容辭卻仿佛絲毫不覺得這懲罰有多重,還十分厭惡地退後了幾步,生怕求饒的兩人碰到自己的靴子,沖一旁有些呆愣的系統不耐煩道:

“你還在那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把人帶鸾翥臺?難不成想讓這兩個賤奴的血弄髒宮道不成?”

“啊……是、是……奴才這就去……”

系統慌忙去扯那兩個拼命告饒的宮人去了。

沈容辭回到二皇子身邊,眉頭還不悅地緊蹙着:“難得的好日子,全被這幫賤奴攪和了。二皇子不會因此生我的氣吧?”

二皇子見了他這般草菅人命的模樣,非但眼裏沒有厭惡的神色,反而對他笑得更加溫和了:“怎麽會?沈弟弟這般英勇,倒是教我這個做哥哥的佩服至極了。”

英勇……瞧瞧,說這話不是教壞小孩嗎?

沈容辭垂眸不語。他在擔心系統是否能理解自己的用意,畢竟他與系統并沒有心靈感應,也不能互通腦電波。

他剛才踢的那一腳很用力,因為他怕二皇子看出什麽端倪。希望那宮人沒有受傷。

“還有一刻就到辰時,從這步行到國子監還有一段距離,何況雪天路滑,沈弟弟的侍從又都走了,不如就坐我的轎子同去國子監吧?”二皇子提議道。

不同于沈容辭的二擡小轎,二皇子的轎子顯然大出不少,坐四個人都寬敞,此時正靜靜地停在一旁。

沈容辭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他不希望上學第一天就遲到,要是被瑾妃知道了,路上發生的這些事說不定也就一起傳進她耳朵裏了。他不想讓瑾妃擔心,更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惡毒。

然而沈容辭一上轎子就後悔了,甚至差點從轎子裏跌出來。

只見轎子裏,一個小孩正坐在暖爐邊看書,似乎還覺得冷似的,腿上還蓋了一塊毛毯子。沈容辭進來的時候,他似乎根本沒看見一般,頭都也擡一下,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正是顧遲淵。

——他早該想到的。

顧遲淵與二皇子同是住在崇華殿裏,又是親兄弟,一起上下學是再正常不過的。

他今日穿得倒是人模狗樣,有點皇室子弟的意思了,沈容辭險些認不出來。

而且很顯然,剛才外邊發生的事情,顧遲淵已經全聽見了。

見沈容辭臉色有些難看,二皇子關心問道:“怎麽了沈弟弟?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沒有……”沈容辭怕他看出自己與顧遲淵認識,假裝問道,“這位是誰?”

“瞧我,都忘了給你們介紹了。”二皇子像是真忘了兩人不認識的事實,“這位是我五弟,和我一樣都是母後的孩子。”

他又轉向顧遲淵:“他是崇寧公之子、瑾妃娘娘的外甥,沈世子。說起來,沈世子還比你年長一歲呢。”

說完,還十分親密地擡手揉了揉沈容辭的腦袋。

沈容辭被二皇子摸得頭皮發麻,以至于話都說不出口,只能點頭權當問候了。

顧遲淵還是無動于衷,像是根本沒看到轎子裏還有另外兩個人,手中書頁輕翻。

“哈哈,你別放在心上,我這個弟弟就是這樣,不愛搭理人。”二皇子在沈容辭耳邊笑道。

随即轎子裏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沈容辭算是看出來了,顧遲淵就是個大冰塊,還是個冷場小能手。昨天在轎子裏就氣氛極其尴尬,如今又是這般窒息。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他一見到顧遲淵,就禁不住想到了作業系統給布置的任務。

這感覺就像是假期即将結束,可自己的作業非但一字未動,還毫無頭緒該從何寫起。原本想先逃避一陣子,等做好心理準備再去寫作業,誰知道這作業自己跑出來在他眼前晃悠,把他心思全奪去了。

更難受的是,要是作業交不上去,他就得當場社死。

沈容辭的視線開始不自覺地往顧遲淵身上跑:他會把那柄匕首帶在自己身上嗎?如果是,那他會藏在袖子裏、還是腰封裏?

自己又要怎麽把匕首讨回來?搶估計搶不來……難道直接開口問他要?

殊不知他這廂正想得絞盡腦汁,顧遲淵的視線突然猝不及防地看過來。

沈容辭忙做賊心虛地躲開。

他卻不知道,自己這般欲蓋彌彰的偷看行為,到了顧遲淵的眼裏卻變了味。

在他看來,這位沈世子一上車就瞪大了那雙狐貍般的眼睛,毫不知羞地盯着自己使勁看,甚至二皇子進了轎子後還不知道收斂,時不時就往這瞟一眼,怕別人不知道他對自己有意似的。

那視線之大膽,簡直聞所未聞。

勾搭上了二皇子不算,還想着勾引他這個五皇子?

呵,真當自己這般作态就能吸引到別人的注意麽?像他這樣欺軟怕硬、阿谀奉承之人,只會教人覺得無比惡心。

顧遲淵在心裏嗤了一聲,他視線停在書頁上,回想起剛才沈容辭欲蓋彌彰的視線,不知為何腦海裏突兀地浮現出一個詞來:

水性楊花。

作者有話說:

顧遲淵:有了我還不算,還要勾引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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