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溫鎖

我後來才知道他們吵架了。

周嶼煥的手機放在一旁的躺椅上,不停地閃,而每閃一次,太陽光圈聚在頁面上,就會在我的餘光裏閃過一個小點。

閃到第七次的時候,他接了,手機放在耳邊,頭微微低着,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他停頓很久才勾起嘴角。

我能猜到對方是誰。

後來他們走了,我站在陽臺邊,真餓了,手往口袋裏放的時候,摸到一塊酥餅,才想起這是今早出門時随手從玄關抓的。

正要撕開,胳膊蹭到一盆植物,險些掉下來,我連忙去扶,酥餅被甩了出去,掉進下方的游泳池。

我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把植物放好,開門下樓。

她們已經轉移了場地,音樂還在放着,甜點的香味膩得人鼻腔發癢,我穿過門廊往泳池走,酥餅在水面上飄,我四處尋找可以撈得着酥餅的長棍。

這時一陣輕輕的“呼”傳了過來,我轉頭,是一條阿拉斯加,它伸着長長的舌頭,盯着泳池裏的目标物。我還沒看清它的想法,它就從我身後跳了過來,連帶着我,一起栽入泳池。

它把酥餅咬在嘴裏,前肢不停地刨着,往岸邊游,看起來這地兒是它的游樂場。

門廊響起了笑聲,通往泳池的門沒關,也就是說,但凡她們再走近一點,就能看見狼狽的我。

第一個看見我的是周嶼煥母親,

我不太了解她,也許她會跟我媽一樣,說我丢了臉,不如悶在池子裏。也許她會跟沈敘母親一樣,不動聲色地讓身後的人,看到我的醜态。

可是她在門廊盡頭站定,跟身後的人說着什麽。很久,裏面沒再出來人。

然後她朝我走。

接着朝我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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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越來越暗,把她的臉映得很模糊,可是有些東西就這麽刻在了我的骨子裏。

她拉着我潮濕的手。

我上岸時的動作把她的裙擺打濕。

她給我拿了一條毯子。

我發梢的水在波斯地毯上印了一條長長的痕跡。

後來,她帶我從小門走進卧室,拿了一條白色泡泡袖的裙子。她說她的衣服不适合我,先穿這個。

我身子僵硬了一下。

她說:“沒送出過。”

我在衣服左側摸到了吊牌。

這種風格,只能是送給一個人的。

他家烘幹機壞了,我就把自己的衣服放在外面晾曬,我不停地期盼陽光能夠熱烈一點,可是今天越來越陰。

水分在我面前緩慢地蒸發,身後有動靜,我回頭看了一眼,站直了身子。

“阿姨。”

她給我拿了些吃的,我道了謝,樓上突然鬧騰了起來,我朝樓梯看,她說:“那幫孩子在玩,我給你找個安靜的地方。”

她領我去了西側的房間,推開門,我就能感覺到這個房間是誰的。整個房間是冷色調,書桌靠窗,上面有幾本專業書,角落還有一些逗狗的玩具。

簡單、冷清。

“今天聚會他們肯定到處跑,但沒人會跑到這裏,嶼煥禁止任何聚會開到他的房間來。”

“阿姨,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的。”

我知道這并不是真的“不會的”,這只是給我的臺階,樓上那群人沒一個跟我合得來,樓下這群人又拿我當眼中釘,我只有不出現在任何一個群體面前,才能保全自己。

只是諷刺的是此時把我護起來的不是我媽,而是他媽。

我在書桌前坐了下來,吃東西小心謹慎,一個渣掉在桌面上,我都得用手指撚起來。

可是糖酥糕全是渣。

我把餐盤放到一邊,用紙巾把細渣全包起來,想扔垃圾桶,但垃圾桶裏什麽都沒有,我又把紙巾收回來。這時門突然開,阿拉斯加闖了進來,動靜大,跳上他的床,又越過我,咬住放在角落的飛盤。

動作利索,身板麻溜。

只是被它這麽一砸,糖酥糕掉地毯上了。

渣細碎又密布。

它一個閃身,我沖它腦袋來一巴掌,它沖我呼了一聲,随後跳到周嶼煥的床上踩來踩去。

鑒于他的床幹淨整潔,以及房間沒有一根狗毛來看,這裏根本不是它平時的游玩場地。

當務之急不是跟狗較勁兒,我得防止自己再次看見那雙帶有警告意味的雙眼。

我把狗嘴裏的飛盤奪過來往窗外扔,它沖我汪汪叫,緊接着便往外面跑。

房間裏一片狼藉。

無論我進這間房是出于主動還是被動,這火都得我擔着。

我出去找吸塵器。

樓上的音樂震天響,把樓下的氣氛徹底攪翻,阿姨們轉移了陣地,去了院子裏,我挨個房間查看。有間房裏面很黑,我找燈沒有找到,再往裏走,傳來了玩游戲時才會有的咒罵聲。

我立即轉身,但門被人從外面關了,關上之前,我清楚地聽見一陣打鬧,是那群眼中含着利劍的孩子。

進退兩難。

裏面的聲音越來越激烈,不知打到什麽程度,有個人踢了下椅子,說了聲“操”。

然後是輕笑。

“你還笑,周嶼煥你贏了至少有點道德感。”他氣憤地走了出來,裏面的門被他打開,微弱的光閃得快,我們都沒有看清對方的臉,但這混亂的光線很容易讓人産生幻覺。

因為他把我往裏面推,“服了你倆,前一秒在吵架,後一秒就聚到家裏了。”

