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溫鎖

我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掉眼淚,被我媽打,被同學罵,我的心硬得像鐵,但周嶼煥一記嚴厲的眼神我都覺得快死了。

我縮在被子裏,眼皮發脹,他把我撈出來,我的哭聲不可控,斷斷續續的,他把我抱在懷裏,我趴在他肩膀上,眼淚把他的衣服弄濕。

“餓不餓?”

“……餓……”

“想吃什麽?”

“你的肉。”

抽泣的動作還在,振得他衣領不停起伏,他單手解開領帶,然後是扣子,露了點肉,“嗯,那給你咬一口。”

露得很少,純碎是由着我,想快速平穩我的情緒,而不加思索後的舉動。

但我腦海裏的景象已經不局限于他露出來的這點,手指往他衣服裏伸,順着他解的那兩顆,往下,解得那麽順手,他抓住我手腕。

“溫鎖。”

“嗯?”

“別這樣。”

我的手順着他的胸膛往上,勾住他脖子,“那我吃橋頭排骨。”

“還有嗎?”

“牛肉粉絲。”

他點了外賣,半個小時後食物送來,我去洗了把臉,換了睡衣,頭發總是往下掉,用手紮,撸了幾把之後手指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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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我身後,接過我手裏的頭發,從我手腕順走皮筋,啪地一下彈到另一只手上,一左一右地繞起來。

很順手。

“你給沈敘紮過嗎?”

“沒。”

“那你怎麽紮得這麽順?”

他把我袖子卷起來,“這又不是什麽技術活兒。”

“對有的人來說紮頭發就很難,談戀愛也難,我可以跟你談戀愛嗎?”

“你談過戀愛嗎?”

“談過,一個晚上。”

“那叫戀愛?”

“嗯,我那晚可難過了,誰帶我走我就跟誰好。”我吃了兩口粉絲,又說,“但我現在覺得戀愛不是那麽談的,你教教我?”

沒指望得到他的回答,他也确實沒回,他這種人,應該不輕易給出承諾,我見好就收,吃飽喝足往床上一躺,“我睡不着。”

他把我家醫藥箱拿出來,把我的傷口清理好,“別亂想,把眼睛閉上。”

我閉了眼睛,“我難受。”

“因為今天兇你?”

“嗯,以後不能再這麽兇了。”

“好。”

我裹着被子挪到他身旁,“哄我睡覺。”

他把燈關了,我睜開眼,視線短暫地黑暗之後,窗簾縫隙的光透了進來,他側着坐,一手放在膝蓋上,一手放在我腰間,輕輕拍。

“可我就是睡不……”

“睡吧。”他說,“小寶。”

昨晚睡得很香,醒來時他已經走了,淋水太多還是有影響,我感冒加咳嗽。

拿紙捏住鼻子走出來,看見我媽在客廳看合同,扔紙,邊往外走邊紮頭發,她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合同,看幾秒,還是沒忍住,回頭:“你跟周嶼煥談戀愛了?”

“沒。”

然後看到桌上的早飯,我愛吃的,我媽愛吃的,這條街上最有名的那家豆漿店,還有飯後水果,齊全。

頭發繞到了手指,疼,幹脆不紮了,走過去,摸了一下,熱的,“他來過?”

“嗯。”她好像很怕我跟周嶼煥在一起,把合同放下,朝我走,“嶼煥幾乎是我看着長大的,他這人做事最有分寸,可你看現在。”

“現在怎麽了?”

“他被你帶成什麽樣子了。”

“什麽樣子?”

“這些他不該對你做,也不該對我做,他要做的是把這些細心送到沈敘那去,你別做這樣的人。”她情緒開始起伏,“你別做破壞別人感情的人。”

“他跟沈敘已經分手了,而且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幹嘛總是給人貼标簽,我也沒有搞破壞,一大早的,你讓我安靜吃頓飯不行嗎?”

“你吃得下去嗎?”

被這麽一攪和,我确實沒有吃下去的胃口,但為了跟她作對似的,拿起一個包子往嘴裏塞,她把那袋包子全扔進了垃圾桶。

“你幹嘛!”

