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其實葉沐也反思過一個問題——如果是放在過去, 換成任何一個前任,一旦她決定分手之後,都會快刀斬亂麻和對方切割,絕不拖泥帶水。

然而對象是沈之越, 她的動作奇慢無比, 甚至還很拖沓。

葉沐愣是多“撐”了四個月。

究其原因, 她覺得是因為自己不想被沈之越質問, 也不想面對沈之越失望的眼神,她怕他會問為什麽這麽突然, 是不是喜歡上了別人,她怕接下來她的解釋,會令他做出很多犧牲來挽回。

她不希望他改變,她甚至害怕這件事。

如果一個人因為另外一個人而改變, 那後者壓力會很大,會有負疚感, 就好像不回應就對不起對方一樣, 而改變的一方也可能會将“改變”變成枷鎖, 用來綁架對方。

于是葉沐糾結了一段時間, 決定用“遠距離戀愛”這個借口來有意識的讓關系冷卻下來, 最好是連沈之越都明顯的感覺到她沒興致了, 讓他慢慢下頭。

不過話說回來,一旦“分手”的決定放在心裏,葉沐頓時沒那麽患得患失了, 只是心情也變得很糟, 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糟糕。

她也反思過, 自己身上一定是占了大多數問題, 其實每一位前任都還不錯, 可她和誰都長不了,所以“錯”的人應該是她。

人錯了,即便時間對,感覺對,也不會有好結果,因為問題出在根上。

這算不算是一種“本事”呢,竟然和誰談都能談到“無疾而終”。

這件事後來被黎染知道了,黎染是這樣說的:“小沐,你心裏生病了,你還怕和某一個人綁定在一起,害怕這樣就是自己的‘終點’,所以你總會有借口分開。對方渣,你理由充足,對方好,你拼命找借口。”

葉沐也知道責任都在自己,可她控制不了,就像感冒了會發燒,會流鼻涕,會咳嗽一樣,這是自然反應。

葉沐說:“我原本也不打算結婚的,我想談一輩子戀愛,那當然就不可能和一個人綁定了……”

一旦沒有了婚姻和生育的要求,那麽女人的确是可以談一輩子戀愛的,戀愛是沒有年齡限制的,八十歲也可以找個沒牙的“老帥哥”一起找感覺。

葉沐嘆道:“哎,我發現比開始更難的是結束和分離,生離死別啊,後面這三個人要用一輩子去學習,去适應啊。”

黎染問:“如果今天要說分手的人是你之前那個渣前任,你會這麽苦惱麽?”

葉沐果斷搖頭:“當然不了,我現在回頭想想,還覺得自己當時說的不夠狠,應該多來幾刀。”

黎染說:“那就是了,你為難的不是‘分手’這件事,而是怕傷害一個好人。小沐,你不愛沈之越——起碼沒有你以為的那麽愛。”

葉沐頓時驚呆了。

她在內心極力地反駁着,“大聲”地控訴着。

可是在嘴上,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還有一種非常糟糕的“預感”,害怕黎染說的是對的,因為一旦這是正确答案,那就直接證明了她的惡劣,她的壞。

她是想做渣女啊,可不是這種渣法,她想有情有義來的。

當葉沐将這層感覺告訴嚴潤之後,毫不意外地遭到了他的嘲笑。

自從他們恢複邦交之後,嚴潤的确收斂了一段時間,但時不時還是會紮她一下——是的,就是恢複邦交。前段時間因為嚴潤的嘴賤,葉沐将他拉黑了。當然現在釋放出來了。

嚴潤聽到“渣女論”,不由得嗤笑道:“都渣了還要有情有義?這不是跟僞君子一個道理麽?”

葉沐瞪他。

嚴潤又道:“好吧,我看到你這麽難受,我願意相信他是個好人,好到激發了你‘做人’的愧疚感,滿意了嗎?”

葉沐只吐出一句話:“狗嘴吐不出象牙。”

嚴潤冷笑一聲,又換了一個角度,說:“其實我挺佩服你的,你有個被動技,大多數人都學不會,你卻是無師自通。”

葉沐問:“什麽?”

這話聽着像是誇她,但以嚴潤的尿性,一定是明褒暗貶

果不其然,嚴潤這樣說道:“你很會演。你知道嗎?”