門又被關上。

他戴着VR,沒什麽太大動靜,整個人像是浸在了游戲裏。我沒打算驚擾他,準備掉頭走,但在這一刻,他扣住我的腰,把我帶進他的懷裏。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的觸感由感受着他的心跳,到他摘下VR時胳膊摩擦着我的肩膀,到他低頭。

所有的一切在我推開他的時候截然而止。

他的鼻息僅停在我三公分左右的位置。

然後我起身,他往後側了側,空氣再次流動起來,“抱歉。”

光真的不亮,不然他不會在這件白色泡泡袖上流連了很久才來确認我的臉。

“沒事。”我說,“吸塵器在哪兒?”

“最左側的房間裏。”

我走了出去,在門口遇見了宗閑,她蹲在樓梯上,跟幾個大概上初中的孩子講最好玩的夜店在哪兒。

這些人有的是跟着自己母親來的,比如這些小一點的,有些是自己組隊來的,比如樓上那些大一點的。

我剛到的時候,并沒有跟他們找過照面,所以宗閑看見我後,打量了一下,站起來,“喲,你啊。”

她身後的幾個孩子小聲地問我是誰,她沒回,朝樓上喊:“快下來看看,誰回來了。”

腳步聲一湧而起,在我的頭頂不停地踩動。

在這場腥風血雨刮起來之前,裏面傳來周嶼煥的聲音,“宗閑。”

“啊?”

“來一把。”

被邀請去玩,顯然比她對付我要有意思得多,她眼神都亮了一下,又朝樓上喊:“別下來了,我有要緊事呢。”

接着她推開那扇門,朝裏面不确定地問了一句:“哥,你真讓我玩啊?”

門關了,一切恢複正常,我走到最左側的房間,拿了吸塵器,把地毯上的碎渣吸幹淨,把狗毛粘起來,被子鋪好,等房間恢複到沒人和狗進來的樣子之後。

那狗又來了。

它咬着飛盤,氣喘籲籲,像是剛才那聲“呼”沒有發揮出它的戰鬥水準。

我指着它,“出去解決。”

它把飛盤甩到床上,我親眼看着剛整理好的床鋪沾上了它的口水。我不知道周嶼煥有沒有潔癖,但從他的日常行為來看,至少是個愛幹淨的人。

我懶得理這只狗,拿紙巾把口水擦幹淨,它看飛盤在我手上,跳着過來咬,我把它的頭往一旁掰,“出去。”

我沒養過大型狗,因為我懶得處理掉毛,也懶得拉出去遛,現在它壓在我身上一動不動又使我不想養狗的原因多了一條。

我嘗試着把飛盤往外面丢,這狗的力氣太大了,争執不下的時候,外面傳來宗閑的聲音,“哥,再玩一把呗,我不菜的。”

懇求的聲音到了門口,接着門鎖響起,周嶼煥在接電話,用一根手指阻止她進來。而他自己側身進入之後,怔了幾秒,這狗真不識相,此時還不知道起來,還趴我身上亂叫。

門開了大概三十公分,我聽見樓上有人下來了,“宗閑,你剛剛說誰回來了?”

“溫鎖。”

“喲,她回來了,在哪兒呢?”

這語氣聽着就像想挑事的,這波攻擊随着樓上下來的人越多變得越強,往事會不會重演,在于那三十公分是往前還是往後。

有人問:“她人呢?”

宗閑說:“前面還在這兒呢,找找,估計躲哪兒了。”

找人的行動剛剛開啓,周嶼煥就把門關上了,他沒看我,拿着手機往窗邊走,路過我的時候拍了下阿拉斯加的頭,這狗狗腿地撲了過去。

周圍靜得很,只有周嶼煥不時地回那頭一句“嗯”,接着他把那個煙盒拿了出來,裏面不是煙,是一疊被撕碎的紙。

“你把做好的試卷發給我。”

說完他把碎紙全倒出來,狗要舔,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這時手機震動,他點開一條消息,放大,把碎紙一點點拼好。

誰都知道,被他拉進中心圈子裏的人,沒有幾個不成器的,就算有,他也會手把手地把對方帶起來。

那個下午,我坐在他的卧室裏,聽他給沈敘講了三個小時的題,知道他跟她說話是什麽語氣,她纏着他扯開話題的時候會撒個嬌,但沒幾分鐘又被他扯了回來。

那天天氣一直沒好起來,我的衣服沒曬幹,我堅持換回來并把裙子拿去幹洗。

夜晚的風逐漸把我的血槽擊空。

被人賦予希望,原來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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