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溫鎖
沒幾天,流言蜚語消失了,我媽并沒有因為這個對我有好臉色。吃飯的時候,我倆各坐在餐桌的一角,沒有交流。
等吃完,她瞥了我一眼,說我頭發太亂,衣服太皺,桌面不幹淨,我把桌面上的面包渣撚起來,吃掉,她猛地拍了下桌子。
“你搞什麽?”
又不髒。
“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兒的樣子,你看看人家沈敘,我不要求你一模一樣,你至少學個五六分行不行?”
這時門鈴響,她煩躁地嘆了口氣,去開,對着門口罵了一會兒,我爸走了進來。
他剛跟我打完招呼,我媽就推了他一把,“公司賺錢知道回來了,這麽多年沒見你踏入杭州一步。”
“我回來是因為股份要整合,米米成年了,我把我的那份轉給她。”
“轉給她幹什麽,她一個孩子要這麽多錢幹嘛!”
“聽你說的,我就這麽一個女兒,我總得給她留點嫁妝。”
“你成天為這個考慮為那個考慮,就是把我抛開了,我當初嫁給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她沖我爸扔了一個杯子,我往衣櫃裏躲。
他們的争吵聲越來越大,我媽說:“溫鎖的錢還不是你的錢,你們姓溫的沒一個好東西,錢落她手裏浪費,落你手裏你就拿去養那些賤人!”
“孩子還在家呢,別一口一個賤人的。”
“你自己敢做還怕我說啊,別每次一提到這事兒就轉移話題,溫鎖就是遺傳你這副窩囊樣,你看她能做成什麽,學習不行,才藝不行,逼她學點新東西像讓她去死一樣,我但凡有個兒子也不至于被別人笑話!”
“女兒怎麽了,她只要健康活着不就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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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就是沒用!她三歲那年我把她扔進河裏你為什麽要把她撈上來!撈上來又不養,還不是成為我的累贅!”
我摁在膝蓋上的手猛地縮緊。
胸口悶,這次眩暈的速度比以往都快,我在口袋裏找藥,但最近日子顯然過得太舒心了,我連藥都忘記放在哪兒了。
我把自己蜷縮起來,牙齒磕着膝蓋,有些喘過不氣來,我開始掐脖子,剛結痂的傷口猛地刺痛,血腥味傳了出來。
衣櫃空間狹小,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掏出手機,給周嶼煥發了很多個小點。
我不知道我想表達什麽。
我很難受。
他回我一個問號,我繼續發,他打電話過來。
屏幕上已經全是我的眼淚,我按了好幾遍接聽才有反應,“周嶼煥,我不想學了。”
“怎麽了?”
“我做什麽都不行。”
“你哭了?”
他這麽一問我更想哭,他聽我哭了五分鐘,問:“要不要出來?”
“你在哪兒?”
“十分鐘可以到你家。”
“我下去等你。”
我把衣櫃門打開,花瓶摔碎的聲音就清晰地傳來,他沒問,他知道我家什麽情況。
我塞了顆藥,又洗了把臉,我爸跟我媽已經吵到了最高峰,我爸說出去住,然後響起了摔門聲,我媽平靜了一會兒,讓我趕緊收拾,等下要去外婆家。
通話還在繼續,他聽見了,問我意見:“怎麽說?”
“我想你來。”
“那開擴音。”
我把手機放桌面上,摁了擴音鍵,他叫了聲阿姨,我媽眉頭皺得很深,走到我這邊,“嶼煥?”
“嗯,阿姨,我來接溫鎖去補課。”
我媽看了我一眼,嘴巴張了一下,對突然接到這通電話還沒反應過來,那頭耐心地等,我媽再三确認通話頁面上是周嶼煥的名字後,說:“行”。
挂了之後,她問:“你倆就這麽明目張膽的?”
“我倆怎麽了?”
“你覺得風聲過去了,就無所謂了是不是?”
“我倆什麽也沒有。”
我回房收拾,收到他的消息:【十分鐘後再下來。】
【我不想在家裏待。】
【今天風大。】
【很大嗎。】
【超級。】
我把門反鎖,【好。】
他在第八分鐘的時候打我電話,我背着書包出去了。路過客廳,我媽叫住我,“晚上回不回來?”
“再說吧。”
“什麽叫再說?”她提高聲音,“你以為他是你哈爾濱那幾個朋友,他媽在這裏混多少年了,有幾個不知道周家少爺長什麽樣子,你也不怕招人笑話。”
“知道了,淩晨三點回。”我關了門,隐約能聽見我媽在裏面砸東西。
周嶼煥的車停在門口,上去後我問他去哪兒,他打了個圈兒,車子緩慢往前開,“兜風,然後吃飯。”
“就這樣?”
