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願得一人心

他們兩個在鎮上找了一家飯店,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看到他們兩個一起進來,笑着說歡迎。

等何吟去洗手間的功夫,他摸了過來,悄悄問唐逸:這是不是何家那姑娘?

唐逸從容地端起水杯喝了口茶:嗯。

這家店的老板原本做的不是飯店生意,而是開超市的,超市坐落在他從修車行回家的那條路上,唐逸以前回家會路過,偶爾去買飲料喝,後來老板進了一批進口零食,他每次又捎上了一包太妃糖。

買的次數多了,老板自然對他印象深刻。

有一天,他稀奇地對唐逸說:小夥子,要不然下次我進貨的時候直接幫你進一批吧。

唐逸說不用,拿了一包太妃糖就走了,這回連飲料都沒買。

到家後,唐逸碰見了何父,他拍着唐逸的背說不用這麽辛苦,錢慢慢還就是了,唐逸搖搖頭,和他聊了一會兒,然後回了房間。

他洗了個澡,把身上的汗味和機油味都沖走後,在房間裏做作業,這些作業對他來說有很大的難度,他只是認真地把自己會做的寫完了,這時候時間已經将近零點,整個家裏都安安靜靜,沒有一點聲音,樓上的何家父母應該已經睡了。

唐逸放下筆發了一會兒呆,緊接着拿着那包太妃糖去敲何吟的門。

先敲一下,又敲兩下,富有奇異的節奏感,像是悄悄話。

等了三秒鐘,門在他眼前慢慢打開,門裏那雙笑眼也映在他眼裏。

何吟很快從洗手間回來了,看到他們兩個腦袋挨着腦袋,她有點蒙:“怎麽了?”

“沒事。”唐逸把老板的腦袋推開,從他手裏把菜單抽了過來,又遞給何吟:“看看要吃什麽。”

何吟不挑,看到上面标着大拇指的推薦菜就點了,然後問唐逸這幾盤菜行不行。

問得有點刻意,聽起來像是沒話找話,站在旁邊的老板忍不住看了唐逸一眼,但看到他的神色毫無變化,只是點頭。

他們早飯吃得晚,何吟怕浪費,所以點的不多,菜上齊之後她還有閑情逸致拍食物的照片,唐逸看到她笑着擺弄手機。

吃完飯之後,老板拉着他們倆唠了一會兒,一開始聊的都是以前的事情,何吟沒聽出什麽來,後來越聽越不對,原本她的臉皮就薄,如今老板擠眉弄眼,她的頭頂有些冒煙。

老板還在念叨:“一個男孩子哪能這麽愛吃甜的,那太妃糖可貴,他每次來買,眼睛都不眨一下,當初我就覺得一定是有喜歡的姑娘,後來果然……”

何吟眼見話題越來越偏,臉色有些僵硬,剛想打斷老板的話,唐逸先開口了。

他說道:“我們還有事,要先走了。”

老板立刻閉上嘴,慈祥地點頭:“欸,下回再來,叔給你們做好吃的。”

唐逸掃了一眼何吟,閉了閉眼:“再說。”

他們從飯店走出去,何吟還有些不自在,她說:“這叔還挺能聊。”

“別在意,他就這樣。”

“你們關系很好?”

“還可以,認識很多年了。”

手機響了,唐逸接起來,那邊扯着嗓門說怎麽沒看到人,唐逸回了一句馬上來。

挂電話後,他說,“走吧,開鎖師傅來了。”

他們倆到何吟家門口,跟那師傅溝通了一下,那師傅開始掏工具,沒過兩分鐘門就被打開,何吟看得目瞪口呆,這門也太好開了。

師傅看她這副樣子,語速很快地解釋:“放心,我們有職業操守,工作之外不會撬門的。”

何吟連忙擺手,紅着臉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唐逸給師傅轉了五十塊錢,開鎖師傅收完錢道了一聲謝,把手裏的垃圾丢在旁邊的垃圾桶裏,和他們打了聲招呼,騎着小電驢走了,車轍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跡,又被來往的人踩碎,找不到曾經的痕跡。

何吟先走進房子,唐逸站在門口站了很久,聽到何吟問他怎麽不進來,他才跟着走進去。

裏面其實沒什麽變化,很久沒有人回來過,家具積了一層灰,沒有以前的光輝,陽光照進來都是涼的,這間房子變得灰白了,像唐逸當年那件黑色短袖一樣,被時光和現實沖滌,處處令人心裏發苦。

何吟開始跑上跑下地整理東西,每個房間每個抽屜都被她翻遍了,有用的裝一袋,沒用的裝一袋,甚至開始使喚唐逸幫她丢垃圾,唐逸有求必應,一直跟在她旁邊,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時光。

“欸,這好像是我給你買的小電風扇。”她忽然說。

唐逸看了一眼,有點無語地說:“……這是你買給自己的。”分明是她受不了修車行的熱,自己給自己買的電風扇。

何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唐逸也露出了點笑。

她邊整理邊和唐逸聊天,她說,這抽屜裏怎麽還有幾顆太妃糖,還有這個,是我送的你水杯……

這一整個房子都藏滿了回憶,除了他們兩個,沒有人知道,就連空氣都隐含少年少女的青澀,在這個房子裏盤旋多年,經久不散。它是柔和甜蜜的,又是冰冷苦澀的,是曾經何吟一回想就夜不能寐,心髒抽痛的源泉。

