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葉沐的患得患失, 一直持續到沈之越再度進組,終于得到緩解。
她緩和幾天,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種因對愛人産生占有欲而引發的不安全感, 其程度是直接跟沈之越是否在身邊挂鈎的。
他在身邊時, 她是很開心, 可一旦那扇“別扭”的門開啓了, 它就關不上了,她總是不自覺地想, 他喜歡自己有多少呢,是不是和過去他對別人有感覺一樣?
哦,他對她一定不是愛,她想她也不是愛, 因為人們傳頌的愛情是生死不渝的,可他們不是, 他們離開對方都能好好的活。
是的, 離開後能好好的活。
問題是, 現在在一起, 她卻做不到“好好的活”, 她很煩躁。
這個陌生的自己, 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相處了,于是出于本能的反應,她想到了母親沈韻。
葉沐去找沈韻那天, 沈韻剛結束和蕭固小叔的約會。
見到苦惱的葉沐, 沈韻還沒問, 就已經猜到大概。
等葉沐把事情一說, 沈韻安靜了片刻, 終于嘆出一口氣,她看上去比葉沐還要受困。
葉沐心裏有點慌,不明白這是不是宣判了“死刑”,就像是醫生對着病人嘆氣一樣。
直到沈韻開口,說的卻不是對她的宣判。
沈韻說,其實她一直以為她和葉之鳴對葉沐的教育非常到位,尤其是和其他中國式家長比起來,他們拼搏事業,從不克扣葉沐的剛需消費,但也沒有溺愛。他們對葉沐是包容的,從不用“沒出息”來評價她,也支持葉沐有自身的見解,更不會說“我是為你好”以及“輪不到你插嘴”這樣的話,試圖用父母的權威壓制孩子。當然,他們也不拿葉沐和別人家的孩子比較,他們明白否定孩子的優秀,就是否定自我的價值,這個道理。他們甚至覺得諷刺式和羞辱式教育是極其愚蠢的。
能做到這些事,倒不是因為沈韻和葉之鳴是多麽通透的人,而是因為他們都曾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後來也曾經去尋求過答案,問世界,再問自己,他們知道一個孩子如果被這樣養大,他會極度自卑,不只不會有成就,還會容易自我厭惡,他一輩子的敵人都是自己,這太痛苦了,而那個自卑的靈魂還會到處設置障礙。
一個人如果無法愛上自己,又怎麽能讓別人愛上他呢?
沈韻慶幸着,幸好葉沐沒有成為這樣的人。
沈韻甚至說,她在極度憤怒的時候,曾經後悔和葉之鳴結婚,可她就是從未後悔有葉沐這個女兒。
然而直到今天,直到葉沐來找她訴苦的時刻,沈韻才突然發現自己做錯了另外一件事——當她和葉之鳴一致認為要保護葉沐不受傷害的同時,便選擇将自己滿心的不忿和指責,統統輸送給對方。
他們對對方的容忍幾乎到了苛刻的程度,稍有個風吹草動就表現得很激動,拿着放大鏡去指摘,可他們卻還在給自己找借口,認為對方才是自己的針對對象,葉沐不會受到影響。
結果事實證明,這種僥幸心理是多麽的愚蠢。
父母吵架,子女怎麽會不受傷害呢,就算不是受傷的主體,也會下意識代入到受害者的角色。
他們向她展示了非常糟糕的兩性關系,令她極度缺乏安全感——如果某段關系甜甜蜜蜜,和和睦睦,那就沒事,可如果某段關系開始失衡了,她就慌了,束手無策了。因為按照她父母的演示,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沖突和攻擊。而她不想用這個辦法。
沈韻一邊安慰自己說,葉沐還小,或許過幾年就好了。
然而另一道聲音又告訴她,不會更好,只會更糟,人逃避的久了,就會成為習慣動作,就像她和葉之鳴,都活了半輩子了,吵的最厲害的時候早就不年輕了,哪裏“好了”呢。
沈韻在自我檢讨之後,便坐下來問葉沐,接下來打算如何處理。
葉沐搖頭說:“我不知道,可我想逃走……”
沈韻張了張嘴,心裏無比的難受,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她那時候想過,以後自己有了孩子,一定要避免悲劇的複制,沒想到陰錯陽差間又“釀成”另一場悲劇。
沈韻輕聲問:“為什麽一定要逃走呢?怎麽不找個時間和他好好談談,讓他知道你的痛苦?”