“先這樣。”
今天的風的确很大,樹葉沙沙響,有幾個騎電動車的人頭盔被吹翻,我微微開了點窗戶,冷風不斷地往裏砸,我又連忙關上。
他把暖氣調高了點。
我們繞了兩個小時,他問我好點了沒。
我說我餓了。
我們去了五芳齋,他給我點了兩只大肉粽。
“這麽多啊。”
“你又不是沒吃過。”
“什麽時候?”說完反應過來,“那次啊,我也不是每次都這麽能吃的。”
“那你這次能吃完嗎?”
“能。”
我剛吃完一個,手機就來了消息,是體育委員的通知,他說期末要跟別的學校舉行對抗賽,把我名字報上去了。
我說我不去,他說報上去了。
我沒回。
“怎麽了?”他問。
“期末有對抗賽,這種活動尖子生是不會報名的,他們只會捧着一本書,在看臺上當觀衆,學校就把我們這群吊尾生全派了出去。”
“跟哪個學校?”
我把信息給他看,他掃了一眼,“我母校。”
“啊?”
“去吧。”
“啊?”
“去。”
“好。”
我給體育委員回了消息:【行。】
“你報的什麽。”
“八百米。”我說,“體育委員給我報的。”
“宗閑當年是八百米的第一。”
“你不會讓她輔導我吧?”
“不是。”他吃完了,拿起一張紙,“我是讓你贏她。”
整頓飯吃了四十分鐘,我把胃填得滿滿的時候,心情也好了很多,我問他接下來去哪兒,他說要買一堆新年禮物。
我們走到門口,有幾個人進來,他拉着左側的門等我出去,我一直在打嗝,又轉頭想買杯豆漿,那幾個人拉開右側的門,一擠,我就往他面前栽了一下。
我迅速站穩,往櫃臺去的時候他拉住我,“什麽味道?”
我沒反應過來,他吸了兩下鼻子,一把拉開我的高領羊絨衫。這麽一碰我才覺得疼,才覺得血腥味這麽刺鼻。
我又打嗝。
那幾個人已經點好了單,他看着我,表情很難捉摸,但我覺得他肯定知道這傷是怎麽複發的。
“我打嗝了。”
他松開我的領子,去給我買豆漿,往停車場走的時候,我們一路無話。
我一口氣喝完一杯豆漿,終于不打嗝了。
上了車,他沒立即發動車子,把後座的一件衛衣扔給我,“傷口上都是毛,還穿這麽勒脖子的衣服,你有沒有腦子。”然後下了車。
我換好之後,敲了敲窗,他上來,把置物架裏的瓶瓶罐罐拿出來,用棉球給我擦傷口。
這次我們都很熟練,三兩下上完藥,我把外套穿上,剛好遮住他的衛衣,“可是脖子冷。”
“有圍巾。”
“好。”
他帶我去了商場,給家人各挑了一份禮物,問我喜歡什麽,我說我什麽都不喜歡,他又問:“那你今天想要什麽?”
“快樂。”
他說行。
然後約了杜迦佑。
我皺眉,“學習并不能使我快樂。”
“但是第一能。”
于是我們到了一家咖啡館,看了眼門牌,我又皺眉,杜迦佑好做作。
他從後座拿了一條圍巾,我問:“他行嗎?”
他把圍巾對折,沒回。
“男人是不是不能說不行?”
還是沒回。
我怕他以為我在質疑杜迦佑的補課能力,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他行。”
他轉頭把圍巾搭我脖子上,“你知道什麽。”
“好,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又不滿意了。
哄他開心真難,我幹脆徹底閉嘴。
戴好圍巾後,我打開車門,他卻沒下車,“你不去嗎?”
“有個事,晚點來。”
“行。”
我在裏面等了十分鐘,杜迦佑才來,他一臉困意,身上那件棒球服像是随手套上的,頭發翹起來一绺,坐下的時候還打了兩個哈欠。
看見我沒什麽好臉色,把我書往他面前一扯,“補什麽?”
“補畫紅線的。”
他把筆摁得啪啪響,“反正都扶不上牆,真沒必要浪費我時間。”
“都?”
“都。”
他黑着臉把題講完,把筆一甩,“時間到了,我下班了。”
“什麽時間到了?”
“晚飯時間到了。”
“才三點,我還沒懂呢。”
“兩個小時了,你別說你一點沒學到。”
他起身要走,我把他死摁住,“今天就算天王老子來,你也得讓我搞明白再去見。”
“你他媽的......”
“你他媽的負點責!”
“操,我遇見鬼了?”他掏出手機,“我這就跟周嶼煥打電話。”
我比他更快撥通周嶼煥的號碼,嘟聲響起的時候他迅速給挂斷了,但周嶼煥回撥了,他接起:“沒事,氣氛好着呢。”
“了不起。”他真跟看鬼一樣看着我,“有靠山了不起。”
他不情不願地給我講了一題,然後盯着我,“你裏面這衣服是不是周嶼煥的?”