何吟笑着笑着,逐漸安靜下來。

唐逸眼神一凝,看見何吟背對着他的身體抽動了兩下,然後她繼續整理東西,只是不再說話,不再擡頭。

他的手指動了動,最後什麽都沒做,只是輕輕地說:“何吟,你別哭了。”

與多年前如出一轍的語氣和話語,讓何吟沉壓多年的情緒一次性湧了出來,她低着頭,眼前變得模糊,她說:“唐逸,我那時候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唐逸靜了幾秒:“我知道。”

他們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好像沒有确切的時間,但何吟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夏天,修車行裏燥熱的空氣,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唐逸沾滿油泥的衣服與手套,向一邊傾斜的小椅子,藏在蒲扇後面那個無奈的笑被風吹來,像羽毛一樣,卻讓她閉上了嘴。

那天之後,唐逸回家的時間逐漸變早,連何吟父母都察覺到了,他們十分高興,晚飯的菜式更加豐富,讓唐逸多吃一些,不要太累,他們給唐逸夾菜,何吟也給唐逸夾菜,逗得他們笑着說兩個人的關系好像變好了。

何吟偷偷瞄唐逸,看到唐逸朝自己揚眉。

她咬着下唇偷偷笑,拿飯碗擋住自己翹起的嘴角。

何吟的朋友都問她是不是談戀愛了,怎麽總是心不在焉,一副思春的樣子,何吟故作鎮定,埋頭寫練習,說自己不談戀愛,要好好讀書,到了每天夜裏,何吟卻偷偷跑進唐逸的房間,坐在床邊看他做作業。

她在他的房間搗亂,把他的水杯摔壞了,于是又賠他一個新的,然後神神秘秘地問唐逸:“你知道我送你杯子是什麽意思嗎?”

唐逸放下筆,把椅子轉過來,朝她伸手:“什麽意思?”

何吟拉住唐逸的手,被他拽到身邊,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紅着臉說:“我不告訴你。”

唐逸用手背貼了貼她的臉,好笑道:“不告訴我,我也知道。”

“你知道還問!”她把臉埋進他懷裏,感受到唐逸的胸膛在震動,是他在笑。

何吟擡起頭,唐逸摸着她的頭發,看着她的眼睛問:“你在外面也這樣嗎?”

她的臉更紅:“不,我只和你撒嬌。”

他輕輕笑,眼神柔和:“傻今今。”

他們從來沒有吵過架,何吟上高三的時候,唐逸問何吟,以後最想去哪裏,最想住在哪裏,何吟說海城,聽說那裏都是吃的玩的。

後來唐逸在海城工作,離岷鎮有一些距離,但他們每個星期都會見面。

他們可能在岷鎮的某個小樹林,也可能在海城的某個角落,唐逸毫無怨言地陪她從東逛到西,從南逛到北,然後在父母發現之前把她送回家,快樂又刺激。

何吟以為這樣快樂充實的生活可以持續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但現實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當時她有多歡喜甜蜜,後來就有多難過心碎。

何吟不明白唐逸為什麽這麽無情,他像是一個機器,輕而易舉地收放着愛意,好像以前的脈脈溫情都是虛假的表演,這場戲落幕了,他全身而退,而她卻成為了苦苦糾纏與輾轉反側的那個人。

何吟的高考成績不理想,父母要送她出國。

唐逸用曾經何吟最讨厭的,像看不懂事的小孩似的眼神看着她,語氣無奈地說:“今今,我的朋友以及我的工作都在這裏,我不可能放棄這裏的一切和你出國。”

“那我留下來,我留下來可以嗎?”

“今今,不要較真。”

“……那我們之前那些算什麽?”

“什麽都不算。”

何吟難以置信,看着他的眼神很陌生,好像重新認識他了一樣。

出國前,她偷偷跑出去,去海城找了他三次,最後一次,何吟最後一次去海城找他的時候,他依舊沒有一絲動容。

他用最後的耐心對她說:“何吟,嚴格來說我們從沒有在一起過,所以沒有分手這一說。我沒有那麽喜歡你,你最好也不要再喜歡我,或許這樣我們還能做朋友。”他甚至不再叫她今今。

何吟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搖頭:“唐逸,你說謊,誰要和你做朋友。”他怎麽能說他們從沒有在一起過,他怎麽好意思說,他怎麽有臉說?

他:“我沒有說謊,何吟你別哭了。”

何吟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沒有換來他的憐憫,他冷眼旁觀,好像在說:何吟,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她說:三次了,已經三次了,事不過三,這次走了,我再也不會回來找你。

他:嗯。

她:是你不要我的。

他:對。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何吟給了唐逸很多次機會,讓他挽回自己,但唐逸連一個機會都不施舍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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