“不論你跟周嶼煥發展到哪一步,我要你現在就退出!”

“我不!”

滾燙的豆漿從我脖子上灑下來,出房門前的愉悅蕩然無存,滿腔的厭惡,一口包子卡在喉嚨裏,想吐。

沖到洗手間,吐到胃裏泛酸。

看我這麽狼狽,我媽好像冷靜了點,靠在洗手間門旁,“我的生活就是被那些不知廉恥的女人給毀了,你永遠不知道第三者對原配的傷害有多大,憑什麽!憑什麽永遠都是你這樣的人獲勝,你跟你爸一個樣,你們一個毀了我一個毀了沈敘……”

她還沒罵完,我站起來,沖馬桶的聲音嘩地一下打斷了她,“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活也被你這樣的母親給毀了。”

她一口氣提在那裏,不知道裏面裝着多少惡毒的話,最終沒開口,拿着合同出門了。

我收拾了幾件衣服,轉公交去外婆家,外婆跟外公因晚上吃什麽吵了起來。

“你說有病伐,念叨了兩天說要吃魚,個麽買來了,跟我說吃魚過敏,給放生了……”

“放生到哪了?”

“……他尿盆裏,魚在菜場就處理好了呀,回到家搞得到處都是腥味,喔唷,倒黴死。”

外公也不甘示弱,“我吃魚過敏!你個壞老婆子,想毒死我!”

“你他媽的吃了幾十年的魚了,也沒見你死,你現在折騰我來了是吧!”

門沒關,周阿婆很自然地聽見了這倆老頑童的對話,開了門,沖裏面喊一句:“哎喲,還沒離呢?”

轉而看了我,走進來:“米米來啦!”

“阿婆好。”

“真乖,到阿婆家吃飯去啊,這裏麽主食都被扔了,沒得吃的。”

外婆把我拉到身後,“你們周家沒後啊,天天米米米米的,你家的?”

這話像是激發了周阿婆的想象力,眼睛都亮了,“可以啊,等米米長大了,跟嶼煥結個婚,可不就成我家的了。”

外婆拿起一旁的掃把要趕人,但又突然轉頭看我,“你喜歡她家那小子嗎?”

“我……咳咳……”

突然被口水嗆到了,咳了一會兒,再想解釋的時候外婆已經跟周阿婆聊起了彩禮和嫁妝,我跟外公被關在門外,他被關純屬是自找的,我被關是因為連帶責任。

我倆坐在門口,外公說:“壞老太婆,想毒死我,私吞我的家産。”

“你有家産嗎?”

“有。”他湊到我面前,“有兩套房,一套在西湖邊上,一套在西湖裏面。”

“什麽時候買的?”

“逛西湖的時候。”

“你說的該不會是那艘船和那個涼亭吧?”

“是房子,要送給米米的。”

“米米不要。”

“米米要,我還要給米米很多很多錢,讓別人不敢欺負米米。”

“那米米呢?”

“米米去上學了,六年級,成績很好,她以後要做老師,教學生的。”

這是我小時候的夢想,教書育人,正行克己,不過後來,我的生活湧入了太多意外,把我的夢想擠走,如果不是外公提醒,我都忽略了大學要學什麽。

外公的頭發已經花白,臉上長了很多老年斑,走路必須靠拐杖支撐,說話的時候眼神迷茫,在跟病情作對。頓了幾秒,他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米米今天沒吃早飯,我得去給她買包子。”

我跟着他下樓,出小區後,他突然不動了,左右轉轉,有些着急,“包子鋪呢?正陽包子鋪。”

“拆了。”

“不可能,我昨天還在這裏買的。”他眼中迷茫,又有些惶恐,拿着錢原地打轉,“奇怪,包子鋪哪裏去了。”

“那就不買了,我們去買別的。”

“不行!”他使勁掙開我,“米米餓肚子,米米要吃的。”

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吹,外公的身影佝偻無力,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老人,會忘記很多事,但永遠會記得愛你。

那天,我們走了很遠,找到了正陽包子鋪的分店,他掏出十塊錢,老板給了他六個,他拎着包子跟老板吵了起來,“你這人怎麽這樣!少給我這麽多!”