葉沐說:“這誰不會啊,這世界上有不說謊,完全真實的人嗎,誰不是随手準備了好幾張面具呀?”

嚴潤:“不,我的意思是‘程度’上的,你很會藝術加工。就像有的廚師,可以将不那麽新鮮的食材做得好吃,加很多調料去掩蓋掉那些不新鮮的味道。你欣賞一個人,你會表現得很崇拜,你喜歡一個人,你會表現得沒有他不行,你的現任是很好,可是在你的濾鏡之下,在你的形容裏,他簡直完美。可事實真是這樣嗎?你自己沒發現嗎?”

葉沐半晌接不上話。

她不能否定這件事,因為在某些時候,她為了讓對方開心,為了顧及對方的面子,她的确會表現的很捧場,即便沒有那麽開心,也會盡力配合,她還會努力挖掘對方的優點,将它誇大,甚至讓自己盡量忽視對方的缺點,當做不存在。

嚴潤繼續道:“你這樣做,其實很容易造成雙方的認知偏差,當對方以為,你已經很依賴他了,可你呢,你卻在暗中鋪設退路。”

葉沐低下頭,破天荒的沒有和嚴潤吵架拌嘴,而是認真審視自己。

精神勝利法似乎已經被她用的很熟練了,她想各種理由和借口,無非就是為了回到自己的安全區和舒适區,她好奇外界,探出去看看就夠了,看久了她就會覺得危險,要退回來。

而每一個她為退路找的借口和理由,都是為“不要太喜歡對方”而設置的——是啊,不要太喜歡,風險太高了,被傷害是肯定的,而且還會粉身碎骨,還是要投資穩定的,低風險的感情,不用搞得山盟海誓一樣。

許久過後,葉沐這樣問道:“所以在你們看來,我對沈之越其實沒有那麽喜歡。”

葉沐又問:“我真這麽糟糕嗎?”

嚴潤說:“我不會用糟糕來形容,我會說,看見并接受真實的自己,這沒什麽不好,總比自欺欺人的活着要來得自在。”

葉沐沒接話。

不會兒,嚴潤又來了句:“看你現在這樣,我想,我還是不排隊了。”

葉沐:“嗯?”

就聽嚴潤說:“我之前不是說,等你分手了考慮跟我再試試嗎?呵,我真是吃飽了撐的。可能我跟你談戀愛是比較刺激,但只要一想到,從一開始你就豎起尾巴上的針,随時準備紮我一下,我覺得還是算了。”

葉沐好一陣無語:“別說得好像這件事已經定了,是你決定不要的,我壓根兒就沒答應過!”

嚴潤笑着說:“我知道,不過我還是慶幸的,你紮我的時候,法術還不夠高,要是換作現在,怕是要夠我喝一壺的。”

葉沐:“……”

……

就因為嚴潤的一番話,很快又令葉沐陷入思考。

沈之越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感覺?在她表現得很喜歡很喜歡他之後,分開後他會不會很受傷?

這一刻,她多麽希望沈之越是個世紀大渣男,那樣她就能毫無顧忌了。

然而事實證明,有些事是她想多了——就在四個月後的某天,沈之越突然跟她提了分手。

那天原本一切都很正常,沈之越在休假,葉沐就住在他家裏。

前一天晚上,他們還互道晚安,親親抱抱。

第二天,沈之越起床做飯。

葉沐睡了個懶覺。

這些時日,她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會時刻貼着他了,她逐漸掌握好“冷卻”的節奏,盡量不去關注他的存在,就跟老夫老妻一樣沒了感覺。

她相信,沈之越也一定感受到了,因為有時候他明明很想要,卻在剛開始時就停下來,然後嘆了口氣說“累了,早點睡吧”。

要喚醒一個男人的欲望,一個眼神的暗示就能做到,而要澆滅一個男人的欲望,也只需要一個眼神。

再說現在。

葉沐起床後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将蓬亂的頭發紮起來,出來吃早餐。

等早餐下肚,沈之越端給她一杯咖啡。

她正捧着杯子愣神,就聽沈之越來了句:“待會兒咱們聊聊?”

葉沐緩慢地“啊”了聲,眼睛裏還沒有完全醒困,問他:“聊什麽?”