葉沐低頭想了想,這樣說道:“他沒有站在我的位置,怎麽會明白我的痛苦。如果我硬要讓他理解,在他看來,我就是無理取鬧,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他沒有實質性的對我造成傷害,更沒有出軌,他會覺得自己很無辜,再說這種不安是我心裏的問題,和他無關啊。我想,我只有逃走了,我的病就會好。媽,你看,他進組這段時間,我就好很多。”
葉沐喜歡沈之越麽,無疑是的,可這種“喜歡”,絕對達不到對自己的喜愛,她不可能為了一個喜歡的男人,允許自己長期處在患得患失的失衡狀态裏,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她要找回原來的她。
或者這麽說,失去喜歡的男人,痛苦只是一時的,陷入失衡的關系裏,痛苦是持續的,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一時和持續的區別,會本能做出趨利避害的選擇。
哦,就喜歡被虐的人除外。
沈韻好一會兒沒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和葉之鳴喜歡互相指責這一點,才令葉沐變成如今這樣,出了事想找自己的問題,然後自己默默解決問題,不去麻煩對方的性格。
葉沐說:“我想,就算分手了,也不希望充滿了怨氣,我希望他永遠記得我開心樂觀的樣子,我希望以後還能常聯系,不想徹底失去這個人。”
葉沐說完,眼睛就紅了。
她已經過了會委屈哭鬧的小女生年紀,她成年後幾乎就沒有哭過,她永遠是在笑的,所以當這樣一個人突然紅了眼眶,那就是真的到了崩潰邊緣,繼續宣洩了。
但葉沐很克制,并沒有哭出來,她深呼吸了好幾次,平複了自己的情緒。
沈韻看着她自我調适的過程,看到了她的脆弱、無助,也看到了她的冷靜、理智,更看到了一點冷酷、決絕。
然後,葉沐說:“但我也不想這麽快盼自己死刑,我想再試試看,再給我和他半年的時間,如果這樣的情況沒有好轉,依然是他回來,我難受,他走了,我想念,卻又沒那麽難受,那麽我就選擇後者。我寧可想念,也不要難受。我寧可我們記住的,都是現在最幸福的時候。”
沈韻沒有阻止葉沐,她沉默了。
……
葉沐不知道的是,那天之後,沈韻破天荒的找到了葉之鳴,跟他談了很久。
這一次,他們的對話沒有指責,全是自責。
沈韻告訴葉之鳴,等葉沐回到畫廊幫他處理生意之後,他也多盯着點,如果發現不對,一定要立刻幹預。
每個人都有一個處理情緒的應急機制,遇到情況它會自己拉動,有的人會選擇把負面情緒都悶在心裏,這就很容易悶出病,而有人會選擇逃避負面情緒,或者像是垃圾回收一樣處理掉它。
但無論是哪一種,沈韻都有些擔心,擔心看似樂觀的葉沐,會生出某些他們不想看到的問題。往往越是樂觀的人,出了問題越容易被忽略。
樂觀,可以是發自內心的,也可以是一種面具,一層保護色。
尤其是現在有一種“陽光型抑郁症”,沈韻看到這個詞心裏就一咯噔。
說白了,任何人都需要情緒疏導,需要來一場心靈之旅,需要和自己的內心進行不定期的對話,問問它怎麽了,問問它為什麽鬧脾氣了?畢竟只有“自己”,才是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而就在沈韻和葉之鳴因為擔心,引發自我反省的同時,葉沐也逐漸恢複了自己的生活節奏。
沈之越進組後,她慢慢就将注意力抽離出來,放到別的事情上,生活狀态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但這種狀态卻是間歇性的。
她和沈之越視頻通話,她覺得很開心,可視頻結束之後,那患得患失的感覺就又來了,如果今天沒有視頻,那倒還好,只是隔天想起來,又會問自己,他是在忙,還是忘記了?
熱戀期的時候,注意力會集中在對方身上,那以後退熱了呢,平淡了呢,像是那種兩三天都沒有給對方發一條消息的時候,又該怎麽辦?
換做別人,葉沐不會覺得有什麽,畢竟當初她和嚴潤冷處理,就是因為嚴潤太粘人,她甚至覺得若即若離的關系非常健康,可如今換成沈之越,她卻無法接受了。
關于這件事,後來葉沐還“采訪”了嚴潤的看法,她想知道當初他是怎麽調試心情的。
嚴潤聽到她的問題之後,先是發來了六個點,然後發來了好幾行六個點。
他說:“你可真夠絕,真夠狠的。你傷害了我,還回頭挖我的傷口,研究它是怎麽愈合的?”
葉沐發過去一串問號,跟着問:“我以前也問過類似的問題啊,你什麽事都沒有啊。”
嚴潤:“難道我非得跟你說我有事?我說了,事情就能改變嗎?”
葉沐好一會兒沒接話。
幾分鐘後,她又問:“你是開玩笑,還是真的有事?”
嚴潤又發來那兩個字:“呵呵。”
葉沐頓覺過意不去:“那……對不起,我現在理解你了,這是不是我的報應啊。你看,我有報應了,你會不會好受點?”
嚴潤回複的很快:“是麽,可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葉沐:“那你想怎麽樣,需要補償麽?”
嚴潤:“你補償不了。”
葉沐不說話了。
又過了幾分鐘,這回是嚴潤先開口了:“不是我說,他就那麽好?你瞧瞧你現在變成什麽樣了,至于嗎,多大點事啊,分了不就行了?”