“大爺,您當這還是十年前呢?房租水電食材都漲價了,十塊錢只能買到六個。”

“胡說!昨天我十塊還能買到十二個,今天就少一半,你個奸商,我打12358投訴你!”

“大爺您別無……”

我沖老板打了個手勢,指了指外公的腦袋,又無聲給他道了歉,他頓了幾秒,把外公手裏的袋子拿回去,“大爺不好意思了,今天起得早,忙暈了,來,再給您六個。”

外公拎着十二個包子,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給老板差價,老板揮揮手:“不用了小姑娘,我家也有個老人,老人容易犯糊塗,但他們養我們長大,我們肯定得給他們養老,就當我送給大爺的。”

我道了謝,回頭發現外公不見了,腿頓時無力起來,心慌,滿大街地喊,包子鋪的老板也張羅着他家服務員幫忙找,街上開始出現人傳力的現象,一直喊到拐角,才有個大哥問我:“是不是穿黑色羽絨服,戴老頭帽還拄拐杖的人?”

“對對對。”

“我剛剛看見他坐380走了。”

頓幾秒,我知道他要去哪裏,打車跟上去,在我的小學看見了他。他把包子放在口袋裏,口袋小,裝了包子就裝不下他的手,他的手露在冷風裏,吹得通紅。

我走到他身旁說:“放假了。”

“那米米怎麽不來找我?”

“會來的,你回家等。”

我們原路返回,轉車的時候,看見剛才幫忙尋找的人,“外公找到了?”

“嗯,他去接我放學了。”

那人看看外公,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麽,等下一趟車來時,跟我一起把外公護上了車。

那袋包子他暖了一路,到家的時候誰都不給,放在桌子正中心,我要碰,他打了一下我手背,“不許動,給米米的!”

很重,很疼,手背麻了,但這不算什麽,最大的折磨,是他愛我,卻不認識我。

我去找外婆,外婆戴着老花鏡,在她的記賬本上寫了很多婚禮事宜,又跟周阿婆聊到彩禮要什麽車,看見我,問:“你想要什麽車,兩座還是四座?”

周阿婆說:“什麽兩座四座,你土不土,你要敞篷的還是星空頂?”

“那是什麽玩意兒?”

“你不懂,我之前去嶼煥家,看他在挑新車,就去問了一下,欸我們幹脆別瞎猜了,我直接把人叫來,你當面問。”

“…….”被外公折騰出來的那點悲傷全沒了,連忙阻止她,“別啊阿婆,我……”

電話通,周嶼煥直接聽見了我這句話,問:“你哭了?”

我無意識地擦了下臉,沒眼淚,可能是有些難過,不知道剛才那句話是帶着哽咽還是鼻音太重,他怎麽一下就聽出來了?

外婆跟周阿婆對視一眼,一臉“你倆好像不簡單”的暗示,我幹脆閉了嘴,周阿婆說:“過來。”

“在打籃球。”

“我管你打什麽球,叫你過來你就過來。”

“中場休息,下半場半小時能結束。”

“不行,你給我……”

“阿婆。”

不知怎麽的,我就出了聲,周阿婆又跟外婆對視,“行了行了,你打吧。”

挂電話後,兩人盯着我看,我用袖子把臉捂起來,兩人一人拽我一只胳膊,外婆先開口:“你倆談戀愛了?”

“沒啦。”

周阿婆:“那你倆準備談?”

“也不是。”

異口同聲:“那你倆關系怎麽這麽近了!”

“補課補的。”兩秒後我加,“只補了成績。”

她倆好像默認我倆也補了感情,興沖沖地忙活起來,買菜的買菜,做飯的做飯,外公這會兒又不清醒了,跟外婆說要吃魚,外婆吼:“吃你二大爺!”