“嗯。”
“那你穿的時候注意點,別弄得都是頭發。”
“頭發掉我有什麽辦法。”
“他不喜歡。”
“知道了,下一題。”
“還有圍巾,別沾上香味什麽的,他過敏。”
“你挑刺來了,教不教?”
“你別他媽耍脾氣。”
“你到底教不教?”
我倆都快爆了,桌面被人敲了兩下,周嶼煥在我們對面坐下來,把書和草稿紙拿過去檢查。
我把筆記本也推過去,去趟廁所的功夫,他已經把剩下的題解完了。
“這麽久。”
“遇着人了。”
“誰?”
“你前女友。”
他擡頭看我一眼,我說:“真的。”
杜迦佑一臉不爽地從洗手間回來,“真的,沒遇到過這麽巧的事,還是你告訴她我們在這兒?”
他把筆放下,朝洗手間看了一眼,沈敘正好出來,也朝我們看。沒幾秒,他掏出手機,關閉了定位功能,問我懂了沒,我說懂了。
杜迦佑伸了懶腰,“走,跨年去。”
去的是一家私人訂制會所,裏面跨年氣息很濃,宗閑那波人早到了,已經把室內沙灘布置得有模有樣。
暖氣足,我把外套脫掉,他的衛衣有些大,我把手縮袖子裏,朝裏面哈了兩口氣,聞到袖子處有股煙味,“你是不是穿這件衣服抽過煙。”
我把袖子放在他鼻尖,他聞了一下,打了個噴嚏,“你手上有什麽東西?”
“沒啊。”
他把袖子往下拉,從我指尖揪出一根頭發。
然後是肩膀上。
再然後是衣角。
最後撚成了一小撮,放在我面前。
我無語。
這頭發掉得跟得癌似的。
他并沒杜迦佑說得那麽挑剔,而是打了個結,路過旁邊的垃圾桶時随手一扔,“穿着吧。”
他說得随意,過口不過心,秉承着禮物的一部分,遷就我,忍讓我,但我感覺我快死了。
我看過他對沈敘細心呵護的樣子,看過他在她身上流的汗,然而他們分手,我近距離觀察他的一身碎渣。
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虐的。
很糟。
他符合我變态心理的每一個要求。
我到沙灘上坐着,宗閑在拉彩燈,她讓我沒死就挪下屁股,我挪了。她又喊:“你沒死就來幫忙好吧!”
“我死了。”
她吐了一連串的髒話。
進來了很多人,一下子熱鬧起來,我在人群中看見了周嶼煥,他今天穿得很休閑,藍帽黑衣灰褲子,坐在那,腿伸得長,身上有股難得一見的慵懶勁兒。
他身旁的朋友開了酒,給他遞一瓶,不遠處又走來幾個姑娘,其中一個在他左側的空位處坐下,問他喝的是什麽酒。
他把瓶身一轉,“IPA。”
“好喝嗎?”
“還行。”
“給我嘗嘗。”
那女生伸了手,在他對瓶吹的情況下,這舉動太明顯了。
我低頭挖沙子裏的小木棍,宗閑在我身旁坐下,“他沒給。”
“什麽?”
她“切”了一聲,“那酒他沒給,他挪位置了。”
我擡頭,周嶼煥已經走到杜迦佑身旁,跟他一起搗鼓投影,我繼續挖,“沒給什麽?”
“這不是你暗戳戳罵我的時候了,現在跟我裝純呢?”她手裏拉着彩燈,盤腿坐在沙灘上,“有件事,但是我倆關系沒鐵到這種地步,我還不打算告訴你。”
我白她一眼,“神經。”
熒幕亮了起來,周嶼煥在調清晰度,沙灘被這片光照着,我更能看清宗閑的臉,她說:“我哥是不是特拿人。”
我沒應聲。
“他拿誰都能拿下,可偏偏在沈敘這棵樹上吊了幾年。沈敘這個人不讨喜,規矩太多,心眼太小,她看不上我,看不起杜迦佑,成天還扒着我哥作來作去。但她就想不明白,我們都是一個圈子的,擡頭不見低頭見,能跟我哥走到最後的,肯定得是我們這群人承認的,她明明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群體的規則怎麽玩。”
“這是暗示?”
她又“切”,“這是讓你打退堂鼓,光是我這道坎兒你就過不去,別說老杜了,他這人脾氣大得不行,有時連我都看不慣,你省省。”
“你省省。”我摳出一個碎貝殼,又埋了回去,“八字還沒一撇你就給我立下馬威了。”
她好像特別享受跟我對峙的樣子,把那個碎貝殼又挖了出來,“你比沈敘有那麽一點意思。”
随後她拉了一個人布置彩燈,又跑去周嶼煥那裏要禮物,周嶼煥跟她說了什麽,朝角落一指,她拿了兩份過來,扔給我一份,“給你的。”
我拆開,是一支藍色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