沈之越只扯了下唇角,沒說話。

很快,他進廚房洗碗。

葉沐也喝了半杯咖啡,腦子在□□的刺激下逐漸清醒,也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的意有所指。

她好一會兒沒動。

直到沈之越出來,在她面前坐下。

葉沐開始感到緊張。

她看着他的眼睛,卻發現自己堅持不了兩秒,就挪開了,她心虛,她慌亂。

“小沐,你有考慮過以後麽?”沈之越忽然問。

葉沐咽了下口水,搖頭。

可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搖頭的意思是什麽。

沈之越笑了下,依然那溫和的模樣:“其實我一直在等你開口。”

葉沐心裏咯噔一聲。

沈之越:“有些事情,我已經感覺到了,而且有段時間了。”

好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葉沐問:“你感覺到什麽了?”

沈之越說:“你對我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樣了。”

葉沐沒接話。

她的确是“變”了,她開始怠慢他,忽視他,冷淡他,甚至有時候會表現出不耐煩。

片刻後,沈之越這樣說道:“一般故事發展到這裏已經是‘死路’了,要強行給個結局,要麽就是結婚,要麽就是分手。”

是啊,有人認為結婚刻意是為了愛情,也可以是因為“走投無路”。

葉沐還記得在起飛廣告裏有這樣一個女同事,她出身不錯,也有顏值有身材,可她偏偏選了一個看上去貌不驚人,且比她大了二十歲的男人。

哦,當然,那男人很有能力,也很會哄她。

女同事曾以為那就是愛情。

可當她發現原來男人還沒有離婚,只是和妻子分居,反而還和她同居了兩年之後,她差點崩潰,甚至差點分手。

嗯,差點。

“差點”的結果就是,她原諒了男人,等男人辦了離婚手續,他們領證了。

很多人都不理解她為什麽這麽做,她年輕漂亮,還有很多機會。

而她的理由就是,不想再折騰了,就這個湊合過吧,反正換一個,只是換一個渣的形式罷了,而且還是未知的,就跟抽盲盒一樣,更可怕。相比之下,還是現在這個“好”一點,起碼已經知道他的屬性了,可以躺平了。

想到這裏,葉沐說:“學長,我不知道……”

但很快,被沈之越打斷了:“咱們分手吧。你需要解脫,我也需要。”

葉沐詫異地擡眼,直視着他,這還是這個早上,他們之間第一次發生眼神交彙。

沈之越笑問:“怎麽,難道你要結婚麽?”

只是他的笑容只出現了一下,就消失了。

也就是那一下,如春暖花開一般,好看極了。

葉沐眨了眨眼,看到他又恢複到平靜的模樣,幾乎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

她對他印象最深的,最喜歡的就是他的笑容。

葉沐眼眶紅了,低下頭。

“對不起。”

她說了這三個字。

沈之越:“你沒錯,可能是我的問題。”

葉沐搖頭:“不是你,是我。”

就在前幾天,他們才一起看了那部被網友們封為“愛情恐怖片”的電影《十二夜》。它将男人和女人從相知、相愛、相殘,到結束,用十二個夜晚進行比喻。

當時的她不太能接受這種表達。

沈之越卻很淡定,說這是現實,只不過是用藝術包裝之後表達出來了。人們之所以畏懼、恐懼,那是因為對愛情存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一個不留神,幻想被這部電影打破了。

其實反過來想想,它不過就是一面鏡子罷了。

鏡子裏的你,如果和你以為的模樣差不多,你會恐懼麽?

不知不覺間,葉沐哭了。

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而哭,似乎就是在用眼淚宣洩情緒罷了。

她甚至覺得這是鱷魚的眼淚。

沈之越去擰了一條毛巾,遞給她,還坐在她身邊安慰了幾句。

葉沐抽噎着問,以後還能不能保持聯系,不要斷交。

沈之越笑着答應了。

葉沐看到他的笑容,對自己充滿了鄙視,可是除了一遍遍說“對不起”之外,她說不出任何話。

她不敢解釋,也不想為自己再找借口,她太卑鄙了,也太壞了。

作者有話說:

大部分言情小說都是要分手的有理有據,理由充分,以免主角被罵,不夠說服力。

現實裏哪來這麽多鋪墊呢,什麽累了倦了,說白了就是,不想繼續了。

這一段是比前面林和陸兩個故事更現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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