十一點的時候,周嶼煥來了,很休閑,裏面一件灰色衛衣,中間格子襯衫,外面一件外套,我很少見男生能把疊穿穿得這麽有層次感,眼神一時半會收不回來,後來外婆鍋鏟快怼我臉上了,我才回屋。

他拎了些東西,放門口,跟幾個老人打了招呼,氣氛正熱鬧的時候,我媽來了,外婆探頭看了一眼,“你今天怎麽有空?”

“大家都來了,多我一個不能多?”

“什麽話,你來了我還能不給你飯吃?就是別帶着一身戾氣,快過年了,舒舒坦坦的。”

我媽走進來,看見周嶼煥,繼而看見屋子裏的我,表情又變了,沒我倆單獨相處的時候那麽明顯,可還是挂着臉,在周嶼煥跟她打完招呼後,稍稍收斂了些。

她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不能分開,所有分手的自然戀愛都會被她歸結為第三者插足。

她要通過棒打鴛鴦來彰顯自己的價值,以自己的經歷讓年輕人回頭是岸,然而周嶼煥不吃她這一套,聊天的時候恭恭敬敬的,一旦話鋒往控制他的感情方向轉,他就會回擊,回擊得很隐晦,帶着大家一起聊,等回過頭來才發現,他是這樣的意思。

我媽一開始也沒聽出來,當跟兩個老人聊完哪裏的公園最适合放風後,又跟着他聊我家門外那條街的夜市,商業價值很高,營銷模塊很廣,我媽恰恰是做廣告公司的,把近幾年網紅效應和直播紅利分析得頭頭是道。

等話題成熟了,他突然話鋒一轉:“那阿姨,今早的早飯味道怎麽樣?”

我媽眼神閃了一下,“挺好的。”

“早晚交替是那條街的特色,晚上最受歡迎的是燒烤,早晨營業額要靠紅豆包沖,聽說吃起來跟別的地方不一樣?”

剛才的談話,已經把單純的早飯引到商業模式上,我媽就不能輕飄飄地打發過去,“是啊,味道确實不錯,吃起來軟膩香甜,當早餐正好,有實力又有口碑,再不時地打打廣告,那塊地基本就落不下去了。嶼煥,以後不用那麽辛苦,阿姨基本都去公司吃早飯。”

“阿姨客氣了,順路。”

“我家哪裏順路啊,沈敘家才順路,年輕人談戀愛沒有不鬧矛盾的,我看這圈子裏就你倆般配,如果你拉不下面子主動,阿姨給你們當和事佬。”

周嶼煥那會兒沒表情,我被廚房的鬧騰聲吸引了,視線離開了幾秒,回過頭時,他調整了個姿勢,“哦忘了,今早順路是因為我去城南買了港式叉燒包,聽說您喜歡。”

我清楚地看見了我媽臉色有多差,也後知後覺地體會到周嶼煥這招有多高,他知道我媽會把飯扔掉,留了這樣一條引線,在我媽不把手伸到他身上時,扮演一個有禮節知進退的晚輩,當她開始拐彎抹角扭轉他的感情時,他給出這樣的回擊。

我也是在那一刻才感受到,他原來這樣強硬。

外婆端上第一道菜,沖淡了圍繞在我身旁的緊張感,我媽和周嶼煥一前一後接了通電話,令人窒息的氛圍基本沒了。

他倆接收到的應該是同一消息,我媽跟我說:“你瓊姨打電話說年前要辦一場聚會,在莫幹山,你把你那袋衣服收拾收拾,晚上跟我過去。”

聽說這次要待到年二十九,我手還傷着,就去買了一包一次性內褲,衣服到時候扔洗衣機,能省不少事。

出發的時候,周嶼煥按了我家門鈴,繼他倆中午那緊繃的氛圍之後,他還能泰然處之地來,這膽子反正我是沒有的。

我媽開的門,他禮節又上了線,帶着東西來,我媽客氣了幾句,接過:“嶼煥,這次聚會你去嗎?”

“去。”

“聽你媽那意思,你好像不打算去,這次改變主意是不是因為沈敘也去?”

“她去不去跟我沒關系,我來接溫鎖。”

得了,這趟東西算是白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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