葉沐說:“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我明白,就是明白才來問你的啊。”
半晌,嚴潤回道:“我比較慶幸的是,當時在外地上大學,分開了,有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很快就走出來了。人就得忙活起來,忙了就什麽都不想了。你現在胡思亂想,還是因為閑。”
話糙理不糙,雖然葉沐很讨厭嚴潤表達的方式,總是陰陽怪氣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段時間工作的确比較清閑。
……
幾天後,葉沐的離職手續辦完了。
在離開公司那天晚上,葉沐和張葭又一起去了“夜生活”。
葉沐還第一次跑到舞池裏跳舞,雖然跳的不咋地,但這樣随着旋律蹦蹦跳跳,左搖右擺,似乎能将體內一些情緒成功地宣洩出去。
等到回到位子,葉沐又喝了酒,濃度很低。
然後,她看到手機裏有沈之越的消息。
他問她:“睡了麽?”
接着又說:“我提早收工,回房間了。”
葉沐輕嘆一聲,沒有回。
她這樣從high突然降到谷底的過程,全都被張葭看在眼裏。
張葭問:“為什麽不回男朋友信息?”
張葭是過來人,一語就點中要害。
葉沐便簡單描述了一下。
随即又問張葭有沒有過這樣的時候,當時是怎麽處理的。
張葭笑道:“我的辦法簡單粗暴,但一招就見效,保證藥到病除,就看你敢不敢嘗試了。”
葉沐忙問:“是什麽?”
張葭說:“讓自己受一次傷,傷透了就過來了。沒有成長是在順境中孵化的,人一定要摔幾下才會長記性。”
葉沐一下子退縮了:“可我不想和他的關系是受傷結束,我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張葭笑出聲:“這麽快就說‘朋友’而不是男朋友了?好,是個人才。那我告訴你,這招可以變通一下,不是為了現在,而是為了以後。你換一個有魅力的男人,讓他傷害你,我保證以後你就無敵了。”
葉沐沒接話。
張葭抽了半根煙,繼續說:“女人一定要過情愛這道關,過去了,就會升一次級。也有少數女人是不需要過這關的,或者她們連戀愛都沒談過一次,這或許是因為情感的那根筋還沒打開,或許是出于逃避心理,或許是不想處理複雜的關系,都有可能。只有極少數女人,是一開始就看明白的,但她們不是因為個人經歷,而是因為父母的經歷,并且自身領悟力和靈性層面比較強,就是咱們所說的‘通透’。這是一種天賦,這種能力後天鍛煉也能有,只是會慢一點,需要經歷一些挫折。有的女人不想受這種折磨,就選擇不升級,無所謂。但更多的女人是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需要升級,一輩子都沒看破,就稀裏糊塗的活着,也挺好的。總之,清醒的人一定會比糊塗的人要痛苦,你要快樂,那就不能想太多,當你開始思考的時候,你就已經失去快樂了。”
話就擺在桌面上,張葭攤了攤手,意思是讓葉沐自己選。
然而這就是一個悖論,都知道多思傷神,可如何自己選呢,當思考産生的剎那,就已經是被動做了選擇。
……
離開“夜生活”之後,葉沐坐車回到家裏。
她依然沒有回複沈之越,而是用洗澡的時間想清楚一件事。
她和沈之越是一定要分手的。
這個決定不容易下,當一個人欲斷不斷,藕斷絲連,拉拉扯扯的時候,一定會陷入痛苦。可一旦這些顧慮都沒有了,痛苦就自然消失了,後面的善後工作就來得很快了——分開之後,她還要留住這個朋友,她知道他不會拒絕的,更不可能拉黑她。
這樣,她就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占有”這個人,“占有”這段關系,只不過稍稍改變一下方式罷了。
當這樣的想法逐漸成型,甚至開始給自己洗腦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心裏舒服了,仿佛一下子什麽都“透”了。
于是她吹幹了頭發,微笑着給沈之越撥了視頻。
葉沐笑嘻嘻的:“學長。”
沈之越笑着問:“是不是加班了?”
葉沐搖頭:“今天辦完離職手續了,和同事出去玩,一直沒聽到手機響。我現在是無事一身輕。”
沈之越:“那接下來幾天好好休息吧。”
葉沐:“嗯。”
兩人聊了幾分鐘,都是沈之越在講劇組的事。
直到他真的困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葉沐讓他趕緊去睡覺,他在臨挂斷之前,又說了那幾個字:“等我,我快回來了。”
葉沐笑着說“好”,可這一次,她的心情已經不同以往。
直到視頻切斷,手機屏幕上映出她的模樣。
她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升級升級升級!
處理負面情緒是每個人的本能,逃避也是,當然這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女主需要一個過程。
這張內容相對前面深一點,能懂就懂,不懂也沒必要急着否定,認知單一會局限自己,當然也沒必要勉強理解~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